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凛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鬼相面具,左眼角易容了一块巨大的烧伤疤痕,从面具的镂空处,隐约可见延伸到了下巴处。
他一进来就被招呼客人的小二瞧见了,当即瞪直了双眼,忙里忙慌的朝后院跑去。
裴凛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家中遭难的行镖人,偶尔押货去往灵武的时候,路过庆阳便会来平安赌坊赌上一把。
有输有赢,但赢的时候远比输得多。
单这两三年,他便从平安赌坊陆陆续续赢了近四万两,赌坊追查过他的身份好几次,但除了知道他押的货都是走.私.到突厥的之外,什么也查不到。
可如今能有胆子走私,还是从萧关大摇大摆的去灵武的人,除了与程氏沾亲带故外,也就平威王府能做得到。
可若平威王府碰了这些黑生意,平威军也不至于会穷成这样。
所以,赌坊的老板竹老三一直认定裴凛押的货出自程氏,是程家刨除方氏之外的其他营生。
因着方氏倚靠着程氏的权威,所以即便裴凛赢了很多钱,竹老三也只当不知,反正几万两而已,不足以伤筋动骨,单纯就那些死奴在矿场挖矿得来的利益,就远超这区区几万两纹银。
不过,这次裴凛奔的是钓出竹老三来的,压根儿就没留手,直到午时正,短短一个时辰,已然赢了三万两银子。
他所在的赌桌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人想趁乱摸一把晏清姝,被裴凛用银子直接砸破了头,其他人见状也不敢再靠近,使得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人宽的寂静地带。
竹老三询问赶来的时候,裴凛桌面上的金银珠宝已然堆不下,有不少都堆在了地上,被赌坊的打手看着,不让任何赌虫有偷鸡摸狗的机会。
庄家翻出手中的牌具,死死盯着裴凛手上的动作:“请吧。”
他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裴凛的手,自认他不可能出千!他手上翻开的是宫牌,除非他之前消的牌出响,否则绝不可能赢过他!
裴凛的手扣着牌,笑嘻嘻的看着庄家:“你不用防贼似的防小爷我,小爷不缺钱,来你们赌坊纯粹是为了找乐子,这种玩意儿,小爷我还不屑于出千。”
“哎呀,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翻牌啊!”
“就是!快翻牌啊!”
裴凛勾了勾唇角,直接翻开了排面。
红六红三,出响。
“还真出响了!”
“牛啊!”
庄家不信,直接将场上所有的牌都翻开,三十二张牌,一张不多一张不少,整整齐齐一副,没有任何对不上的地方。
他瞪大了双眼盯着桌面上的牌,恨不得哪一张是自己看错了,好抓住对方出千的把柄。
竹老三鼓掌笑道:“赵兄弟还真是好牌技,原来先前都是藏拙,如今才拿出真本事来。”
裴凛双臂环胸,傲然神色跃然于脸上:“竹掌柜可别介意,小爷我本就是来与您做生意的,可惜你这手下的人防小爷跟防贼似的,偏要小爷赌赢了十万两才肯去通禀,小爷便只好让他们开开眼。”
竹老三扯了扯嘴角,扫了一眼桌上和地上的金银珠宝,这都不止十万两了吧。
他二话不说,直接将一层管事的叫来,当面剁了他的左手,然后笑意吟吟的望着裴凛:“这下赵兄弟可满意?”
裴凛的面色冰冷,看了眼被血染红的赌桌,又看了眼笑面虎一般的竹老三,骤然绽开一个笑容:“满意,自然满意。”
晏清姝有些不适的看了一眼那个在地上嚎叫的管事,拉紧了自己身上的大氅。
竹老三打量了一番带着兜帽,身披大氅的晏清姝,虽说带着面纱,但单从那双凤眼,便能看出这女子的姿容堪称极品。
只可惜身体被大氅挡着,看不出身段如何。
赵兄弟带着这么个女人来跟他谈生意,莫不是想要跟方氏的那笔生意搭上线?
竹老三心有疑虑,不过还是笑意盈盈的将裴凛和晏清姝请上了楼。
“赵兄弟这算牌的本事可比我那庄家厉害多了,可是有什么门道?”
裴凛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笑道:“这可是小爷我吃饭的家伙,教不了你。”
“那赵兄弟来谈的是什么生意?总不能是……”竹老三的目光落在了晏清姝身上。
裴凛换了个角度坐着,挡住了竹老三的视线,意味不明的说到:“这是小爷这趟要押的货,可不能卖给你。”
货?
竹老三瞬间来了精神:“赵兄弟往日押的都是些死物,怎得今日竟押起活物来了?”
裴凛轻啧一声:“还不是上头喜欢,便从扬州给提出来了。”
扬州?那不是方氏和苏氏的地盘吗?
