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谢陛下垂爱!”元禄藏于袖中的手攥紧,跪在地上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晏清玄对他的表现甚是满意,之前的一些愤懑与阴霾一扫而空。
“陛下摆驾鸿胪殿——”
*
酉时末,百官已落座鸿胪殿,晏清姝没在偏殿等着与皇帝一道入席,径直带着裴凛跨入大殿,走到皇帝左首位的位置,撩袍而坐,裴凛正坐在她的左后方,与突厥使臣挨得极进。
他微微扭头,便看见上午在昭仁殿被他划了脖子的人,此刻正怒视着自己。
裴凛轻轻一笑,端起酒壶倒了杯酒,隔空敬了敬。
“受伤不能喝酒。”晏清姝按下他端酒的手,翻开自己的茶碗放在他的桌案上,然后为他斟了一盏茶,而裴凛手中的酒则被她换走一饮而尽。
而在晏清姝斜对面的位置,钦天监监正薛大人此刻正垂着头,假意与同僚交谈,实则心中打鼓,暗道明日才是十六,百官朝觐的时候,怎么长公主殿下今日便能来了,瞧着宫人事先就摆好了位置,想必是今早便已经入宫了。
竟没人告诉他!
说完,他假装不经意的看向坐在身后的薛莹莹,小姑娘正拿着五颗瓜子撒阿撒的,时不时拿着隔壁贵女的手,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分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父亲投来的探究目光。
清河伯那边原本正与百官命妇畅谈,言语间满满都是对贺兰山一脉的志在必得,正谈得高兴的时候,抬眼便看见长公主殿下眼含笑意的望着自己,心里一个咯噔,到了嘴边的话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囫囵。
视线一偏,又看到了混不吝的裴凛,顿时心中百转千回。虽然早先听吏部尚书说过,太后要命裴凛做千牛卫中郎将,但他总觉得长公主殿下偏偏赶在今日抵达京都别有用心。
八成是为了贺兰山的归属而来。
这样一想,清河伯顿时没了跟别人吹嘘的心思,匆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寻思着等下突厥使臣提出新要求时,他该如何帮腔,才能利益最大化。
晏清姝环顾了一下四周,将所有人的表情、状态都收入眼中。
群狼环伺,也不知今夜谁才是瓮中之鳖。
晏清姝低低的垂下眼眸,饮尽杯中之酒。所有的事情皆按照她的设想走了下去,她能安排到的,能争取到的,都已经摊在了明面上。
尽人事,听天命。
晏清姝的嘴角勾起,脸上笑意盈盈,可心中却一片惶然。
“太后驾到——陛下驾到——”
晏清姝站起身,躬身行礼,宽大的衣袖将她满身的凌厉遮掩起来。
*
与此同时,富春宫的大门被打开,红玉带着人鱼贯而入,将束缚宫女和东宫属官们的镣铐一个个解开。
她巡视了四周一圈,拉住最近的一位东宫属官:“宁夏,奉嫣呢?”
“奉嫣不在这儿,初一那天晚上就被晏清玄那个畜生带走了。”宁夏的身上都是鞭伤,唇口干裂,说两句话,便觉得口中腥味儿甚重。
一旁的月兰心中一惊,她竟不知道!
康奉嫣是康嬷嬷的女儿,若她被接走,康嬷嬷定然知晓,为何不说?
但此刻时间紧迫,纵然有百般疑惑也需尽数压下。
她将腰牌交给迎上来的宁夏和银春,仔细叮嘱道:“坤宁宫的地道已经打开,可直通皇城之外,前路有阿史那乘风接应你们,会先带你们去皇陵换身份,殿下有言,离开之后,若想过平常日子,就改换身份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若还愿意跟着殿下,不惧前路刀山火海,便一切听从阿史那乘风,他会带各位平安前往庆阳。”
“无论各位选择如何,殿下都感恩各位往日所付出的一切。”
第54章 宫变
殿内推杯换盏, 宴乐阵阵不绝于耳。
当晏清玄第四次执起酒杯,欲敬突厥使臣时,只见突厥使臣中走出一人, 是如今的西突厥汗国宰相。
他先是朝晏清玄行礼, 又朝太后和长公主行礼, 紧接着夸赞了一番大梁的景象和晏清玄的英明神武,晏清姝搞不懂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本以为他是为了在宴会上再提和谈条件, 却不想他转口夸赞起了自己, 并且扬言道:“大汗愿以贺兰山以南的土地为聘礼, 迎娶□□清平长公主殿下为夫人,还望陛下准允, 结两国百年之好!”
此话一出, 满朝沸然。
晏清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目光凌厉的扫向突厥宰相, 恨不得撬开他的天灵盖瞧瞧, 他们突厥哪里来的自信娶她!
裴凛简直要气疯了,突厥人是觉得被打得还不够惨是吗?在这里撩拨他的底线!
哗啦——
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裴凛摔了手中的茶盏,食指与中指夹着一片碎瓷片细细看着, 说出来的话寒意森森:“看来你早上是一点教训没吃到,本世子不介意让你尝尝,口不能言的滋味儿!”
