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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个人像被拍在了车座上，手脚僵硬，仿佛刚才那辆红色路虎狂飙时，产生了惊天的后挫力，海啸般拍在了他们车上。
一旁的雍浩比他还呆，整张脸白成了一张纸，嘴巴微微张着，一动不动。
两个人呆呆看着前方。
又不知过了多久，沙尘散去，暴土漫天的视线一点点清澈回来。
傅敏的呼吸也一点点找了回来。
他看到沙尘散尽处，红色路虎车门打开，走出一高一矮两个女人。
高个子的女人冷白皮，长发披散，宽宽大大的红衬衫塞进紧身黑牛仔裤里，一身飒然。
矮个子的女人穿一身黑，长发在脑后梳了个中规中矩的低马尾，瞧着有些弱不禁风。
傅敏看着两个人快步跑到白车跟前，查看车里的状况。
忽然，他听到雍浩轻轻嘶了一声，“厉婕？”
雍浩盯着车外的女人，不太确定，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傅敏也跟着下车，一阵山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清冽的植被气息，还有一丝飞尘弥留的惶惑。
很多年以后，他还能回忆起那时风里的味道……
第九章 一路狂欢
下午，临夏市的一家小旅馆里。
厉婕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一眼就看到李兰宁坐在床上，眉头紧蹙的看着手机。
“别看了。”厉婕擦着头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一场横祸飞来，行程完全打乱了。
厉婕的路虎搁在旅馆旁的修车铺修里，撞坏的车灯要从兰州市发过来，明天上午才能装上。
车顶上大大小小的坑就先不管了，玩完这一趟再修。
李兰宁又试着给杨洪亮打了个电话，嘟声一直响一直响，到最后都没人接。
她忽然扯掉包在湿头发上的毛巾，原地徘徊了几个圈，然后奔向行李箱。
“不行，我还是回去看看吧。”
她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帽子、充电器一股脑扫进箱子，一抬头，撞上厉婕平静的目光。
李兰宁停下手里的动作，呆呆看着厉婕。
“怎么不走？”厉婕坐在床沿，水珠沿着发梢一滴滴滚落，洇湿了睡衣领子。
李兰宁忽然崩溃地重新蹲下，抱着肩哭起来。
厉婕不说话，也不动，只淡淡看着李兰宁。
夕阳浓稠的光芒铺满一床，厉婕雪白的皮肤被光芒穿透，透出皮下鲜活的血和肉。
“我该怎么办？”李兰宁哭累了，喃喃问。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李兰宁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哭了好一会儿，不见厉婕的动静。
李兰宁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厉婕，我心里慌，你说句话。”
厉婕，“你想让我说什么？”
李兰宁颤颤巍巍的说，“我，我也不知道。”
厉婕淡漠的看着她，一脸平静的说，“我不是说了么，让他去死。”
李兰宁忽然又崩溃地把脸埋在臂弯里哭了起来。
窗外晚霞的光芒一点点褪去。
房间里，李兰宁终于不哭了，却依然魂不守舍，隔几分钟给杨洪亮打个电话。
“他怎么不接电话啊？是不是还没醒？”她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个问题。
厉婕吹干头发，换了条红色衬衫裙，脚上随意蹬了双马丁靴。
最后，厉婕伸手捞起桌子上的项链，戴在脖子上。
那是条纯银古着项链，项链挂坠很特别，是枚发旧的硬币。
她往耳后喷了点淡香水，走到李兰宁身边，“走吧，去跟我学长吃饭。”
雍浩穿着今夏最新款的破洞 T 恤，脚上趿凉拖，大喇喇走出小旅店。
西风呼啦啦刮过，刮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雍浩看了眼身旁衬衣西裤一身笔挺的傅敏。
“你腻不腻，一年到头都是西装革履的，出来玩嘛，换个风格不好吗？”
傅敏瞥他一眼，“像你一样，穿成个要饭的吗？”
他们和厉婕约好的饭店就在街头，两人沿着铺满夕阳的小街往前走。
忽然傅敏停下脚步，看向街边一家铺子。
“看啥呢？”
雍浩顺着傅敏的目光，看向路边的铺子。
那是家卖古银首饰的店，两扇粗朴的木门豁然大开。
一扇门上挂满粗银做的首饰，一扇门上挂着大小不一的古钱。
雍浩向来懒得瞧一眼旅游景点的纪念品，脚步不停地扔下一句。
“粗制滥造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他走出去几步，才察觉到傅敏没跟上来，回头一看，这家伙正拔腿往店里走。
雍浩看了眼时间，快到和厉婕约好的饭点了。
他忙朝傅敏喊，“快走吧，要迟到了。”
傅敏对雍浩说，“你先去，我看看就来。”
傅敏一边说，一边脚步不停进了店。
面积不大的店里，有个转角玻璃柜台，里面的黑丝绒衬布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耳环，戒指，项链，手串……
傅敏浏览一圈，没什么兴趣。
