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薛平睿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复杂:“殿下从宫中将属官尽数救出,如今有了自己人,又怎么会愿意留下我这个‘顶撞’过她的少师呢?”
江禄泉闻言,也跟着叹息了几句,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自古都是狡兔死,走狗烹。”
薛平睿没应声,只说自己有些倦乏。
江禄泉也没多留,叮嘱他好生休息便离开了厢房。
离开厢房之后,他换了身衣服出了这个临时租住的小院,穿过三条小巷来到了一处没有挂任匾额的小院,轻轻扣响了门扉。
“廖先生,今日有新鲜的迎春花,可还需要?”
不一会儿,一位老妇走过来开了门,道:“可是南翻江边的迎春花?”
“正是。”
“老板先进来歇着,我叫主家去。”
院门一关,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江禄泉连忙行礼:“见过大都督。”
“如何?”
江禄泉赶忙道:“还在问,瞧着倒像是有些失意,整个人颓丧的很。”
男人面色狠厉,右手不停的摩挲着左手上的刀疤:“没时间了,程凤朝那小子的手伸得太长,他那暗桩能在平威王府眼皮子底下烧了兵器坊,恐怕早已拿到弩炮车的图样,我们必须要赶在他制造出来之前拿到东西。”
“是!”
程磊眉头一压,声音残忍:“如果他不配合,就用点必要手段。”
“遵命!”
*
如今正是三月底,开春的头一把种子早已撒了下去。
晏清姝募集了十几位颇有经验的老农,将他们分散到各个农庄管理种植。
她将名下所有的田产大约分为了三种,一种是种豆类,一种是种小麦,另一种便是种一些番邦来的作物,从中找出适合西北生长的,并进行推广。
在农庄干活的都是从西北各大边军中退下来的兵将,相比以往退下来就等于等死的局面,如今的生活已然好很多。
但因为这些都是从其他地方征调的兵,基本上家乡离这里都很远。晏清姝担心他们会想家,便想了一个法子,只要他们在这里干够一年,便可以从家乡将亲眷接来,而他们的亲眷也可以由公主府进行安排。
这让干活的士兵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也因此更加尊崇晏清姝。
一时之间,晏清姝的声望水涨船高。
四月初三是晏清姝的生辰,王妃本意是想要大办,但这个主意刚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凉州便传来了个不好的消息。
武威府尹廖世同在嫡长子的昏仪上被突厥人刺杀了!
虽说廖世同只是受了点轻伤,但廖家人素重风水,昏仪见血终究不吉利,廖世同便发了狠,下令彻查,凡是沾边的一个没留,一时间人心惶惶。
除此之外,他还责命凉州军攻打鱼儿海,势必要给突厥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就在晏清姝接到消息的第二日,从郊外农庄回府的路上,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暗花,手段狠辣,知道晏清姝身侧有麒麟卫守护,没有采用进攻,而是直接在漫山遍野安置了弓弩,在晏清姝的马车经过时齐齐发射,瞬间将马车扎成了骰子。
即便如此,这批箭矢也没能穿透晏清姝特制的马车,十几名暗花也尽数被麒麟卫绞杀。
可惜的是,晏清姝回城的路并不是偏僻小路,而是为了让农户入城方便,专门开辟的粮道,有不少运种的农户往来,这纷纷扬扬上千箭下去,死伤大半。
等顾澜领着城防军到的时候,看见血流成河的场景,浑身都是戾气。
晏清姝正站在路边安抚百姓,麒麟卫帮忙把人都抬去了一处空地,找附近的村民前来认尸,受伤的坐在一处,由随行的女官为他们上药。
好几个死者的亲眷已经赶来,呼天抢地的好一通,整个粮道上尽是悲痛的哭嚎。
顾澜翻身下马,赶紧跑到晏清姝身侧,道:“殿下不能留在此处,难保那群刺客没有后援。”
“我知道,但这些人是被我牵连,总不能就此放下不管,这让百姓如何看我?”