“放肆——”程太后威严的声音响彻整座大殿, “裴凛,突厥使臣如今怀着诚意而来, 无论所提条件苛刻与否,都不是你能当庭威胁使臣的理由。”
裴凛站起身, 手中的碎片不落:“臣不是威胁,而是告知。突厥人妄图夺臣之妻,把平威军的脸面往地上踩,若臣不怒,明日着天下人就要笑话臣无能!”
“驸马爷此言差矣。”程渃稳稳当当的坐着,看向裴凛的双眼中充满傲慢,“驸马为两国百年邦交,献出自己的妻子,此乃义举,天下百姓只会感激驸马高义,断不会在背后嘲笑。”
“嗤,说得好听,怎么不见程大人将自己的女儿送去突厥和亲?”
“突厥可汗要的是长公主殿下,又不是程某之女,若程某之女能被看上,自然愿意为国奉献,远嫁突厥,只是可惜,颖儿不及公主国色天香,入不了突厥可汗的眼。”
程渃字字句句冠冕堂皇,话里话外都没有将晏清姝当成个人,只当她是个可以随意交易的物件。
这让裴凛忍不住想用手中的瓷片先把程渃的舌头给割了!
“陛下也是这般想的吗?认为只要本宫和亲去了突厥,便可永无后顾之忧?”晏清姝表情平静,甚至看向晏清玄的时候,脸上还露出点点笑意。
晏清玄没有看向她,只阴沉的盯着突厥使臣。
今日傍晚,他便接到这位突厥宰相秘密送来的书信,里面皆是合作之意。其中提出的条件与现在不同,他们愿意割一半的贺兰山草场给大梁,却拒绝将盐矿也一并送入,而他们给出的诚意,是突袭安西,引诱平威王领兵镇压,他们会趁机杀掉平威王。
表面看来,突厥是帮他扫清阻碍,收回兵权,实则是在为他们自己趟平通往长安的路。
当这群贪婪的突厥人当杀掉了平威王,整个西北等同于失守,他们完全可以长驱直入直指庆阳奉天。
即便华昌勇挡得住,即便狼川铁骑挡得住,可安西失去的土地断不可能再拿得回来!
现在在宫宴上公然求娶晏清姝,就是想威胁他做出选择。
真如程凤朝所说。
不过,是奉献出晏清姝,让程氏牵着鼻子走?还是略过程氏直接与他们合作?
若是以往,他或许会犹豫,甚至更倾向于选第一种,但现在,他有了更好的选择。
“朕以为,突厥使臣所提要求,太过目中无人,是在蔑视大梁之威仪。”
晏清玄一番话,令程渃忍不住蹙眉,他看向太后,太后也在看晏清玄。
程太后:“皇上,姝儿和亲,于大梁有数不尽的好处,那可是贺兰山,世世代代兵家必争之地。”
“那又如何?皇姐为大梁付出了多少,如此轻率的将她送出去,就像送个物件一样,母后未免太过狠心,这可是您的亲女儿啊。”
一个‘亲’字,晏清玄咬得颇重,倒教太后听出了几分端倪。
晏清玄竟也知道晏清姝的身世?
谁告诉他的?
太后攥紧了手中的杯盏。
这慈宁宫,竟已经不是铁桶一块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晏清玄的人,还是谢敏的人?
太后心中满是疑问,但此刻箭在弦上,已然顾不得许多了。
啪——
太后砸下手中杯盏的动作极为利落,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紧接着,发出尖叫的婢女太监们都被一刀割喉,无数死侍从外涌入殿中,将所有朝臣控制在利刃之下,而突厥使臣则被推至偏殿,暂时扣押了起来。
这不是他的人,也绝不是程凤朝的人。晏清玄骤然看向太后,只见对方神色坦然的坐在原地,一副胜券在握的平静。
“好哇,好哇。”晏清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抚掌而笑,“程氏就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坐上这个位置?母后,您扶持皇姐入主东宫,利用她手中的刀削减了所有人的羽翼,甚至不惜弄死南康王,为的就是这一天吧?将所有的障碍扫除,再让朕替你们背黑锅,然后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上位,程氏便可一手遮天,甚至说,您可以直接以辅政之名坐在这里,成为大梁的第一位女皇!”
太后蹙眉:“你在说什么胡话?来人,送陛下回宫。”
有太监上来想要扶晏清玄,被他一把挥开。
“母后有本事就杀了朕!朕绝不做阶下囚!”
太后被晏清玄一通不明所以的言论惹得心烦,她不耐的说到:“皇上,今日哀家只要清姝乖乖应了和亲之事,押下裴凛做质子,至于你,待你懂得如何平衡各方,哀家自会还政于你,莫要再说疯癫话。”
“这可不是疯癫话!母后今日如此大的阵仗,焉知没有借机软禁朕的意思!”晏清玄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桌案,“今日谁敢让皇姐和亲,朕便让他知道知道,被诛九族的滋味儿!”