竹老三心思活络起来,命人上好酒好菜,坐下来与裴凛好生一通客套。
裴凛让晏清姝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然后才神秘兮兮的向竹老三解惑。
“你是不知道,如今这上面乱得很,几个神仙斗法,让咱们这些老百姓遭了殃。这不是前段时间又人殿上死谏,惹恼了太后,风声紧得很,上头就让咱送几个好货色去外头,活络活络。”
裴凛做了个咬银子的动作,竹老三瞬间明晰。
“可瞧着你手上这货成色顶尖啊,若是转去秦淮,定能赚得比塞外多,怎得还舍近求远呢?”
裴凛与竹老三碰杯,眼瞧着竹老三饮尽,才悄摸着将杯中酒倒进了袖中藏着的囊袋里,假装喝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都说了神仙斗法风声紧,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竹老三迷茫不已。
裴凛不耐烦的轻嗤一声,凑过去低声道:“朝堂又不是某些人的一言堂,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就算再一手遮天,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省事儿,更何况如今秦淮是谁掌握着,里面的人又是怎么来的,你、我、他,都门儿清不是吗?”
竹老三心中一凛,立刻警惕的盯着裴凛。秦淮莺女的来源大多都不干净,方氏为程氏干了这么多年,一支极为小心,除了他们这群走账的,就不可能让别人知道!
这姓赵的怎么知道?
裴凛只当看不见他的眼神,又敬了竹老三一杯,劝酒的话那是一套又一套,喝着酒还不忘掰扯。
“上头在那儿搅弄风雨,苦得还是咱们这群跑腿儿的,你是不知道,这趟镖走得难啊,一路上盘查层层叠叠,入了庆阳还得防着那什么劳什子公主。搞得草木皆兵,心烦气躁。好在还有你这儿可以消遣,否则小爷我都不知道这一路该怎么过!”
裴凛一把抓住竹老三的手,神色真诚的说道:“还好咱们共侍一主,否则我这上赌桌的事儿被上头知道了,非得掉层皮不可。”
说罢,他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还来赌!赌赢了,今个儿小爷高兴了,就告诉你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发家致富的好方法!”
竹老三心中尚有疑虑,但耐不住本身就是个好赌之人,百般推辞不掉,便与裴凛赌了起来,也想顺便瞧瞧这姓赵的究竟有何能耐,竟能十赌十赢。
两人从正午一路赌到接近晌午,竹老三输得多赢得少,那酒是一杯一杯往下灌,直到最后裴凛已经赢了他全部的赌资,他才一拍桌子红着脸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指着裴凛道:“你等着!我还有东西!今日我必要将你的赌术看得一清二楚!”
裴凛在一旁热烈捧场,晏清姝一直冷眼瞧着,心中对柳机当初给自己账本时附带的书信内容更信了三分。
这竹老三果然嗜赌成性,且受不得半点激将法。
竹老三翻箱倒柜一通后,从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押在了桌子上:“咱们就赌这个!”
裴凛冷笑一声:“老哥,当弟弟傻啊?这一个破盒子跟弟弟这成山的金银赌?”
竹老三道:“你放心,就这个破盒子,你要是能赢走,哥哥我就再给你十万两!”
“这玩意儿能值十万两?”
“在你哪儿不值,但在我这儿,它值我一条命!”
说完,他直接将这盒子敲在了桌子正中间。
裴凛敛下眉峰,看了一眼那个盒子,藏得如此隐秘还如此值钱,估摸着跟方氏钱庄的账目有关,当即正色起来。
一局过后,果然是裴凛赢了,竹老三咬牙耍赖,裴凛故作无奈又来了一局。
就这样一局又一局,竹老三连输了十来局,眼瞧着日暮四合,竹老三一直都在输。
裴凛不想陪他玩儿了,撂了手中的牌道:“弟弟我可不能继续陪你在这儿耍无赖了,明日一早就得走镖,晚上还得早些休息。”
竹老三瞪着裴凛手中的牌,心说怎么就有人能十赌十赢呢?
他气恼的把桌上的牌一划拉,道:“行吧,今日也是我理亏,这十万两送你了!”
裴凛撇嘴:“我不要一个破盒子。”
竹老三瞪了他一眼:“给你汇票!你想要这盒子我也不给你啊!”
说罢,他手拿着盒子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外走,路过裴凛时,被裴凛拌了一脚,直接摔在地上摔得一个七荤八素。
盒子飞了出去,正好滚到坐在门口的晏清姝脚下。
她眼疾手快的拿起盒子,发现盒子上的锁芯断了,看向正嘲笑着竹老三的裴凛时,对方冲她挑了挑眉,晏清姝立刻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进袖口,然后将盒子恢复原貌手拿着悬置在了门后。
竹老三好不容易爬起来,发现手中的盒子没了,心脏骤停。
“我盒子呢?我盒子呢!”
这声咆哮惊动了守在门口的护卫,他们推门的一瞬间,晏清姝手腕使力将盒子抛出,做出被门打飞的样子,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盒子斜斜的从窗口飞了出去。
“我的盒子——”
晏清姝记得那窗户还是裴凛为了散酒气而打开的。
至于她刚刚的动作……她暗中与裴凛对视一眼,给了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见竹老三夺门而出,裴凛站在二楼走廊朝着他喊:“你答应的十万两汇票!”
