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范廖杰吊着他的三白眼道:“既然知道,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苏繁鹰笑了笑,推出一盏茶在范廖杰的面前:“苏某这可不是在浪费时间,而是想要苦心劝告范少爷,别被其他人当了探路的石子。”
范廖杰挑眉:“你当我傻子?方哲康有几斤几两本少爷还是知道的,就凭他那点小伎俩,本少爷十二三岁便用过了,可骗不到本少爷!”
苏繁鹰笑了笑,不置可否:“范少爷应当知道长公主刚到庆阳,便要收回佃权,因此杀鸡儆猴,连砍两名县令,而这两人中有一人乃是当今尚书右仆射的侄女婿。和元郡一案虽然并未罢免了你父亲的官,却罚了他三年的俸禄,还派了两名新的参事,明显是来盯着他的。你爹都在长公主殿下身上吃了两回亏了,你们父子俩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呢?”
此话正中范廖杰心中的痛处,他向来不甘于人前示弱,更何况一位女子。
范廖杰翘着二郎腿,斜眼睨着苏繁鹰:“苏姑娘,别拿长公主威胁本少爷,她晏清姝就算想要本少爷的命,也得问问靖国公府愿不愿意!她一个被驱逐出京的丧家之犬,连自己的三百属官都救不了,还能救谁呢?也就是庆阳府底下的官员对她不了解,否则怎么救会被她两刀唬住,乱了阵脚。”
“可虎落平阳依旧是虎,再过三日便是平威王世子裴凛的生辰,届时长公主成为了平威王的儿媳,平威王世子成了长公主的驸马,一个有钱一个有兵,到时候范家还能有好日子?”
范廖杰倒也不在乎她这几句威吓:“说到底那也是我范家与长公主的事,她是要拿捏范氏也好,拉拢范氏也罢,与你们这梦溪楼也没甚关系,她总不能因着本少爷收了几个歌姬就问罪于本少爷吧?”
苏繁鹰笑了笑,一双柳叶眉弯如明月,清透的眸子泛着狡黠的光:“范少爷说得是,可若是本楼的姑娘公子们并未卖身楼中,仍是普通百姓呢?”
“没卖身?”范廖杰腾得站起身,有些失态的咆哮道,“怎么可能!你们这是花楼,青楼!怎么可能不卖身!”
“苏某做事自有苏某规矩,有没有卖身契范少爷去官府一查便知。”
苏繁鹰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端起面前的茶碗悠然的饮了一口。
她笑意吟吟的看向范廖杰:“范少爷当真敢在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欺男霸女吗?平头百姓或许不知,但范少爷应当清楚,长公主正因着被扣留在宫里,被迫成为新帝后妃的三百属官而恼恨呢,若是您再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她的霉头,难保长公主殿下不会拿您开刀啊。”
范廖杰的三白眼了冒出重重血丝,一直伴在他身* 侧的扈从有些胆战心惊。
他家这位可不是个好气性的主,眼前这位女子竟然敢如此威胁他们家少爷,当真是不要命了!
正当扈从以为自家主子要发怒的时候,范廖杰忽然合掌大笑:“好好好!苏姑娘当真是有胆有谋,只可惜方家二爷的尸首还在二楼的屋子里放着,就算这整楼的人本少爷带不走,但那屋子里的女子,本少爷还是能带走的!”
“可若是她的籍契在长公主手里呢?”苏繁鹰稳若泰山,“范少爷,按大梁律法,你确实可以带走她,但你可要掂量掂量,这长公主的人你有没有命动得。”
范廖杰脸色铁青,看向苏繁鹰的目光犹如尖刀:“好啊好啊,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只是籍契又不是卖身契,她算哪门子长公主的人!”
