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淑妃她们都在花厅里候着,”宫人来报,末了,着重说了句,“郦国夫人也来了。”
一听到郦国夫人,德妃激动了:“她来作甚,看我笑话不成。”
太后一声斥:“够了啊,你坏就坏在这张嘴,兜不住话,好的坏的都往外面蹦,关你一个月算是轻的,你要是仍控制不住情绪,那就赶紧回你自己宫里待着,不要出来了。”
太后这话无异于警告,德妃已经失去了圣心,不能再让太后厌弃了。
德妃委委屈屈:“姑母您别气,我听您的,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但愿你是真的长记性了。”太后已经不做太多指望了。
花厅里,不少妃子陆陆续续地进场,按着位份先后落座,尧窈原本有自己的独座,但她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上座的淑妃,便要宫人加个椅子,她同淑妃坐一桌。
桌子够长,坐三个人也使得,淑妃也愿意同尧窈一起,这位外邦公主有着她们这些深闺女子没有的坦荡与直率,跟这样的人相处,灵魂都好似得到了净化。
明姑对淑妃也很有好感,特意多做了一份家乡的甜点,让尧窈带来给淑妃尝尝。
“姑姑说你怀孕了,口味易变,要是吃不下就放着,想吃什么,她再做。”
尧窈的这份赤诚,实在叫淑妃汗颜。
她如今骑虎难下,始作俑者还是皇帝,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生出点事,把肚子里那块不存在的肉彻底摘干净了。
淑妃来给太后请安,也是盼着生出点事,毕竟来这里的妃子不少,总有碰到几个不安分的酸葡萄。
平日里,淑妃最不想碰到的就是德妃,这回,她倒是希望德妃快些出现。
德妃是来了,但被太后敲打一顿后收敛了脾气,老老实实跟在太后身后,坐到了太后右下首的位子,再看看左边那坐在一块,瞧着比亲姐妹还亲的两人,内心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皇帝可真是偏心,明令禁止宫闱内拉帮结派,可那两人明晃晃是一伙的,连个掩饰都不做,皇帝却又视而不见了。
喜欢的,怎样都是宝,不喜的,做再多都是错。
德妃别开眼睛,不能再多看一眼,再看下去,她又要忍不住说些不中听的话了。
太后喝着清茶,顺道扫了德妃一眼,见她还算安分,便把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淑妃,语气柔和了不少:“你近日感觉可好,这有了身子的人,可不能大意,该吃的要多吃,不能吃的可千万别碰,两湖那边送了不少螃蟹进来,你可一点都不能碰。”
淑妃温声应是:“谢太后关心。”
听到这话,德妃心里已经酸得能腌出几坛萝卜了,淑妃这是什么好命,跟她同一批进的宫,却比她早早得宠,还怀上了第一个龙嗣,好事全落在她一人头上,叫旁人如何活。
这一回,德妃不能忍,目光一转,在尧窈和淑妃二人身上来回打转:“这宫里总算有人怀上了龙嗣,该是天大的喜事,可也奇怪,郦国夫人伴在君侧的时间更长,为何这么久了,却仍是没有消息呢,夫人可不能大意,多宣太医瞧一瞧,别真有什么问题,拖久了可就麻烦了。”
德妃就差没直说尧窈是下不出蛋的母鸡,占着茅厕不拉屎了。
到底是德妃,话一出来,原本还算和乐的气氛顿时骤降了不少,比她位份低的妃嫔不吭声了,比她高的也只有尧窈和淑妃,这二人倒是从容得很,看上去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尧窈更是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我打趣道:“是的呢,我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闻言,屋里的人又是一滞,这位郦国夫人,倒也确实看得开,难不成还真有问题。
妃嫔们想得到,太后自然也能想到,看尧窈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更多了几许挑剔。
“你虽然年纪轻轻,但也不能因为年轻就讳疾忌医,今日正好在这,哀家就让章太医给你看看,他在妇症这块上面极有造诣。”
立在尧窈身后的秀琴听到这话,顿时慌了神,皇帝可没打算这么快就公布夫人有孕,尤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妃嫔们来了大半,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尧窈还未回话,秀琴已经转向太后,深深作揖:“回禀太后,皇上已经请孙太医给夫人瞧过了,夫人身体是好的,并无大碍,可到底年纪小,还得再养养,皇上也发了话,怀孕一事,不急。”
“孙太医哪有章太医拿手,太后身体康复得这么快,章太医功不可没,”德妃这时候脑子又转得快了,朝着尧窈笑了笑,“妹妹到底还是年纪小,身体上出了问题,也不会当回事,但同为妃嫔,有责任为皇上开枝散叶,我不得不劝妹妹一句,有问题,还是早点诊治为好,不能仗着皇上的宠就娇起来了。”
别的妃嫔说不上话,德妃开了这个头,倒是给她们解了气,颇觉痛快,只不动声色地把年轻面嫩的郦国夫人瞧着,看这生得花容月貌,把皇帝迷得团团转,如今失了些宠也能赖在皇帝宫中不走的女子如何应对。
倒是淑妃看看德妃,又看看尧窈,打起了圆场:“即便夫人要看医,也不急在这一时,我们来这里是给太后请安的,待回了自己宫中,再请也不迟。”
见秀琴如此紧张,淑妃多少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深想,只能尽量往下压,把这茬略过去。
然后太后不想略,淑妃出这个面子,也难以应付过去。
“你们有这份心,来给我这老太请安,哀家自然也不能薄待你们,章太医就在哀家宫里,去把他叫来,给郦国夫人诊诊。”
太后发了话,淑妃也说不得什么,倒是秀琴真着急了,见尧窈仍安静坐着,好似无动于衷,想寻个借口溜出去,又一时脑子打结,寻不到好理由。
秀琴只能频频朝淑妃使眼色,以期淑妃能够解围。
秀琴是皇帝的人,派到尧窈身边必然是有作用的,淑妃迟疑了下,忽而捂着肚子,皱起了细长的眉头,抿着唇,似是有些难受。
这时候的秀琴格外眼尖,提起了声:“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肚子不舒服么?要不要太医帮您看看?”
