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变故
安碧城中,气氛凝重,文攸礼满脸木然地坐在和谈桌后,身形显得有些佝偻。
沈彦成看着面前明显苍老了许多的文攸礼,心中不禁感慨。想当年,文攸礼也曾意气风发,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然而,这感慨之中却没有半分同情。
“文丞相,不知您考虑得如何?”沈彦成依旧和气地问,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文攸礼紧盯着面前大宸拟定的条约,只觉得沈彦成此人面目可憎。
他不明白北穆究竟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的。一直以来被北穆视作“粮仓”,任由他们劫掠的大宸,不但开始奋然反击,还狠狠从北穆身上撕下了一块肉来。甚至,连他们的王都沦为了大宸的阶下囚。
此时的北穆群龙无首,乱作一团。王后非但没有一丝赎回王的意向,反而欲联合母族推举新王。而其他部族自然也都各怀鬼胎,想要让自己的族人上位。
好在王在位多年,并非毫无建树,仍有诸多部族忠心于王。正是靠着这些忠心耿耿的部族,才能与那些居心叵测的部族分庭抗争,使得推举新王之事一直僵持不下。
“文丞相?”沈彦成见文攸礼一直不说话,轻声提醒道,“你有何想法,可以提出来商讨商讨。”
虽然,大宸也不一定会听。
文攸礼缓缓回过神来,他自然也能领会沈彦成的言外之意,强打起精神说:“八座城池不可能,四座城池是我们的底线。”
沈彦成笑而不语,坐在一旁的秦柏嗤笑一声:“别忘了这些城池现在皆由大宸把守,你们有什么资格拒绝,有本事你们就打回去。”
文攸礼不愧是个久经世故的老狐狸,即便被秦柏这般奚落,脸色也毫无变化,只是淡淡地说:“我们现在打不了,不代表日后也没办法。”
“行,老子等你来,希望你活着的时候还能见到这些城池回归北穆。”秦柏满怀恶意地开口。
文攸礼没什么反应,依旧一脸冷漠。但他身后的北穆臣子可受不了这气,个个怒目圆睁,拍案而起,想要斥责秦柏的无礼。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沈彦成适时开口:“天干物燥的,各位火气别这么大,万一走火可不好了。”
北穆大臣听出了沈彦成轻声笑语中暗含的威胁,一个个面色涨红,却又只能憋屈地闭上嘴,纷纷将目光投向文攸礼,等他决断。
和谈厅内鸦雀无声,文攸礼闭着眼,眉头紧蹙,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重地道:“我同意割让八座城池……”
此话一出,北穆那方一片哗然,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文攸礼,他们都没想到文攸礼居然会同意这般荒唐的要求。
文攸礼满嘴苦涩,心中尽是悲凉。不同意又能如何?王手下的大将在战场上伤亡惨重,如今朝中已无善战之将,谁还能与秦柏一较高下?至于其他部族,他们更不会出手相助。
现下,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将王换回来。
“但是,”文攸礼抬起头,眼神决然,还想再争取一番,“三千万两白银绝无可能,即便掏空北穆也拿不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沈彦成摆摆手,极为大度地表示,“恰好圣上邀请北穆王去雁京作客,这次我们先带走一千万两白银,你们接着筹银子,其余的什么时候筹齐了,什么时候送你们北穆王回来。”
文攸礼死死攥住自己的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面对大宸这接二连三的威逼胁迫,他即便满心愤懑却又无可奈何。北穆国势衰颓,王被囚禁,朝中无将,他又能怎样?
最终,在沈彦成那看似和善,实则充满压迫的目光下,文攸礼颤抖着手,在“安碧盟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到双方签完字,沈彦成脸上仍旧挂着虚伪的笑容,笑呵呵地说:“还望文丞相早日将银两送到我们大宸的雅赞城中来。”
此话一出,文攸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他只觉气血上冲,眼前一阵发黑,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整个人向前栽倒,失去了知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大厅内瞬间陷入混乱,北穆使臣们怒目而视,个个紧握拳头。
眼见北穆使臣暴怒,秦柏猛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他抽出佩剑指着北穆使臣,大声喝道:“干什么,不赶快带你们文丞相去看大夫,想跟老子打一架吗?”
