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来东瓯,更多是冲动,临时起意,却没想到,要将自己的一生困在这里。
容渊自有他哄人的法子,只要他愿意。
“你不是还想去外面看花灯,看杂耍,胸口碎大石,还有会喷火的怪人,都是你们东瓯没有的稀奇玩意,朕得空了,就带你去看看。”
尧窈兴致并不高。
上回他也说,带她去看好玩的东西,可出去后,也没见多好玩,反而生出诸多事端。
若是再要出去,她宁可去找大胡子,问他为何要坑自己,那药,到底还有什么后果,又能不能解。
她总觉得,如今的皇帝极不正常,比发狂还要让她不安。
第26章 惯得
皇帝催得紧,孙太医不敢耽搁,加班加点地查阅各种药典著作,尤其疑难杂症,反复查询翻阅,用类似症状的药物测试,试图查到一丝蛛丝马迹,然而收效仍是甚微。
且听着皇帝自己的讲述,为女子发过狂,头疼难忍,想她哭,又看不得她哭,她一难过,自己也跟着不适。
这可不是一种病能解释的,有身体上的,也有情绪上的,身体上的暂且还解释不清,但情绪上的变化,更像是害上了相思病。
当然,孙太医有想法也说不得。
谁又敢说皇帝害了相思病呢,为个女子牵肠挂肚,这可不是明君所为。
这边悬而未决,另一桩事却有了眉目。
南阳那边终于有了消息,却是潜伏在东瓯的探子来报。
五王爷在南阳新纳了一名歌姬,宠得不行,一日歌姬失踪,疑似被歹人捉去了东瓯,五王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扮作流民潜入了东瓯,谁想没多久就被人发现,生擒过后送入王庭,被女王秘密扣押,看管甚严。
可惜的是,无一人能够潜进去,探查五王爷的状况。
不过以东瓯王太女诡异又狠绝的行事作风,五王爷恐怕凶多吉少。
好一个容琰,在府里蓄养几十个歌姬还不够,到了外面办正事,还能被美色所误,冲昏了头。
容渊将谍报扔到桌上,啪地一声响,胸口满溢的怒气,无处消散。
若不是他小时病重,容琰央着自己母妃帮他请太医,他顾念这份恩情,不然的话,以容琰这不着调的作为,死在东瓯王庭也是他活该。
尽管容渊气得想撕了这个弟弟,但该救,还是得救。
这日,天边的晚霞尚未完全隐去,容渊已经快速处理了公务,回到寝殿。
尧窈封了夫人,住所却没有挪动,仍是住在皇帝寝殿,与皇帝同吃同住。
朝中不是没有臣工建言,说是于理不合,郦国夫人该有自己的宫殿。
容渊心里尚有气,记挂着生死未卜的容琰,没有搭理,只道一句朕自会斟酌就散朝了。
皇帝到的时候,尧窈正跟着秀琴学刺绣,板板正正地坐在绣架前,手捏着一根细针,对着描好的绣绷穿针引线,皇帝走近了,也未曾察觉。
倒是秀琴,见主子来了,正要出声,被皇帝一个冷眼制止,又挥手让人退下。
容渊自己代替秀琴,立在了郦国夫人身后。
“这只野鸭---”
身后陡然响起声音,却不是秀琴,尧窈生受一惊,那针没拿住,颤颤掉了下去。
好在叮地一声掉落到了空地,谁也没碰到。
容渊弯腰,将细针捡了起来,轻轻一下,扎到了绣绷上,语气也轻,把刚才的话继续说完。
“这鸭子绣得还不错,就是有点肥,吃了多少饲料才长成这样。”
尧窈憋红了脸:“皇上莫要看错了,这是鸳鸯。”
多好看啊,他什么眼神,他才是野鸭子。
鸳鸯?容渊怔了下,还真没看出来。
男人神色古怪:“莫非你们东瓯的鸳鸯长这样?”
尧窈忙道:“那边可没有鸳鸯,但有海燕,也好看。”
这一扯,话题就跑偏了。
容渊搬了个椅子,坐到一边,用眼神示意夫人继续绣,他在旁看看,不打扰。
可说是不打扰,尧窈收拾心情,绣了没多久,便听得男人仿佛闲谈般道:“朕有一事想不太明白,还请夫人解惑。”
一个请字,让尧窈感受到了来自男人的尊重,她抬眸,更有些好奇,他又有什么惑要她解呢。
“朕不解的是,你和王太女非亲非故,她为何要冒着风险救一个陌生人,天下苦难的人何其多,她又哪里救得过来。”
尧窈认真听着,歪着脑袋,半晌才道:“所以,我很有可能与王姐有血缘关系?”