他转身溜达到柜台对面的一张长条形矮桌前，俯身端详摆了满桌的银币。
店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全身上下带满了自家的银首饰。
他盘腿坐在矮桌后面的毡子上，朝傅敏笑，“都是好东西，价格很便宜，瞧上哪个了？”
傅敏笑笑，没说话，只埋头端详银币的款式，一枚接一枚，看得专注又仔细。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飘来淡淡的香气，清冽干净，像烈风的味道，有种肆意的自由。
傅敏呼吸不知不觉绵长了一瞬，紧接着，一抹鲜红骤然闯进眼角余光里。
他转头看向身侧，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一旁的人身上，先被一道镀着金光的银链牵走了。
夕阳的余晖破门而入，尽数泼洒在店门口这一隅。
光芒带着浓稠的质感，涂在银链坠着的硬币上，银链晃，那枚硬币上的夕阳便也跟着晃动。
傅敏的目光顺着银链向上，看到一截细长的脖颈，最后落在一张干净利落的面孔上。
厉婕回头时，正好迎上了傅敏的眼神。
她认出了这个人，是雍浩的朋友，“是你啊。”
她是个心不在焉的人，初识什么人时，常常懒得看真切。
可在尘土飞扬的国道上，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雍浩身边这个人。
她当时觉得恍然，像猝不及防撞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却又不能立刻回忆起这人是谁。
她甚至记住了这人的名字。
傅敏没说话，一双眼睛怔怔盯着厉婕，目光里好像有场山崩在发生。
厉婕察觉到傅敏异样的目光，下意识朝身后看了一眼，以为出什么事了。
可身后只有弯着腰正在看银饰的李兰宁。
一瞬过后，傅敏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他喉结微动，张口想要说什么，可眼神明暗一瞬，话却未说出口。
下午六点，冬霞西北菜，这家饭馆是临夏这个自治州里最有名的菜馆。
厉婕坐在靠窗的位子，透过玻璃，看街上零散的游客和远处苍翠的群山。
雍浩几乎把菜单点了个遍，面片、河州包子、油炸摞摞，生怕漏了什么特色美食。
点完菜，他笑着拾回刚才的话题，“我还没介绍，你们到先遇着了，咱几个还真是有缘啊。”
先前，雍浩在饭店等傅敏，见他没来，便跑去藏银店找他。
没想到厉婕和她的朋友也在那里。
傅敏淡淡笑了笑，他想，是啊，还真是有缘。
他随手拎起桌上的小铝壶，给两位女士斟上茶水。
煮沸的藏茶，茶汤红黑色，带着一丝土壤的气息，在四人之间弥散开来。
傅敏看向厉婕，“听雍浩说，你也是兰州人？”
厉婕点点头，顺手把李兰宁的茶杯搁到她手边，示意她喝茶。
李兰宁依旧魂不守舍的样子，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另外三个人聊天。
傅敏低头喝了口茶，抬头看向厉婕，“你们现在是在兰州工作还是回来玩？”
雍浩插话进来，“厉婕是我大学学妹，毕业后也留京了，现在自己当大老板呢。”
傅敏白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有些好奇，“哦，你做什么生意？”
厉婕看了傅敏一眼，不知为什么，这人的目光带着一丝意有所图的凝视。
初见他时那一点点似曾相识带来的好感，已经烟消云散。
她表情疏离地笑了笑，“不值一提，你呢，在哪发财？”
雍浩又热情地插话进来，“傅敏啊，老神了，高考成绩六百五，明明能跟咱俩成校友，偏要留在兰州上学，现在在兰州当律师呢。”
厉婕轻笑，“离家近，也不错。”
雍浩又问厉婕，“你回来休假？”
厉婕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雍浩转而看向李兰宁，忍不住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李兰宁正盯着杯子里的茶水发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雍浩在跟她说话。
她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哪都不疼。”
雍浩问厉婕，“你同事？”
李兰宁忙说，“不是不是，我在正宁街那片开了个小超市。”
雍浩有些诧异地看着厉婕和李兰宁，好奇这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一旁傅敏问，“你也住正宁街那片？”
厉婕嗯一声，眼皮一掀，正对上傅敏挺直的鼻梁上，那副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
那目光，像已经等在那里，不知多久了。
厉婕又感觉到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凝视，垂眸避开了傅敏的视线。
傅敏却忽然开口，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你认识傅政吗？”
第十章 一路狂欢
厉婕举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她垂着眼皮，夹了块牦牛肉送进嘴里。
