“是不是傅敏又来找你了?”
缭绕的烟雾袅袅飞上晴空,何峋神色郁结地点了点头。
许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真是一根筋啊,这么多年了,还不肯面对现实?”
何峋垂眸看着烟头上的火星,一开口,声音苍哑,“七年了。”
仿佛一眨眼的时间,傅政已经死了七年了。
他的死并不英勇,也不壮烈。
相较于牺牲在凶险一线的刑警来说,傅政的死,轻如鸿毛来。
他死在夜跑的路上,不知为何忽然横穿本地热衷作死的富二代,用来非法赛车的弯道,被一辆跑车撞飞十几米,落地后又被另一辆跑车碾压,当场死亡。
事故责任清晰,现场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傅政的死就是一场意外。
可是他的弟弟傅敏却死活不肯接受事实,坚信他哥是被人害死的。
傅政是何峋的徒弟,何峋拿他当半个儿子看待,傅政的死让何峋一夜间老了十岁。
他对傅政的意外事故,尽心尽力的去查,可是查到最后,依旧是板上钉钉的意外事故。
傅敏却怎么也不接受这个结果,执拗地继续查下去。
可这些年任他怎么查,案子都毫无进展。
他自己发疯,还要时不时来折磨何峋一通。
哪怕是一丝捕风捉影的奇思异想,都会不依不挠的牵扯到傅政的案子上。
年复一年,整整折磨了何峋七年。
许辉三年前参加工作,来了就跟着何峋出任务,算是何峋的关门弟子了。
他看着傅敏折磨了师父三年,也在师父一次次痛苦的自我怀疑和对傅敏的纵容中,明白了那个无缘见面的师兄,在师父心中的分量。
他轻轻叹了口气,问道,“这次又有什么由头?”
何峋说,“还记得今年三月份,丰源小区五号楼发生的那起触电死亡案件吗?”
许辉啧啧两声,“当然记得,变态杀人魔余天意家啊,大名鼎鼎的丰源小区五号楼,兰州恐怖邪门地标建筑排第二,就没有地方敢排第一。”
何峋没理会许辉夸张的唏嘘,“那案子是刑侦二组负责的,我们没有经手。”
许辉点头,“这案子我知道,现在还没破呢吧?”
何峋嗯了一声,“死者刘文全之所以触电,是因为他们家灯泡火线和零线接反了,警方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触电事故,可随着调查深入,发现他老婆王美莹和跳广场舞的舞伴孙正鹏有不正当关系。”
许辉,“但是没找到他们作案的证据吧?”
何峋点点头,“孙正鹏今年刚当了爷爷,正在带孙子,虽然和王美莹有那种关系,但两个人的家庭很稳定,并没有要打破现状的意愿。”
许辉,“说白了就是玩玩拉倒呗。”
何峋,“这个年龄层的人有外遇,很少会头脑发热,非要冲破一切阻力在一起。”
他顿了顿,又说道,“王美莹还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这个线索基本上洗清了她的嫌疑,也让刘文全的案子彻底定性为谋杀。”
许辉这半年一直都在忙着整理辖区十年之内的意外事故死亡卷宗,常常在档案室一泡就是一整天,对刘文全的案子了解的不深。
他好奇地问,“为什么啊?”
何峋沉吟片刻,“王美莹给警方提供了一个纸条,纸条上的内容提醒她家里的灯被人动过手脚。”
许辉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师父,这情节也太跌宕了,纸条是谁给她的?”
何峋摇摇头,“她说是那天晚上跳了一阵子广场舞,觉得口渴,就走到长椅跟前,想从包里拿出水壶喝水,结果就看到一张纸条。”
“跳广场舞的地方人很多,大家都是把包啊,水壶,扇子之类的随身物品搁在一旁的长椅上,总有人来回的取东西,放东西,没人注意到谁动了她的包,而且那个地方也没监控。”
“她看到纸条时并没有当回事,想着跳完再回去跟刘文全说,可当他回家时,刘文全已经触电身亡了。”
许辉若有所思地说,“那这个案子现在还没侦破,是因为没找到给她纸条的人吗?”
