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垂着头,呐呐不敢多言。
一直沉默的宁渊此时放下茶盏,神色平静地说道:“你母亲所言极是,沈大人和璟瑞此次皆是奉陛下之命前往定州,你求你母亲也无济于事。还不快退下,别惹你母亲心烦。”
宁玉瑶听到父亲的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眼睛一转,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暗示。她的脸上再度绽放笑容,欢快地说:“爹,娘,女儿今日在宫里留宿,不回来了。”
随后不等祁婧惠反应,直接跑了出去。
*
五日后,雁京城北。
清晨的阳光倾洒在地面,一列马车停在城门口,家眷们正在与即将出远门的亲人们依依惜别。
祁婧惠一脸愠怒地站在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旁,脸上挂满寒霜。
宁渊则有些心虚地站在妻子身边,不时地偷瞄妻子的神色,却不敢吭声。
谁能想到,女儿进宫次日便拿着圣旨归来。陛下不但准许瑶儿前往定州,还让太子也一同前往。
圣旨一下,嘉阳长公主差点把御书房给掀了,闹得皇后娘娘都急忙赶去御书房劝和。准确来说,是哄劝盛怒中的长公主。
最后也不知这两姐弟在里面说了些什么,总之嘉阳长公主同意了太子和宁玉瑶出行。
只是从那日起,嘉阳长公主便一直宿在长公主府,甚至将两府之间的隔门给锁上了,不准诚国公进入长公主府。
正在与沈瑜依依惜别的宁玉瑶,看到祁婧惠的脸色,便知娘亲仍余怒未消,赶忙走过来抱住娘亲的胳膊,撒娇道:“娘,您就放心吧,女儿肯定会乖乖听沈大人的话,绝不离开哥哥半步!”
“少给你哥哥找麻烦就不错了。”祁婧惠无奈道。
宁璟瑞站在一旁,心里也是苦不堪言。
此次行程山高路远,原本护送沈大人的任务就责任重大,现在妹妹要一同前往也就罢了,没想到还带上了太子殿下。这可容不得半点差错,稍有不慎那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这些日子,他着实愁得好些天没睡个好觉了。
姜婉珍带着孩子们站在丈夫身旁,看着丈夫这般模样,既心疼又觉得好笑。
她将怀中的小儿子放到丈夫手中,轻声安慰道:“别担心,瑶儿虽然活泼,但也是个懂事的孩子。”
宁璟瑞抱着小儿子,摸了摸腿边女儿的头,不再苦着脸,转而叮嘱妻子:“我不在府上的日子就辛苦你了,若有事情尽管去找母亲。”
姜婉珍心中熨帖,含笑点头。
辰时一到,太子的车驾从皇城中驶出,五皇子祁晖琅哭哭啼啼地坐在太子身边,小脸上满是委屈。
太子轻声安抚着弟弟,自从得知阿姐和他要出门远行,小五便觉得自己被抛下了,在母后那里哭闹了许久。母后怎么哄都哄不好,太子只得亲自将他接了过来。
宁玉瑶也看见了满脸泪水的祁晖琅,连忙登上太子的马车,在小五身旁坐下。
她从一旁的宫女手中接过手帕,为小五擦拭眼泪,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祁晖琅抬起头,眼睛含泪看着阿姐:“真的吗?”
太子看见弟弟的脸,险些笑出声,阿姐显然从未照顾过人,此时弟弟的脸上涕泪纵横,比擦之前更加狼狈。
宁玉瑶也看到了小五乱七八糟的脸,轻咳一声,赶紧把手帕还给宫女。等宫女将小五的脸擦干净,才捏了捏他的脸颊,佯怒道:“阿姐何时骗过你。”
祁晖琅马上高兴起来:“好,那琅儿在宫里等阿姐回来。”
太子惊讶地看了宁玉瑶一眼,不知道阿姐说了什么能这么快就哄好弟弟。
宁玉瑶朝太子眨眨眼,太子立即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不管到时候又是哪个倒霉蛋要去找父皇和姑母哭诉,他都不想被阿姐拉去胡闹。
此时,侍卫来报,一切准备妥当。
太子将弟弟交给姑母嘉阳长公主,随即下令,启程。
送行的家眷们赶紧退到一旁,侍卫们骑着马环绕在车队四周,沈大人的马车走在最前面,中间是太子和孙太傅的马车,其后是明安郡主,最后则是装载行李及侍女们的马车。
这次承武帝虽然准许太子出行,但早已言明,太子的课业不准落下,特让孙太傅随太子同行教导功课。
车队前行扬起的尘埃在阳光下如同金色的薄纱,轻柔地笼罩着车队。车轮滚滚的声音渐渐远去,车队离开了雁京城。
祁婧惠站在原地,看着儿女们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心中满是惆怅。
宁渊轻声安慰道:“有这么多人跟着,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然而,祁婧惠并不想搭理这个罪魁祸首。
宁渊叹了口气,只得拿出袖中的布条转移话题道:“正好今日出城了,我们顺道去护国寺找主持把它处理掉。”
宁渊手中的布条便是秦熠在北穆王城夺来的,写有宁玉瑶名字及生辰八字的冥婚布条。秦熠不知该如何处理它,便夹在奏折中禀报承武帝,承武帝自然将它交给了宁渊。
提及此事,祁婧惠的脸色更加冷了几分。她转头吩咐姜婉珍先带着孩子们回府,然后接过宁渊手中的布条,恨声道:“一老一小,都敢打瑶儿的主意,真当本宫不存在吗?”