“倒也不一定,只是听闻王太女行事狠辣,不像会做善事的人。”
男人话一出,尧窈红了眼:“你又从哪里听闻的,王姐看到路边快要饿死的野猫野狗,都会施舍吃的救它们一命,又怎么可能会是狠辣的人。”
“她对国内的人或物好,是她有这个责任,但对待外邦人,特别对她有威胁的人,那就未必了。”容渊也有他的道理。
“王姐一视同仁,若非犯了事,且罪大恶极,她是很少判人死刑的。”
不像这边的宫廷,罚个人都那多的花样,简直比死还难受。
容渊仍不放心:“你就确定你王姐没有杀过外邦人,尤其是位高权重,可能有威胁的,她便是杀了,也未必会告诉你。”
不然也不会养出小公主这样的性子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
小公主是真急了,眼瞧着泪珠儿蓄在眼眶里就要落下。
容渊忙举手:“好好好,是朕想岔了,你王姐是好人。”
但愿真是个好的,好歹也能保住那混账东西一命。
此事暂且揭过不提,免得小公主胡思乱想。
容渊将人抱入怀里,亲亲哄哄:“你这鸳鸯画得不行,朕给你画个好看的,你再描着绣好不好?”
尧窈情绪尚未完全缓过来,别过脸不愿搭理烦人的男人。
“王姐有多努力让东瓯变得更好,皇上你是不可能体会到的。”
“是,朕愚钝,体会不到。”
变好就不必了,容渊可不想邻国变得太强,大晟又多了一个威胁。
“皇上您不要再说王姐不好了,我听了会难过的。”
“好,朕不说了。”
皇帝自己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没脾气,可他就是使不出气,也不想对着小公主发火。
大抵还是那药物的作用,孙太医到底何时能研究出点东西来,把他这没出息的劲儿缓一缓。
这一夜,容渊几乎把毕生的温柔都用在了小公主身上。
也是这样难得的温柔,尧窈迷迷糊糊地,又觉得那事儿也没那么难熬了。
一身倦怠,尧窈没了防备,直言:“皇上若一直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痛快过后,男人反而精神更抖擞了,一时难以入眠,听到怀中人儿的话,轻摇了她两下,问什么意思,叫她说个清楚。
尧窈困得不行,陡然被男人一阵晃,气性瞬间上来,瓮声瓮气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皇上何时变笨了,连这都听不懂了。”
他笨?皇帝也是气得胸口火急火燎。
若不是在意她,他何需这样,想要如何磋磨她,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不识好歹,恃宠而骄。
惯得她。
皇帝将女子从他怀里捞起,往旁边一丢,自己背过身,独自生闷气。
不识好歹的女人,不宠也罢。
尧窈睡梦正酣,可没男人千回百转的纠结心思,暖暖的大抱枕没了,她下意识去找,身子转回去,循着热源抱住男人后腰,脸贴着男人宽厚的背脊蹭了又蹭。
男人气还没消,另一种火又被恼人的女子拱起来了。
他翻了身,把姑娘拽进了怀里,粗声粗气道:“再有下回,必不饶你。”
殊不知这话,皇帝已经说过不下两三回了。
尧窈毫无所觉,脑袋埋入男人胸前,脸贴着他,懒洋洋地嗯了声,当是回应。
这一副全身心依赖的样子,不知不觉地又让男人体内的火气渐渐消散。
她总是有办法,让他恼,又让他不舍,变得奇奇怪怪,不像自己了。
虽然尧窈口中的王姐,不是个滥杀无辜的恶主,但容渊仍不能掉以轻心,一日散朝后,他把肖瑾叫到御书房,与他下了盘棋。
他同肖家人其实不算有多亲厚,尤其生母是个那么不着调的人,连带着,早年他对肖家观感并不算好。
好在肖家识时务,坚定站在他这边,为他办了不少事。忠心为主的人,容渊自然也不吝于送他们一份从龙之功。
肖家众多子女里,唯有淑妃和肖瑾是嫡出,也是容渊最看重的一对表姐弟,其余那些庶子女,不提也罢。
淑妃宁可孤寂一生也要进宫,可见肖家内部也是一笔子不能为外人道的糊涂乱账。
容渊原本待肖瑾也是十分器重的,不然也不会破格提拔,年纪轻轻的就给了正五品的官职。
因为看重,有些只有亲信能做,且需要有足够能力才能做的事,皇帝能托付的也唯有几人,尤以肖瑾为先。
容渊随手将一粒白棋放在棋盘上,随意说道:“夫人在朕面前夸过子沛不止一回,说子沛是个好人。”
肖瑾心头略苦涩,出于逃避心理,并不想回,但又不得不回:“夫人谬赞了,臣当不起。”
“子沛若当不起,那就无人可当了。”容渊笑笑,也不在意,将最后一粒棋子落下,便拂了袖,起身。
肖瑾已经无子可下,跟着皇帝起身,拱手道:“皇上技高一筹,臣心服口服。”
下了这么多年,没一回赢过,肖瑾也不敢赢。
君臣有别,他很是清楚,不敢僭越。
皇帝走到御案前,将南阳捎来的谍报递给肖瑾,让他仔细看看。
肖瑾看得分外仔细,面色也是越来越沉重,看完后,他也明白了皇帝突然私自召见自己的用意。
“承蒙皇上看重,臣愿意走这一趟,助五王爷摆脱困境。”肖瑾微微躬身,极为慎重地请命。
一点就透的人,皇帝也愿意提拔。
“那王庭虽不至于是龙潭虎穴,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你此次前去,务必慎之又慎,可别学那个丢人现眼的玩意,为个女人把自己置于险境,还累得人去救。”
说到容琰,容渊犹似带着一丝怒意,不想管,又不得不管。
肖瑾拱手:“臣必当谨记,绝不敢犯。”
容渊两手将人托起,笑了笑:“子沛的本事,朕是晓得的,你办事,朕放心。”
临行前,肖瑾只有一个请求,想见淑妃一面。
“臣不会透露一字半语,只想同姐姐告个别。”
皇帝感念姐弟情深,当即就允了。
男女有别,肖瑾鲜少来到淑妃宫中,淑妃看到弟弟,也很是意外。
“你怎么来了?”