何峋点点头,“是啊,给王美莹纸条的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始终没出现。”
“二组几个同事为了找到这个人,花了不少力气,排查了刘文全和王美莹的所有社会关系。”
“我那阵子手上没案子,还帮他们比对过那些被排查人员的笔迹,结果一无所获。”
许辉无奈地笑了笑,“那人要是想藏匿,也不可能拿出真的笔迹让警方比对啊。”
何峋默默抽了口烟,不再说话。
许辉沉默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师父,咱们不是在聊傅敏的事吗?怎么扯这么远了。”
何峋叹了口气,提起傅敏,他的声音沧桑起来,“咱们警方对案子的侦破进展是保密的,刘文全老婆的嫌疑洗清后,外界以为这案子是个普通的触电事故。”
“傅敏是刑事案件的律师,不知从哪听到这案子,跑来跟我说警方都是吃白饭的,这种意外事故存在太多他杀的可操作性了,建议我们再好好查查。”
许辉简直要被气笑了,“他这是点你呢,说白了还是放不下他哥的案子。”
何峋苦笑一下,对着漫天的夕阳,轻轻叹了口气。
许辉又想起恐怖的丰源小区五号楼来,“师父,二组的同事跟我说,当时他们去刘文全家出现场,都快吓死了。”
何峋瞥了这个话痨小徒弟一眼,没理他。
许辉仿佛身临其境,“他们说,那楼里黑洞洞的,没两户人住了,一脚迈进去就觉得阴风阵阵,瘆得人寒毛倒竖。”
“他们走上三楼,看了眼刘文全家对门那扇生锈的铁门,一想到七年前有三个小女孩在那扇门后被肢解,顿时觉得脖子上有凉飕飕的小风刮过。”
许辉完全没有公安干警神鬼不侵的凛然正气,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他忽然看向何峋,“师父,那栋楼不会真有鬼吧,不然为啥这么邪性呢?肢解三个,跳楼一个,现在又被电死一个,我的妈呀。”
何峋听不下去了,抬手一指身后的玻璃门,给许辉指了条明路,“滚。”
许辉还没来得及麻利地滚走,就见西风骤起,黄土尘沙滚滚而来时,送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人民警察还信鬼神啊。”
第六章 一路狂欢
何峋跟许辉寻声看向楼下。
一个穿烈焰长裙的女人,手里拎两大包东西,脚上一双黑色高跟长靴,跟在西风后。
厉婕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织满金光的院子里。
她扬起脸,笑着朝他俩打招呼,“老何,小许,你俩又在聊什么呢?”
许辉一打眼差点没认出院子里的人。
厉婕今天穿得好看极了,一身红色连衣裙,露出锁骨下面白皙的皮肤,她微卷的长发散在肩头,发梢在夕阳里,闪着明亮的光。
许辉从没见过厉婕这样妩媚的打扮,有点恍惚。
“厉婕,你今天穿这么漂亮,去相亲吗?”
厉婕摇摇头,“去送别。”
许辉好奇地问,“什么人啊?这么隆重。”
厉婕仰头看着楼上一老一少两个刑警,清亮的眸子被夕阳染成了琥珀色。
“我朋友养的狗,今天安乐死。”
许辉惋惜地问,“生病了吗?”
厉婕线条分明的嘴唇动了动,“疯狗病,咬人了。”
许辉轻轻嘶了一声。
一旁沉默的何峋开了口,“这是没办法的事,咬人的狗,活不得。”
厉婕淡淡笑了笑,看向院子里一棵大枣树下拴着的警犬,朝它晃了晃手里的罐头。
“虎妞,有好吃的。”
厉婕走到虎妞身旁蹲下,打开一盒罐头倒进饭盆里。
何峋和许辉看到她手腕处的伤痕,想到了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咬人的狗,也有活下来的,虎妞就是。
她咬的不是别人,正是厉婕。
虎妞是傅政的爱犬,在傅政刚死那段日子,几乎疯了。
它谁都不认,只认傅政,队里换了几个刑警来带虎妞,都差点被咬了。
虎妞是立过战功的警犬,队里舍不得让它受委屈,于是便让它提前过上退休生活。
不知是因为时间可以冲淡伤痕,还是因为缘分使然,许辉来了后,虎妞渐渐没那么狂躁了。
经过许辉一年时间的教养,虎妞正式回到了工作岗位。
它跟着许辉出了很多次现场,表现让人欣慰。
可就在一年前,兰州市体育场开演唱会,虎妞被征调到现场保障治安。
演唱会散场时,许辉牵着虎妞站在路边,看着观众潮涌般从体育场出来。
虎妞忽然发狂,朝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扑了上去,一口咬住对方的手腕。
那女人就是厉婕。
为了防止它再伤到群众,队里也没再让它出任务。
虎妞从此就养在公安局的后院里,守着一棵老枣树,百无聊赖地度日。
厉婕很喜欢狗,虽然被虎妞咬了,却常拿着罐头来看虎妞。
时间一长,跟虎妞处出了感情。
“多吃点。”
厉婕摸着虎妞光泽油亮的脑袋,声音温和,虎妞亲昵地摇了摇尾巴。
西风刮来,吹起她鲜红的裙摆,还有长长的发梢。
许辉看的怔住了,回神时,看了眼时间,“快下班了,一起去吃烤串不?”