宁璟瑞等人也迅速利剑出鞘,剑尖直直地指向北穆使臣。
北穆使臣们望着秦柏等人凶狠的模样,深知自己这些人不是秦柏的对手。他们咬着牙,强压下心中怒火,抬着文攸礼匆匆离开了大厅。
等北穆人全部离开,秦柏收起佩剑,看向沈彦成:“沈大人,您又何苦非要气那个老东西一下,万一将他气死了,那可真是件麻烦事。”
要死也得等银子到手了再死。
沈彦成丝毫不担心,轻轻摆了摆手,说道:“放心吧,只要北穆王还在我们手中,他就不敢死。况且,北穆如今内乱不断,文攸礼清楚得很,没了我们的制衡,他们的局势只会更糟。”
说完,他收好盟约书,哼着小曲,悠哉地走出房门。和谈终于结束,可以回京咯。
沈彦成心情十分愉悦。
这八座城池附近地势平坦,水草丰茂,是养马的好地方。不出三年,大宸军队的战马便能更进一层。到那时,兵强马壮,往后更不必惧怕你们小小北穆了。
*
盟约书签订完毕,两日之后即将启程返回雁京。
定州府衙内,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行李。
因路途遥远,秦熠担忧宁玉瑶途中饮食不善,亲自搜罗了许多瓜果送来。
宁玉瑶立于院子中,望着满地的梨子、柿子以及各类瓜果。这些瓜果品相不佳,倘若在繁华的雁京,定然无法入她的眼。
然而这是深秋时节的定州,物资匮乏,这些雁京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在此处却是有钱也难以购得的珍贵之物。
她转头看向秦熠,眼中满是期待:“熠哥哥,你也与我们一同走吗?”
秦熠示意侍女们将东西妥善收好,沉默半晌,方才带着笑意说道:“你们先行一步,定北军尚有一些事务未交接完毕,我需与父亲晚些时候再出发。”
宁玉瑶听闻此言,瘪着嘴,即将回雁京的喜悦也被冲淡了几分。
秦熠见宁玉瑶不开心,正要哄她,一名侍卫匆匆前来禀报:“郡主,秦都司,雁京天使抵达定州,请您二位前往正厅接旨。”
宁玉瑶皱起眉头,心中疑惑,马上就要回雁京了,会有何事需要舅舅这般匆忙派遣天使来到定州传旨?
他们不敢耽搁,立即快步行往府衙正厅,太子和秦柏等人已在正厅等候。
前来传旨的是老熟人,苏德茂苏公公,他手捧圣旨站在正位之上,宁玉瑶刚一踏入正厅,苏公公便展开圣旨,高声道:“圣旨到,太子,孙佑延,秦熠等人接旨。”
众人立即跪地,齐声高呼:“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掖州地界久旱无霖,民不聊生,朕心甚忧。兹命太子亲赴掖州,主持赈灾事宜,以安民心。命孙佑延随行,辅佐太子,秦熠调遣定北军精锐,护卫太子安全,确保一路顺遂。另命沈彦成与宁璟瑞,携盟约书返回雁京,以备朝廷审阅。朕望尔等各尽其职,不负朕望,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众人再次山呼万岁,这才站起身来。
苏公公满面笑容,将圣旨恭敬地递到太子手上,道:“殿下,陛下口谕,命您尽快启程。此番路途艰辛,只能劳烦殿下受累了。”
祁晖珏颔首,道:“掖州大旱,百姓受苦,孤亦心急如焚。孤定不负皇命,即刻启程。”
苏公公殷勤地朝太子行礼,随后被定州知府带下去休息。
厅中余下之人皆静候太子吩咐。
“秦熠,你速去清点人马,尽快出发。”
“是,殿下。”秦熠领命,迅速离开,奔向定北军。
祁晖珏转头询问身侧的孙佑延:“孙太傅,不知您是否已收拾停当?”
孙佑延回道:“殿下放心,老臣随时可以出发。”
“好。”祁晖珏微微颔首,接着看向宁玉瑶,“阿姐,你是与我一同前往掖州,还是和宁世子一起回雁京?”