“是有些不适,可能坐久了,我起来走走。”
淑妃缓缓站起,推开身后的椅子,往旁边走了两步,忽而脚底一阵打滑,不知踩到了什么,她脚步一晃,踉跄身子就要倒下。
尧窈离她最近,下意识就站起,快走过去想扶住淑妃,然而淑妃栽倒得太快,拉力大,尧窈不仅没把人扶住,还被带着一同栽了下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几乎一瞬间。
待到秀琴飞奔过去,想把尧窈拉回来,已经是迟了一步。
尧窈侧着身子,同淑妃一同倒地,人侧躺着,一只手护在了肚子上,紧咬着唇,忍住腹中传来的疼痛。
秀琴惨白着脸,已经顾不上同样倒地不起的淑妃,只把尧窈护着,轻手轻脚地搀扶,又不知该如何让她舒服点,抖着唇,有些语无伦次。
“夫人,您怎么样了?痛不痛?还能不能走?”
旁人看不懂了,又不是豆腐做的人儿,不过摔了一下,还能摔成渣渣不成,再说了,淑妃有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人,怎么就不顾着点淑妃。
太后反应过来,叫宫人赶紧把淑妃扶起来,把章太医请来看看有没有动到胎气。
秀琴往尧窈身下摸过去,摸到一点湿润,拿出来一看,殷红一片,顿时神魂大乱,再也顾不上。
“夫人,夫人有事,快让太医来看看。”
自己慢慢站起的淑妃离得近,看到秀琴手上的血迹,面色也是白了又白,如果只是葵水来了,秀琴不可能这么惊慌,那么只有那种可能了。
唯有德妃觉得晦气:“不舒服就不要出来,这是请的什么安,分明是来闹心的。”
“你闭嘴。”太后也似有所感,对着德妃一顿斥责,又叫几个宫人一起,把尧窈抬着到后头偏殿,速传章太医过去。
太后不放心,自己也跟着过去,却要妃嫔们各自回去,别再这添乱。
淑妃这时候却跟太后唱起了反调:“不能走,事有蹊跷,这里的每个人都不能动,以免有人趁此销毁证据。”
说罢,在太后不满的注视下,淑妃指了指自己桌边一侧的地面:“这上面不知何时有的滑油,我多走几步就会踩到,本不该有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又是谁做的手脚,太后需得查明,不能让奸人得逞,更不能让长春宫的人背了黑锅。”
话说到这份上,太后不查也不成,不查,就是长春宫的人有问题了。
太后把管事太监和姑姑叫来,一一吩咐,叫他们一个个地查,看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长春宫里作怪。
屋里的所有妃嫔更是不敢吱声了,唯恐多说一句就被列为头号嫌疑人。
还有就是,那位郦国夫人到底怎么了,阵仗弄得这么大,该不会真有什么大病吧。
皇帝下朝过后,又把几个阁老叫到勤政殿内,商议了几件要务,拟定完了章程,才有了点饥饿感,正要叫高福摆膳,就见高福神色慌张地快步进屋,声音也慌。
“回皇上,夫人,夫人她在长春宫出了点意外,”
这点意外,听到容渊耳中,可就不是那回事了。
容渊面色骤然沉下,修长的身子倏然站起,凝肃的声音里似携裹着风暴:“给朕说清楚。”
屋里的妃嫔说多,也就那些,伴着随侍的宫人,一个个问过,无一人承认,又无别的证据指向,长春宫的总管也很是为难,就是想弄个人出来顶岗,也得有像样的指正才成。
淑妃这时候倒是异常镇定,只把屋里的人一一扫过:“既然没人出来指认,那就这么耗着,待到皇上来了,想要从轻发落,都不可能了。”
正待此时,高福尖长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圣驾到。
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纷纷屈膝,恭迎圣驾。
容渊谁也不看,面布寒霜,只对高福道:“你在这看着,一个也不准漏掉,自己不愿意开口,那就撬开。”
这一个撬,就有诸多学问了,慎刑司的人多得是法子。
屋里众人面色更是白得都要发青了。
抬脚之时,容渊一个回头,看了淑妃一眼。
这一眼,别人不明白,淑妃却是懂的,微扯了嘴角,只有苦涩。
后殿内,太后坐在桌边,看着不远处的床头,女子本就莹白的面色此时更是白得透亮,似易碎的琉璃美人,稍微碰一下就要碎了。
章太医诊治及时,让秀琴给尧窈服喂对症的汤药过后,总算是把身下的血止住了,再把脉象,稍微稳住了,但仍需卧床静养,不宜挪动。
到了太后跟前,章太医把尧窈的情况一说,太后已然猜到了大半,并未显得多惊讶,神色却是另一种的复杂。
她娘家两个侄女都没这个福分,一个外来的妃子,倒是抢占了先机,未免太过可笑。
“皇上到!”