直到她把牛肉细细地嚼完咽下，才察觉到四周的安静。
她抬起眼皮，发现傅敏正专注的看着她，眼神里是一种盛气凌人的压迫。
她云淡风轻的说，“你在问我？”
傅敏目光深邃，直直看进厉婕眼睛里，并没有说什么。
厉婕轻笑一下，眼神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来，带着一丝半真半假的讶异。
“谁？傅政？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她在傅敏近乎灼热的凝视下，略偏着头认真回忆了片刻。
而后，她摇摇头，轻飘飘地说，“不认识。”
傅敏目光里的灼烧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倏然暗了一瞬，旋即又执拗地烧回来。
他指指厉婕颈间的项链， “那你怎么戴着他的项链？”
厉婕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这是我的项链。”
她朝傅敏轻轻扯了扯唇角，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你是不是看错了？”
傅敏笃定地说，“我没看错，那项链就是我哥的。”
厉婕并不把傅敏的话当真，只要笑不笑地回了句，“哦，是吗？”
傅敏追问，“你这条项链是怎么来的？”
厉婕掀起眼皮，淡淡看了傅敏一眼，“我忘了。”
傅敏，“……”
厉婕目光坦荡，傅敏却觉得她眼神里有一丝扑朔迷离的东西，像狡黠，又像挑衅。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想要再追问什么。
可当他迎上厉婕那要笑不笑的目光，忽然有种直觉，这女人一个字都不会跟他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逼迫她把答案吐出来。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那毁灭似的冲动。
七年了，他固执地坚信傅政是被人害死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那条夜跑的路，傅政已经跑了三年，即使闭着眼睛也不可能有什么差池。
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冲到那么危险的赛车路段？
其实还有一个细节，傅敏知道没什么说服力，所以他没跟任何人提过。
那个细节就是傅政一直系在脖子上的一枚硬币不见了。
那枚硬币的背面有一道刻痕，是傅政当维和警察时带在身上的东西，和傅政有很深的羁绊。
傅政一直戴着，从来没离过身。
可傅敏在太平间见到傅政的尸体时，却发现他脖子上的硬币不见了。
这个细节算不得什么线索，但却一直扎在傅敏的心里，拔也拔不掉。
年深日久，那枚硬币成了他潜意识里如影随形的一缕疑窦。
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但却一直在。
他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女人身上，猝不及防撞见这枚硬币。
熟悉的刻痕，绝对不可能认错。
刹那间，那枚在岁月洪荒里深深埋进心头的硬币被生硬地一把扯住，连带着他心头鲜淋淋的血肉。
他无助的有些神魂俱灭，却在绝望里，望见自己疯狂又徒劳的七年。
这个连线索都算不上的细节，好似一瞬间被施了无限膨胀的魔法。
这女人在说谎，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旋即，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想，有没有可能是从前追查的方向错了，有没有可能，答案就在这枚硬币上。
所以再看厉婕时，一丝疯狂的念头瞬间在脑海中幻化成魔。
万一她就和傅政的死有牵连呢？
这想法简直疯狂，可久病的人，哪个没抱着救命稻草异想天开过。
傅敏怀着骤然横生的希望，再看厉婕时，觉得她云淡风轻的目光里藏着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他陷入思索，旁若无人。
雍浩听到傅政的名字，一个头变作两个大，感觉傅敏又要发神经了，笑着岔开话题。
一顿饭吃的融洽而诡异。
除了雍浩一人口嗨，贡献了所有的话题，其他三个人各自心不在焉。
临散场时，雍浩又自作主张的让几个人互加微信，说什么相逢即是缘。
吃完晚饭回到旅馆，已经要到晚上 10 点了。
李兰宁进屋第一件事，就是给杨洪亮打电话，依然没人接。
厉婕在她身后换上拖鞋，“别看了。”
李兰宁郁闷地说，“我不放心，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伤得厉害不。”
厉婕笑问，“然后你听他在电话里骂你，威胁你，催你马上回家？”
李兰宁沉默一会儿，没底气地说，“他让我回我就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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