扈从附耳苦苦相劝。
一来是此番事情的起因皆是方哲康的一句话,范家如今因着和元郡之事陷入被动,难以打开局面,少不得要方氏的帮助。
可如今方氏自身不保,方氏家主又只是口头上承诺,要是范家人能在梦溪楼中搜出他要的东西,便将庆阳府半数的赌场赠予范家。这口说无凭,成了方哲康可以赖账,不成的话,到时候范氏父子连推诿的余地都没。
二来是最近程家屡次在朝堂针对靖国公府,虽然后来都没什么音讯,但难保程氏会不会有其他后手。
如今正是新皇分封的时候,太妃一直想要谋求安阳一带的富庶之地,主要是为了暗中拉拢白氏,别平白为了几个姑娘反倒连累了太妃和八皇子。
可范廖杰气性高,往日在京城都是横着走,只有他欺负别人,哪儿有别人给他添堵的份!
如今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妓.女.都敢威胁他,若是被传出去他的脸要往哪儿放?
这般想着,他眸中的血色更深,看起来就像是恼羞成怒的罗刹一般。
坐于厢房的晏清姝打量了一番范廖杰的神色,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他是不是……服用了五石散?”
巽风也凑到窗边的缝隙仔细看了看,惊疑道:“不像是五石散,倒是像西番高昌国那边传过来的粟石香。”
“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罂.粟.花的花瓣制成的香薰,可以使人镇定,医馆常用于安抚狂躁的病人,但这种药毒性很深,如果吸入过量,就会陷入一种‘仙境’,甚至会产生幻觉,极为容易上瘾。长期服用甚至会变得暴躁不安,诏狱审讯的时候,也常用这种东西给一些不肯交代的死刑犯或者敌军首领。”
晏清姝若有所思道:“我记得,自我被当殿削去太子之位,八皇子便处处为难于我,甚至还在长安城最大的酒楼题诗讽刺于我,被晏清玄知道后,便找了个理由鞭挞八皇子,至使其重伤,靖国公夫人为此病急,又被晏清玄拖着太医不让去医治,我离京之时已然发丧了吧?”
红玉点头应是。
晏清姝叹到:“晏清玄因此被百官弹劾,间接给了程氏架空他的机会。哎,是我这些年光顾着跟父皇探讨国事,反而疏忽了对他的教导,令他养成如今这种不将人命当回事的性子。”
见殿下面露失落,红玉思来想去,安慰道:“陛下一直亲近太后,即便殿下说什么,陛下也是明面上应和,私底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陛下的性子受太后影响颇深,即便殿下时时关注引导,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必自责。”
理是这么个理,但晏清姝对于这位弟弟,总是存着一份期待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晏清姝一合掌,话题又回到了范氏父子身上。
“那范氏父子如今应当在孝期啊,这哪里是因着我才旷得久了,而是要守孝才不得不断掉。这黄.赌.毒.只要沾上其中一样便是不守孝,乃是大罪,要鞭五十的。”
“派人告诉方哲康一声,本宫既已跟程氏撕破脸,便不在乎他拿本宫的身世做椽子。大不了不做这个公主,做个世子妃,照样能把这庆阳三州管理得井井有条。只是他若继续拿本宫身边的人做要挟,惹本宫不高兴,他这小命还在不在就不好说了。”
说完,她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手中的铁扇,无趣道:“也不知道宫里派来的礼官什么时候到,你们说会不会是许嬷嬷,当日我被逐出东宫之时她说什么来着?哦,说我性子狠厉得让夫家好生磋磨一番才能改了性子,学得温柔贤淑,像个女子。哎,若是她来,可得让她瞧瞧如今我是如何的温柔贤淑呢,连杀个人都不用自己提刀了。”
*
范廖杰无功而返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方哲康的耳朵。
回报的人跪在地上,头冒冷汗。
方哲康恻隐隐的盯着他半晌,直将人盯得两股战战,才冷声斥问:“靖国公夫人死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知道!”