“别生气,陛下已经邀请北穆王来雁京做客了,到时候我们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便是。”
*
最初的几天,宁玉瑶觉得一切都很新鲜,每天兴致盎然地看着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
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近处田野中的金色麦浪滚滚涌动,就连路边最为寻常的野花都让她欣赏不已。
然而,日日困在马车上,不能随意走动,宁玉瑶渐渐感到烦闷。而且随着他们离雁京越来越远,即便是官道也越来越颠簸,宁玉瑶在马车中被颠得七荤八素。
尽管嘉阳长公主气她胡闹,但还是命人精心布置了一番出行的马车。车上柔软的垫子铺满了整个车厢,精致的小桌上摆放着各种水果和点心,还有暗格中备下的各种药物和日常用具,就为了让宁玉瑶在路上能够舒服些。
即便如此,过了不到五日,宁玉瑶便无精打采地躺在马车上,觉得浑身都难受。青黛和青筱轮流给她打扇子,试图为她带来一丝清凉,缓解她的不适,却收效甚微。
休息时,太子听闻明安郡主身体不适,特地过来探望。
他见宁玉瑶无精打采的模样,调侃道:“阿姐,前些日子你可是特意求父皇准许你出来,这才几日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宁玉瑶没好气地瞪了太子一眼,但实在没力气反驳他。她只觉浑身乏力,脑袋昏沉,哪还有心思与太子斗嘴。
宁璟瑞看着妹妹,既觉得好笑又满心心疼,问道:“如今离雁京还不算远,要不现在就让侍卫们送你回去?”
宁玉瑶强打起精神,倔强地说:“不,不回去,哪有刚出来就打退堂鼓的道理。”
况且若是半途而废,往后再想出来可就难上加难了。所以这次无论多么辛苦都要咬牙坚持过去。
宁璟瑞摇摇头,实在不明白妹妹是怎么想的。娇生惯养了这么多年,非要出来吃这份苦。但见她如此坚持,只好说道:“要是难受了就告诉哥哥,别硬撑着。”
宁玉瑶摸着脖子上的小金鼠,朝哥哥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快出发吧。”
第51章 定州
越往北方走,路边的景致越发荒凉。大地上草木渐稀,山峦也呈现出萧索之态。
太子虽然年幼,状态却比宁玉瑶好许多。一路行来,他不仅要仔细记住沿途的风土地貌,每到一处,孙太傅还会依据不同的水土和风貌提出相应的治理之策。
每日光是牢记这些便耗费了他不少精力,根本无暇关注其他事物。
而宁玉瑶则不同,她每日无所事事,只能望着窗外单调的景色发呆,就连事先特意准备的话本子都提不起兴趣。
越是无聊便越觉得难熬。
就在太子觉得时间一闪而过,宁玉瑶却度日如年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定州。
定州城的城墙很高,远远望去,犹如一道坚实的屏障。城墙由巨大的青石砌成,这些青石紧密地排列着,比雁京城的城墙更加巍峨壮观。
城墙表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和深浅不一的沟壑,高处还有一些深褐色的污渍,城楼顶上的瞭望塔高耸入云,绣着“大宸”字样的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众人下了马车,仰头看着这座饱经战火摧残的古老城池。
秦柏和定州知府站在城门前,正欲向太子行礼。
就在这时,一阵孩童的惊叫声从远处传来,那惊叫声中还夹杂着大笑声,声音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秦柏听到这声音,脸色越来越黑。
其他人好奇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匹黑色骏马拉着一辆破旧的板车,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朝这边疾驰而来。
板车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手中挥舞着马鞭。后面则坐着几个孩童,尖叫声正是他们发出的。不过从他们脸上的笑容来看,明显是兴奋多于害怕。
秦熠远远地就看到城门口的车队,心中暗自叫糟。他本以为太子一行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到,于是放心地带着孩子们去玩了一圈。没曾想,太子竟然不到申时就提前抵达了。
秦熠刚想调转马车赶紧溜之大吉,蓦地看见人群中有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气质不凡,发髻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明安!