殿外隐没的程凤朝蹙了蹙眉,心生不满,晏清玄未免太沉不住气,但他没动,依旧默默观察着。
晏清玄此话说完,殿外毫无动静,心中陡然一惊。下意识以为程凤朝在诓骗他,但左右细想又不可能,程凤朝那般喜欢皇姐,定然不会允许她落到突厥人的手里。
太后掀起眼皮,看向晏清玄的目光充满了新奇,似乎没料到一直软弱的儿子,竟会有胆量反抗自己。
她慢悠悠的开口:“你想怎么诛九族?”
晏清玄站在龙椅前,胸膛上下起伏,他已经走到这里了,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走近一名被挟制住的宫卫,拔出他被解落在地上的佩刀,大步走向程渃面前,却被几名死士拦住,他后退几步,又提刀朝着清河伯走去,依旧被挡住,接连走向了几个朝中重臣,皆被死士护在身后。
这时,他才只管明了的感受到程凤朝话中的意义。
这哪里是近六成,怕是近九成的官员都倒戈程氏了!
他提着刀,站在原地,哈哈笑了起来:“倒是朕小瞧了母后。”
程太后扯了扯嘴角,面露无奈的看着晏清玄:“皇上还年轻,待日后学会了帝王之术,便懂得今日哀家的苦心。送陛下回昭仁殿。”
“你们放开朕!你们以下犯上!朕要灭你们九族!”现在的晏清玄就像个疯子,哪儿还有半点帝王威仪。
一直藏在屏风后的康奉嫣沉默的跟了上去。
晏清玄被拉走之后,程太后看向晏清姝:“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对吗?你知道自己不是哀家生的了,对吗?”
晏清姝望着程太后,露出一个轻佻而美艳的笑容,那笑容让程太后忍不住响起章宁雪,莫名的想起章宁雪。
“对,本宫知道了,知道本宫是元后方氏之女,是父皇的长女,是这大梁的大长公主。”晏清姝站起身,露出了腰间所缀的黄龙玉璧。
章氏女不是朝臣想要的结果,元后之女才是。
方才她进殿时,衣服下摆被宽大的袖子遮挡住大半,朝臣并未发现那是块什么东西,现在完完全全展露于人前,有不少在元狩帝还是皇子时便追随的老臣,一眼便认出这块玉璧。
“本宫还知道,你将自己的孩子送去了方氏,换得方氏与你联手,用大把的银钱支持程氏在辽东豢养私兵,不臣之心,人尽皆知!”
程太后静静的看着她,坐在原位一动不动:“既如此,便留你不得了。”
哗啦的抽刀声此起彼伏,一名死士已然奔至晏清姝面前,刀尖离她只有一尺只距,但裴凛远比他更快,手中残片击飞而出,直穿喉头。
另一手握住另一死士的手腕,轻轻一折,便听得骨裂声响起,伴随着对方短促的惨叫。
霎时间,殿外传来兵戈甲胄之音,左右禁军鱼贯而入,伴随着殿外皮肉隔开的惨叫之声。
程渃、清河伯霎时间面色惨白。
晏清姝蹙眉,低声对裴凛道:“不是我们的人。”
裴凛也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在今日这场谋局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
与此同时,宁夏卫营地。
华昌勇手持长刀,在亲卫的掩护下边打边退。
“派人告知平威王吗了?”
副将砍翻面前的一名宁夏卫,眼中满是茫然与愤怒:“已经将斥候营全部遣出去了,定然有人能突破重围。”
又一名士兵在高额的悬赏中扑了过来,被华昌勇一刀捅穿。
他呼吸急促,看着那尸首头脑发蒙。
宁夏卫哗变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没有人防备,就这样突然哗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哐啷,又一柄刀被击飞,随之而来便是割破喉咙的声音。
又一名士兵倒在他的面前,那甲胄的颜色,令华昌勇忍不住瞳孔一缩。
夏绥军。
第55章 第三人(二更)
三衙禁军早就被调走, 哪里来的禁军?
程凤朝?
太后面色平静,但心中骇然。
殿门外,被无数火把照亮的宫道上, 一袭黑袍的程凤朝手提长刀款款而来。
“是你?”程渃哐得一声站了起来, 愤怒的指着程凤朝, “为什么?程氏可待你不薄!”
“为什么?”程凤朝扫过殿内的每一个人,冰凉的视线滑过警惕的裴凛, 被裴凛护在身后的晏清姝, 最后落在了一直稳如泰山, 从头到尾姿势都没变过的太后, 手中刀尖直指对方,压低了嗓子沉声道, “你该问问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程太后的身上, 离她最近的晏清姝忍不住蹙眉, 有些摸不准此刻的变化会将局势倒向哪里。
程太后闭上眼, 深深叹了口气, 复又睁开:“程家养育了你。”
“但程家也杀了我的生身父母!”
晏清姝骤然回过神,不可置信的看着程凤朝:“你是梁元帝的儿子?”
她从元衡口中得到过一个秘密,慧贵妃并不是元狩帝的妃子,而是元狩帝的兄长——梁元帝的妃子。
梁元帝一生无子, 却不知当年被留在洛阳颐和宫的那名贵人已然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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