这一声,将太后从沉浸的思绪里拉了回来,她起身,看向大步走进来,眸中凝霜的男人。
容渊只是看了太后一眼,连母后都未唤,便一个转脚往床头走去。
这回,太后也不计较男人无状,不把她放在眼里,到底是在她宫里出的事,她多少有点心虚。
可细想想,还是不对。
太后追上皇帝的脚步:“这郦国夫人有了身孕,却隐瞒不报,主意可真是大。”
皇帝没有回头,声冷如冰:“夫人并不知,是朕压着不让报。”
果然,太后猜对了,却又不能理解:“皇帝这又是为何?”
为何?
容渊脑中忽而闪过女子那日说过的话,宫里难道就比宫外安稳?
这才说了没多久,就出事了。
容渊心口堵着的一股气无处挥散,微转过头,一声冷笑:“朕压着不公布,都能出事,真要公布了,又会如何?”
话里,把她也怪上了。
太后更觉委屈:“你不公之于众,起码也给哀家透个气,哀家还能乱说不成。”
容渊此刻已经无心理会太后,掀了下摆坐到床边,伸手握住女子透白的小手,大掌抱着微凉的小手,试图把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过去。
看到这一幕,太后更心凉了。
这位和先帝不一样,因着生母那点腌渍事儿,对女子是打从心底的反感,倘若不是为了坐稳帝位,安抚群臣,恐怕他连一个妃子都不会纳。
可正是这样寡淡冷情的一个人,眼里突然有了一个女人的模样,做出来的行为更是异乎寻常的长情,叫旁观者动容不已。
可身为太后,皇帝眼里看到的不是自家侄女,她宁可不要这份动容。
太后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皇帝先出了声,语气依旧冷漠。
“在事情未查清之前,母后还请慎言。”
这种时候,多说,便是错。
太后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想自己被奸人利用,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只一声叹:“她如今不宜挪动,就暂且在这住着吧,你若不信我,那就多派几个人守着。”
“有劳母后费心了。”皇帝的声音依旧森冷,没有丝毫软化。
闻讯而来的誉王寻到太后住处,一开口就是问公主如何了。
太后在皇帝那里受的气,顿时发作:“她现在是你皇兄的妃子,后宫的女人之一,不是什么公主了,你莫高抬了她。”
誉王被太后吼得莫名,又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母后您最近火气确实大,怪不得皇兄不亲近您了。”
“你滚,滚出去。”
让太后火气更大的,是她嫡亲的儿子。
第50章 出宫
尧窈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格外的长,再睁开眼,眼皮也格外沉重,身上有酸疼的感觉,可具体哪里疼,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脑子打了好几回转,她才渐渐恢复神智,想起自己是如何晕的,慌忙就要起身查看自己的肚子。
可才抬起头,就被床边的男人轻柔又不失坚定的摁了回去,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嘱她尽量慢地平躺下去。
她肚子里的胎儿才保住,不宜再受任何刺激了。
见尧窈仍是在动,容渊虎着脸:“还想不想要孩子了。”
话一出,尧窈不动了,可随即一想,还是不对,她本来就不想要孩子的。
尧窈别开脸,心已经软了,嘴上仍要逞逞强:“你的孩子,就是不要。”
听到这话,容渊不怒反笑,弯下了身子,凑到尧窈面前,温热气息拂到她脸上,痒痒的。
“那就是你的,要了吧。”
男人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尧窈面上一热,不假思索就道:“是我的我就要,孩子随我姓,跟我回东瓯。”
闻言,容渊又是一声轻笑:“你也未必就姓尧,孩子跟了你姓,万一是认贼做祖先呢。”
他始终觉得,尧窈的身世另有蹊跷,尧文君未必就毫不知情。
但这女人满脑子只记得她王姐的好,他说得再多,她也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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