秦熠也顾不上会挨揍,赶紧停下马车,慌忙跑到亲爹秦柏身后站着。
马车上的孩童们见状,嬉笑着跳下板车,一哄而散,向城里跑去。
秦柏看着这混乱的一幕,脸色愈发阴沉,他怒视秦熠。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马上躬身向太子请罪:“犬子无状,惊扰了太子殿下,请殿下责罚。”
祁晖珏对这位生擒北穆王的功臣颇有好感,他微笑着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无妨,不过是孩子们玩闹罢了。”
秦柏松了口气,连忙让秦熠过来向太子行礼。秦熠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眼神却不时地往宁玉瑶那边瞟。
宁玉瑶站在人群中,仔细地打量着秦熠。熠哥哥身形依旧挺拔,只是看上去似乎瘦了些,不过那双眼眸明亮有神,精神饱满。
这些日子以来,宁玉瑶心中一直牵挂着秦熠,担忧他的伤势。如今亲眼见到他安然无恙,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下。
宁玉瑶见秦熠的眼神一直在乱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老实点。秦熠这才不再乱看,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秦柏引着一行人进了城。
众人被安置在定州府衙中,定州知府早已命人准备好接风宴,为太子一行接风洗尘。
考虑到太子一路舟车劳顿,接风宴上,众人并未过多客套寒暄,只是简单用过晚膳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宁璟瑞将宁玉瑶送到她暂住的院子,远远便瞧见秦熠站在门前那棵葱郁的云杉树下。
宁璟瑞微微一笑,对宁玉瑶说:“我去太子那里了,你好好休息。”
正欲离开时,他突然想到妹妹和秦熠都是胡闹的性子,补充道:“不准到处乱跑!”
宁玉瑶俏皮地朝着哥哥做了个鬼脸:“知道啦,哥!”
宁璟瑞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宁玉瑶转头看向秦熠,脸上满是欢喜:“熠哥哥!”
秦熠的目光始终落在少女身上,一年未见,明安又长高了些许,可瞧着比以前更消瘦了。再加之这近二十日的风餐露宿,此刻的她看上去略显憔悴。
最初看到明安头上那支金簪时的喜悦,此时已消逝无踪,满心满眼只剩对她的疼惜。
秦熠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宁玉瑶身前,伸手理了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轻声说:“我就来看看,你今日好好歇息,明日我带你出去玩。”
宁玉瑶脸颊泛红,虽还想与熠哥哥多聊几句,但确实有些疲倦,况且这次在定州要停留的时间不短,她也不跟秦熠客气:“好,熠哥哥明日早些过来。”
秦熠点头应下,看着她带侍女们走进院子,才收回视线。
刚迈出定州府衙后院的门槛,秦熠便瞧见亲爹正站在大门口,手中还握着一根军棍。
秦熠的脚步陡然一滞,正要翻墙逃跑,背后就传来秦柏阴森森的声音:“跑啊,你敢跑试试,跑了就把你关进定北军大牢,等太子回京了再出来!”
一听这话,秦熠不敢动弹。他护住自己的脸,扯着嗓子喊道:“爹,别打脸,别让明安瞧出来了!”
不用秦熠多说,秦柏自然心中有数。他毫不留情地朝着秦熠的屁股狠抽了几棍子,直到心中的怒气消散了几分才停手。
他扔掉手中的棍子,又在秦熠头上用力拍了几下,边拍边骂道:“早就跟你说过,让你老老实实在城门口等着,结果一转眼的工夫你就又跑出去撒野,没有半点规矩!”
“您也没说明安会来啊……”秦熠小声嘟囔着,倘若早知道明安会来定州,他保证从昨晚开始就老老实实守在城门口,半点儿都不挪窝。
秦柏愈发气恼,明安,明安,满脑子就知道明安!早说了要恭迎太子,这小子的脑子究竟丢到哪儿去了!要不是明安郡主在旁,就他这荒唐行径,指不定会被安上个什么大不敬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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