但见弟弟表情,淑妃面色也是一变:“是不是又有任务了?”
淑妃不会仔细地问,他要去哪里,做什么。
她能知道的,弟弟必然会告诉她,不能知道的,她也绝不会多问。
淑妃唯一的要求,就是弟弟健健全全地离开,也要全须全尾地回。
“我是不懂你们男人所谓的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你到如今莫说妻了,连个妾室都不曾有,等你回来,必要听我的,娶一门贤惠的妻,再生几个孩子,好好把日子支棱起来。”
她这辈子是看得到头了,但弟弟不行。
肖瑾恍恍惚惚地听着,脑中闪过一女子的笑靥,只一个字,好。
他确实该娶妻了。
娶了妻,就可以断掉脑中那不切实际,大逆不道的念想了。
第27章 盘算
潮湿阴暗的房间,细窄铁门缝隙连根手指都难以伸出,四周湿气伴着地下独有的潮腐味,几欲让人作呕。
容琰靠坐在稻草铺就的木板床上,双手和双脚均被连着墙的长长铁链绑缚住,动弹不得,那种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始终充斥着鼻间,就连墙上都起了层湿滑阴潮的绿藓,恶劣环境可见一斑。
没想到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会沦落成了阶下囚,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皇兄知道了,定要将他骂死。
对不住了,皇兄,这回是弟弟不争气了。
为了个女人,呵。
原以为是只小白兔,不想是头会咬人的小老虎。
吱呀一声,铁门开了。
女王踩着轻慢的脚步走了进来,一身泛着珠光的芙蓉纱裙,衬得女子婀娜丽,头顶上缀着海钻的王冠,更是雍容华贵,风华尽显。
许是关得久了,浑身的浪荡气被一屋子的腐臭味冲没了,容琰抬头,眯了眯眼,毫无欣赏美色的兴致,只把女人上下打量一遍,便嗤地一声,挪开了目光。
王女又如何,还不是背后使诈的小人。
这世上,果真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尧文君可不管男人如何看自己,她只知道,为达目的,有时候使些非常的手段,只为事半功倍。
“我以为长乐王闻多了恶臭,也该想明白了。”
成了阶下囚,又能如何傲起来,她留他一条命,只要他答应了她的条件,她也可以放了他,他又何必继续冥顽不灵下去。
容琰吐了口嘴里的异味,仍是仰靠着墙,墙上的湿滑苔藓沾着他的发,他这个人也要被彻底染臭了。
“王太女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只要我娶了王太女,两国结成姻亲,要多少矿山不能够呢。”
南阳那座矿山有多重要,皇帝有多看重,没人比容琰更清楚。
不客气地说,便是他这条命,也比不上那座蕴含着巨大铁矿,可以制作无数神兵利器的山重要。
真要计较,二选一的话,皇帝大概率会选择那座山。
所以,他又何苦自讨没趣。
尧文君没有被男人调戏的话语激怒,仍是平平静静道:“天高皇帝远,只要王爷手书一封,将这矿山的所有权转让给我东瓯,我即刻就可放了王爷,且王爷身上的毒,我也将尽数帮王爷清除,王爷权衡利弊,还是尽早做决定,这地方,呆久了,不死也要疯。”
最快的四五天,最慢的,也不过一个月。
心里的煎熬,最是难耐。
“王太女说完了?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到我这坐坐。”容琰轻扬了唇角,难掩讥讽。
到了此刻,自己想要的没有达成,尧文君说不上高兴,但又有点欣赏这个浪荡子的骨气。
“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王爷这样的人,那我就再给王爷几天,希望王爷能够审时度势,做出明智的决定。”
说罢,尧文君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牢房。
容琰头倒向墙面,重重磕了下,须臾,嘁了一声,便陷入长久的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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