回报之人猛得磕了两个头,哀求道:“靖国公夫人是死在新帝登基前夜,靖国公怕触怒了太后就秘不发丧,直到过了头七才悄无声息的下葬,甚至都没埋进范家的祖坟。属下的人确实有看到府里小厮抬着一个架子从后门出来,登上了马车。但谁会想到堂堂一品诰命夫人,会被靖国公潦草的丢在乱葬岗里烧了啊!”
哗——
茶碗擦着回报之人的脸颊,砸碎在了他的脚后。
室内一片寂静,只余方哲康沉重而恼怒的呼吸声。
方哲康也明白,这种事怨不得别人,他也没料到靖国公对他的夫人能这么狠。
靖国公当年只是个一名无闻的庶子,上头还有个文武双全二十岁便掌管刑部的状元嫡兄,谁都觉得这靖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定然会落在嫡长子的头上。
谁承想当时还是淮王之女的靖国公夫人会看上范秀,还请已故的太皇太后为他们赐婚。
当时的皇帝是元狩帝的兄长,身子羸弱,于朝政上多有依赖太皇太后的母族程氏,而程氏于范氏不对付,便使太皇太后劝诫皇帝,让范秀做了世子。
一开始老靖国公并不愿意,但谁承想没出两日嫡长子就猝死在了刑部,皇帝还感念其案牍劳形,尽忠职守,赐下一块‘勤’字金匾。
老靖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没多久便也去了,范秀便顺理成章的集成了靖国公的爵位。
好在范秀虽然不通文墨,但在领兵上确实有些天赋,镇压了几次蠢蠢欲动的西南番兵,无功无过,也算是稳住了靖国公府的门楣。
只是无论怎么看,靖国公府都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待回报之人连滚带爬的跑走后,方哲康坐在太师椅上揉着眉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焦躁之气。
“你太心急了。”屏风后传来程凤朝敲冰戛玉般的声音,“你既查到了梦溪楼与平威王府的关系,就当利用这层关系查一查狼川铁骑的来历,这可是灵卫军中声名赫赫的铁骑。自元后身故后,灵卫军消失匿迹,狼川铁骑不知所踪。若是你能查明苏繁鹰是如何得到的狼川铁骑兵符,又交给裴凛的,便足以让程渃重新重视你。”
方哲康冷笑:“我还不想死得那么快。”
程凤朝微微一笑,一手揽着衣袖,一手为自己再斟了一杯茶。
“有我在,程氏又能耐你何?我那大哥是个脑子塞满稻草的蠢货,二哥是个只懂打仗的武夫,太后倒是够聪明,年长我近三十岁,也确实比程家的男人们都要精于心机。只可惜一辈子都被关在皇城里,眼界有限。”
“这只是三爷的一面之词,虱子多了不怕痒,但太多了也能咬死人,方某没有九条命,且知道的秘密已经足够多,不需要再添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程凤朝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方老板既然不想知道那么多秘密,那不如程某为方老板支个招?这天下人近半数皆知清姝是因着一条谶言才来到庆阳,这流言啊最为伤人,方老板何不利用这一点?毕竟这世界上的人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没人在乎真相究竟为何。”
第27章 捷报
腊月二十八, 长安。
萧关的战报被八百里加急传回了皇城,新帝晏清玄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边关大捷, 他不用担心突厥人打进来, 害怕的是他的皇姐, 会不会因为平威王威势的上涨,连带着她一起水涨船高。
毕竟先前和元郡瘟疫之事, 是她一力弹压地方官员, 救百姓于水火。
虽是僭越, 却深得民心。
有人去拜访了烈女村的村名, 还有当时入村的大夫,最后将长公主不顾个人安危, 奋勇帮助百姓的事迹写成了一出出折子戏, 尤其是与侍女互换身份的情节, 更是颇受戏迷们的欢迎。
晏清玄偷偷看过戏文, 既感慨于皇姐的足智多谋, 又害怕她记恨自己。