厉婕笑着说,“不了,有约。”
许辉哦了一声,有些失落。
他认识厉婕一年多了,对她的了解,似乎就只有一个名字。
他其实还想知道多一些,比如她做什么工作,家在哪里,是不是本地人。
还有,她是否单身。
可厉婕每次来,他们的话题都仅限于虎妞。
许辉不好意思多问,厉婕也没和他攀谈的意思,蹉跎这么久,还是泛泛之交。
“那下次一起吧。”许辉朝厉婕笑了笑。
厉婕点点头,笑着说,“嗯,下次吧。”
厉婕从公安局出来,开车去了林家巷小区。
她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一排底商前,朝一家名叫兰宁小超市的便利店走去。
小超市马路对面有块宽敞的空地,黄昏一至,照例响起节奏明快的广场舞来。
厉婕走上小超市门口的台阶,看了眼门两边高高摞起的空啤酒瓶子。
再过一会儿,就会有车从超市门前经过,把超市老板娘收集来的啤酒瓶子一箱箱搬走。
店里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身上系着橙黄色围裙,正弯腰清点新到的饮料。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女人忙戴上口罩,遮遮掩掩地回过头来。
她长着清秀的眉眼,口罩遮面,更显得那双眼睛温柔灵动。
她看到是厉婕,细长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你来啦。”
厉婕见她又捂上了口罩,眉头轻轻簇了簇,上前一步,一把将口罩掀了下来。
女人忙低头,下意识躲开厉婕的视线。
厉婕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冷着眉眼端详她肿了半边的脸。
“他又打你?”厉婕声音里带着怒气。
女人别开脸,若无其事地转了转货架上的一瓶脉动,把瓶子上的商标朝向了外侧。
她随口说,“没事,习惯了。”
厉婕冷笑,“李兰宁,你要当一辈子沙包被他捶吗?”
李兰宁颓然地笑了笑,“我能怎么样?他又不肯离婚,举着刀说敢离婚就砍死我。”
她看向厉婕,眼睛里闪过一丝乌沉沉的暗色,“你别不信,这事他真干得出来。”
厉婕没说话,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走吧,去上搏击课。”
说话间,收银台旁的电话响了,李兰宁走过去接起电话。
“嗯,嗯,一箱娃哈哈五百毫升瓶装水,十根老冰棍,丰源小区六号楼三单元......”
李兰宁挂了电话,对厉婕说,“我得先去送趟货。”
厉婕,“坐我车去吧,送完货直接去健身房。”
李兰宁点点头,麻利地坐上了厉婕的车。
红色路虎驶过林家巷小区门前的小街,在街头转了个弯,钻进另一条满是烧烤摊的街面上。
行不多远,转进丰源小区里。
和林家巷小区相比,丰源小区房龄要老上十年。
遮天的梧桐树阻隔了天边所剩无几的晚霞,将整个小区拽进了夜幕。
一幢幢陈旧的红砖老楼透出稀稀落落的灯光,却丝毫没有烟火人间的温馨。
只是因为七年前轰动全国的变态杀人魔余天意的惨案,丰源小区成了让人讳莫如深的地方。
之后几年,有条件的人家都陆续搬走,这个小区便更阴森了。
厉婕在第二个路口打了把方向盘,三分钟后,将车停在六号楼三单元门口。
李兰宁下了车,从后备箱搬出水和冰淇淋,她不由自主的看了眼旁边的五号楼。
整栋楼黑魆魆的,只有寥寥几扇窗,透出昏黄的灯光。
李兰宁收回目光,搬着箱子大步走进六号楼里。
厉婕降下车窗,胳膊肘搭在窗口,给自己点了支烟。
她随手打开车载音响,一首悠扬的草原民歌倏然响起。
歌声从车窗飘洒出来,掺进夜色里,电台女主持知性的嗓音随着歌声传出来。
“7 月 30 日,第二届甘南草原文化节将在美丽的若尔盖花湖举办,期待五湖四海的朋友,让我们相逢蓝天碧野,共度一段难忘的夏日时光。”
厉婕听着电台里的活动宣传,低头刷着手机上的微博。
李兰宁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楼,手里搬着一箱顺路从楼上收回的啤酒瓶。
她站在车窗边,低头看了眼厉婕的手机屏幕,发现厉婕正在看一个人的微博。
微博博主叫破晓,转发了甘南草原文化节的帖子。
“最近到处都是这个草原文化节的广告啊。”李兰宁若有所思的说。
她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夜色,淡淡说了句,“草原上的花海,不知道有多漂亮。”
厉婕抬眼看向李兰宁,悠悠吐出口烟,“我 30 号要到若尔盖花湖,你要不要一起?”
李兰宁认识厉婕一年多,从未见她对旅游有兴趣。
李兰宁好奇道,“你去干什么啊?”
厉婕轻笑一下,“我去找一个人。”
李兰宁问,“什么人啊?”
厉婕回答,“一个朋友。”
李兰宁有些心动地说,“我好多年没出去玩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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