“给他!”竹老三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奔出了赌坊。
被砍了一只手的管事已经包扎好了左臂,他愤恨的盯着裴凛,不甘不愿地将十万两汇票递给了裴凛,沉默的目送着裴凛和晏清姝离开了赌坊。
待两人走出三里外,竹老三才将盒子找回来,而里面的东西早已不翼而飞。
晏清姝看着手心里巴掌大的册子,翻开扫了一眼,惊讶道:“你暗码的译照!”
有了这个,晏清姝便能将从寺庙里挖出来的账目全部翻译出来,各县贪墨了多少,又为了洗白黑钱,做了多少手脚,便都要暴露在晏清姝的眼皮子底下了!
裴凛见晏清姝面露喜色,急忙就要回府,便问道:“你这样就满足了?”
晏清姝不解其意,眨了眨眼疑惑道:“不然呢?这就足以让我对县官发难了。等清缴了这些贪官污吏,没有权势支撑的方氏便不足为虑。”
裴凛轻呵一声,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个!”他扬了扬手中的银票。
“你不想见识一下方氏的钱庄是如何坑蒙拐骗的吗?”
晏清姝:“?”
裴凛:“竹老三肯定发现盒子里的东西不见了,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你我,但当时盒子飞出去,也不难排除当时路过的其他人。所以他现在一定焦头烂额,忙着抓人,而我们身后也一定有耗子跟着。”
“你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也不是,反正我现在这个赵然的身份肯定是废了,在彻底废掉之前,不如利用这个身份狠狠坑方氏一笔。”
裴凛带着晏清姝来到西市的汇通钱庄,将汇票兑了出来,然后有用兑出来的十万两买了新的汇票,也就是王面赊账买的那种。
一开始,钱庄的掌柜并不愿意给裴凛赊账,毕竟这人穿着不富贵,却出手阔卓,显然不是个缺钱的主,并不是他们赊账汇票的目标人群。
但裴凛最厉害的便是他江湖朋友多,常年混迹在勾栏瓦肆,什么消息都躲不过他的耳朵,尤其是与方氏有关的消息。
就比如,这位掌柜的家里有一位河东狮,那河东狮乃是方氏旁支,掌柜的依仗着她也不敢得罪她,又碍于她生了孩子之后变得肥硕,不想与她亲近,便找了几个好看的男子,给他们银钱陪着她。
而自己呢,则在河东狮关上门与男子嬉戏的时候,出门去别院与知己共度良宵。
只是家里夫人极为狠辣,若是被她发现,自己定然会被方氏踢出局,所以一直小心谨慎。
裴凛便是以此威胁他,不单单让他将汇票赊给了自己,还多给了一倍的抵用票据。
“这些票据可价值十万两,你该满意了吧!”
裴凛笑了笑,满意的将票据收了起来。
紧接着,他便去了码头的地下黑市,将这些票据拍在了昆仑奴头目的桌面上。
这些昆仑奴与方氏是合作关系,在市面上盯着,防止有人大肆收购这些票据,如果有人大量出手,就立刻买下来,然后杀人灭口。
“你想要多少钱?”那头目开门见山。
裴凛也不含糊,直接报了个数,与他赊下的汇票款一模一样。
那头目二话不说便将银票给了他,待裴凛离开后便命人跟着,准备杀人灭口,拿回银票。
然而,裴凛与晏清姝在夜色的掩盖下,走出一里多的路就消失不见。
再回过神的时候,便只有晏清姝一人了。
这群杀手刚要动手,就见一男子骑马而来,俯下身与晏清姝说了什么,然后拉着晏清姝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前,调转马头而去。
几人跟了一路,终在平威王府门前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们进了平威王府?”方哲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禀的人道:“只有那个女子进了平威王府,另一个男的半路跟丢了,我们本来要对那女子动手,但是平威王世子骑着马过来把那女子带走了,我们不是平威王世子的对手,便只能一路跟着,眼瞅着他们一道进了府门。”
方哲康:“裴凛穿的可是平日里的衣衫?”
“不是,瞧着像是布甲。”
心腹道:“从昨日城北的棚屋塌了之后,裴凛就去军营调了兵丁前来,咱们的人进不去,只能在外围转悠,一直也没见裴凛出来。早上兵丁回了军营,咱们的人也一直跟着,在军营外围守了许久,不单单没见到裴凛,裴述之的身影没见,不过军营那边有砍杀声,比平日里要大许多,估摸着是在训新兵。”
方哲康蹙眉:“照你这么说,这裴凛今日白天就没出过军营?”
“八九不离十。”
“那与晏清姝在一块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自己的人。她身边有几名属官调查清楚了吗?”
心腹道:“除了麒麟卫和她身边的三玉,没见到其他人。”
“谢巽风不是人?”
心腹语塞。
方哲康冷哼一声:“行了,继续盯着,务必将他身边的人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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