圣旨中将众人都安排了去处,唯独对阿姐只字未提,祁晖珏明白父皇这事让阿姐自行决定去向。
宁玉瑶低头沉思,一旁的宁璟瑞本想让妹妹随自己一同回京,但既然是太子发问,且陛下亦有此意,他只得暂且按捺下心中的想法。
不过片刻,宁玉瑶抬起头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掖州。”
“好,那阿姐快回去收拾,我们尽快启程。”
返回小院的途中,宁璟瑞沉默不语。
宁玉瑶明白哥哥在担忧自己,而她亦有自己的考量。太子虽端方持重,可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她看着珏儿长大,心中自然放心不下珏儿独自前往掖州。
即便有秦熠护卫在珏儿身侧,可熠哥哥终究不如自己与珏儿那般亲近。出门在外,有家人陪伴,总归要好上许多。
“哥哥,我知晓你放心不下我,可我同样不放心珏儿。”
宁璟瑞听到妹妹刻意压低的声音,瞬间领会了妹妹的意思。
他轻轻弹了一下宁玉瑶的额头,“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少操这么多心。这一路上,你只要少给殿下添乱就好。”
宁玉瑶不开心地说:“我才没有给珏儿找麻烦呢。”
“好好好,没有。快去收拾吧,别让殿下久等。”
*
秦熠领着近百名定北军兵士在定州府衙外静静等候。
不多时,府衙大门打开,他惊讶地看见宁玉瑶跟随在太子身后,心中隐隐升起一种猜测,却又不敢确定,生怕只是一场空欢喜。
直至宁玉瑶坐上太子后方的马车,他瞬间咧开嘴,喜不自胜。
秦柏看着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在他后脑勺重重地拍了一下,轻声提醒道:“莫要忘了你的任务!”
秦熠立刻收敛脸上的表情,郑重地说道:“放心吧,爹,太子的安危绝对置于首位。”
秦柏知道自己的儿子分得清轻重,便不再多言。秦秀灵这才上前关切道:“路上务必小心。”
秦熠应下,看着阿姐张了张嘴似想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只是神情中带着几分犹豫。
秦秀灵瞧着他这般模样,笑着说道:“阿姐在雁京等你。”
阿姐终于愿意回雁京了!秦熠顿时喜上眉梢,今日真是个好日子,好消息接连不断。
秦柏此时也才知晓女儿愿意跟着自己一同回雁京,心情甚好。
他又叮嘱了儿子几句,直到看见太子等人登上马车,才出声提醒:“好了,等回去之后再聊,出发吧。”
第54章 掖州
掖州,地处大宸的西北方。从定州出发,向西南行进大约十日路程,方可抵达。
这段路途山峦连绵起伏,道路崎岖不平,与从雁京至定州的路程相比,更为颠簸难行。那坑洼的道路使得马车不时剧烈晃动,仿佛随时能将人甩出车厢。
即便如此艰难,为了不耽误行程,宁玉瑶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未曾吐露一句怨言。
每日休息时,她还会关切太子的身体状况,悉心照料太子的衣食住行。
尽管宁玉瑶竭力掩饰自己的疲惫,但秦熠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又怎会看不出她在强撑?可西北之地相较定州更加荒凉,资源极度匮乏。即便秦熠再心疼,此刻也无计可施。
行至傍晚时分,斥候费尽周折寻得一处僻静之地,作为众人今日休息的地方。
这一路走来,众人为尽快抵达目的地,常常错过客栈投宿,这般在野外风餐露宿已是常事。
宁玉瑶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天,只觉浑身的骨头都快被摇散架了。马车停下,她虚弱地靠在丹素身上,在丹素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营帐已布置妥当,太子也知道宁玉瑶一路舟车劳顿,颇为辛苦,特意将最大的营帐留给了她。
营帐内铺着厚厚的绒毯,绒毯质地蓬松,踩上去柔软舒适。营帐中央摆放着一张精致的矮榻,矮榻上铺着白貂裘毯和锦缎被褥,那白貂裘毯洁白如雪,锦缎被褥上绣着精美的花纹,色彩绚丽,每一处针脚都细腻精致。
宁玉瑶走到矮榻旁,懒懒地躺在绵软的白貂裘毯上。
这块白貂裘是秦熠前些时日在曾经的北穆边城,如今已纳入大宸版图的雅赞城内寻得的。当时,秦熠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这些纯白的白貂皮毛。
这些白貂皮毛颜色均匀,不见一丝杂色,品质极为上乘。秦熠一见到它们就毫不犹豫地悉数买下,命人精心制成了这块白貂裘毯。
这些日子,秦熠但凡手中有什么好东西,必定会在第一时间送到明安郡主那里。其他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青黛和青筱站在塌边,心疼地为自家郡主轻轻按揉着身子。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不好也睡不好。每到一处停歇之地,往往都是荒郊野外,环境极为艰苦。郡主自幼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种苦?
如今看来,长公主殿下当初不让郡主出远门不无道理。
“明安。”
帐外突然传来秦熠的呼唤,宁玉瑶睁开眼看向青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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