毕竟这皇位原本应是她的,即便他有万般的理由去推脱,却着实骗不了自己。程氏谋算的一切他都知道,他原是有无数的机会向皇姐告密的, 但最终他还是没能经得起那把龙椅的诱惑。
御书房内站着的内阁大臣们隐约有些惶惶不安,唯独谢敏坐在轮椅上,淡然的饮着茶, 面上毫无波动。
自从苏贵妃自缢于宫中,苏繁鹰不知所踪后, 扬州苏氏便再也没有向户部缴付‘销账费’,再加上皇室奢靡, 太后总以各种名义让户部拨款给地方守备军,但这些钱八成都落入了程氏的口袋。
国库空虚,田制改革推行不下去,地方官员和氏族倒是高兴,可谢敏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甚至经常对程凤朝和晏清姝哀叹:“唯一能拯救王朝飘零的机会,就这夭折氏族的贪婪之中。”
田制改革无法推行,田地被地方‘小鬼’侵吞,百姓交不上粮税,活不下去便落草为寇,以至于地方治安越来越乱,最近大理寺报上来的案卷谢敏翻过几份,有不少地方都存疑,但从县到府再到京,竟一路通行毫无异议。
其中的弯弯绕绕谢敏心里清楚,但他远在京城,又因着曾倾向于晏清姝而被太后和皇帝防备,手伸不到地方去,便只能依靠另外一个人。
他需要一柄刀,一柄足够锋利的刀。
内阁大臣在御书房商讨了两个时辰,也没商讨出所以然来。
毕竟突厥人被击退对京城来说是件好事,至少他们不必再去因为陛下的心虚惊恐而考虑迁都洛阳的问题。
但萧关大捷定会让平威王的声望再上一个台阶,朝廷对西北的掌控力本就极为薄弱,若是再让平威王的声望这般发展下去,再想要收回西北四路兵权只怕会更加艰难。
面对怯懦无能的新帝,除了程渃外的其他内阁大臣,偶尔也会思考,推举这样一个懦夫登上皇位,当真就比让晏清姝一个女人登上皇位要好吗?
但这个疑问永远得不到答案。
因为如果让晏清姝上位,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将会第一个倒霉。
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对于他们这些久居高位的人来说,实在有些难以抉择。
晏清玄坐在龙椅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后,见他们也讨论不出什么,便让所有人都离开了。
程渃在离开御书房时往西边望了望,他原本是想找她共同商量,拿个主意,毕竟没人比她更了解平威王和晏清姝。但今早卯时递牌子入宫时,却被告知太后起驾去往大相国寺为国祈福了。
程渃知道,为国祈福只是个借口罢了,姐姐这是因着前几日他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生气。
如今宫中已经没有适龄的公主,唯二的公主一位嫁去了庆阳府,一位早在四年前便和亲去了西突厥,再找人和亲的话,便只能从宗室中找。
但宗室本就因着他们程氏一手遮天,罢黜晏清姝太子之位而心怀芥蒂,若是再一意孤行去为着和亲的事得罪,他们联合起来完全可以将晏清玄从皇位上拉下来。
程渃叹了口气,他的姐姐当真是心软,其实程氏一族完全可以依靠和亲之事,拿捏住宗室,只要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和亲,就得给程氏一些好处。他们是有可能将晏清玄拉下皇位,但这群人又有哪个是完全干净的?只要能查出点阴私,抓住把柄,又何愁不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程渃摇了摇头,叹息着离开了皇宫。
*
远在大相国寺的太后刚刚听完高僧讲经,听到萧关大捷的消息她没有丝毫的愤怒亦或者喜悦,只是召来兰月,让她传话给皇帝,命他草拟一份嘉奖诏书,赞颂宁夏卫华昌勇勇义,封为二品镇北将军,统领灵武四万兵权。
交代完这些,太后合着兰月燃起的沉木松香沉沉睡去。
因着接连噩梦,她的面容变得憔悴苍白,若是没有兰月的熏香便睡不着。
34/88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