“这事臣来办,殿下还是先行上马回府,现在已是日暮,要不了多久便日落星垂,夜间反而更不安全。”顾澜一边催促着晏清姝离开,一边指挥城防军救人、疏散群众。
晏清姝知道有顾澜在,他不必担心,便坐着马车回城了。
待她走狗,顾澜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拽过自己的副官,咬牙切齿道:“你去大营给世子报信,无论如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不过,正在军营操练新兵的裴凛却在听到后没有什么反应,只让传话的小兵告诉顾澜,他会处理。
其实凉州刺杀的事是晏清姝早先便安排好的,为的就是给一个向突厥出兵的借口。
可为什么会有人要在庆阳府刺杀晏清姝?
裴凛神色微凛,决定回府看一看。
他刚跨入府门,就见一个身插令旗的传令兵纵马跑了过来。
对方一见到裴凛,顾不得马儿还在疾驰,当即翻身下马,跑到裴凛身侧急匆匆的说到:“世子,凉州军攻破了鱼儿海,这会儿往阿鲁合去了!”
“什么?!”
第63章 女谍
东苑书房内, 裴述之面色严肃的看着西北两府(庆阳府和安西都护府)的舆图。
谁也没想到廖世同会往阿鲁合去。
平威军左厢军主将杜泽章看着地图上画出的显露,蹙眉道:“他怎么去了阿鲁合?”
右厢军主将王有成也是一脸不解:“若想进攻突厥,最好的路径便是在拿下鱼儿海之后往西, 借道高昌, 或者往西北夺皮亚, 但廖世同哪儿都没去,偏偏去了正北的阿鲁合, 那里现在正过流沙, 他去哪儿搞什么鬼?”
在场众人不解的对着地图指指画画, 估计出了十几条可行的行军路线, 却没有一条要走阿鲁合,而如果改道阿鲁合, 接下来要走的路就只有两条, 要么绕一个大圈去薛延陀, 要么等流沙经过再继续行军。
可这两条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老将会做出的决定, 廖世同虽然脾气暴躁, 但在领兵上却头脑清晰得很。且为将十余载,不知与突厥、高昌、焉耆等国交手过多少次,几乎可以说前半生都驻守在凉州,没人比他更熟悉凉州边防, 万不可能犯下如此鲁莽的错误。
鱼儿海到阿鲁合这一路无意是将自己的左右翼皆暴露在突厥人的眼皮子底下,东北是回纥城,西北是突厥汗营和敕勒诸部, 若两方联手左右夹击,凉州军怕是要全军覆没。
依照斥候营发回来的情报, 廖世同这回动了三个步兵营,一个火炮营, 一个骑兵营,近乎半数凉州军的配置。
杜泽章找了个椅子大马金刀的往那儿一坐,扬声道:“凉州军原是南康王的属军,自东宫哗变之后,朝廷便一直没有遣下没有主帅,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廖世同这个凉州刺史代为指挥。手底下一共五个步兵营,三个火炮营,两个骑兵营。但有半数的人都不服他一个文官,这次他带走的半数兵将几乎都是他的心腹,只怕他一走,这凉州要乱。”
其他将领也纷纷感叹,直言他一个文官亲自披甲上战场简直胡闹。
裴述之一言不发,过了半晌才道:“廖世同是弃武从文,他可是梁元三年的武状元。”
他转过身,背对着舆图,看向一直敛着眉一言不发的裴凛:“凛儿,你怎么看?”
裴凛走到舆图前,指着燕然山的位置:“我认为,廖世同的目标不在突厥,在这里。”
“薛延陀?”
“朝廷灭杀突厥使臣,等同于挑衅,突厥人不会不反击,但他们反击未必会打凉州,走集乃城至嘉峪关是最好的,嘉峪关、玉门关、古阳关一带土匪遍地,时常为了突破边防去往焉耆或者高昌而与边防军起冲突。所以廖世同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招惹突厥人,但突厥人刺杀他也万不可能咽下这口气,便只能选择声东击西。”
杜泽章一下子站了起来,所有将领纷纷围在了舆图前。
裴凛继续道:“战争向来只为三样东西,土地、人口、金银。燕然山是丝绸之路中段的必经之地,紧挨着三大绿洲湾之一的薛延陀,那里又拥有通往高昌的要道,只要攻下这里,截获往来商品,便足够他自立。”
裴述之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样以来,肃州、瓜州、沙洲、伊州必然有人与他结为了同门,共分利益。”
“啧,这安西本来就不老实,如今莫不是眼见着朝廷乱了,想自立为王?”杜泽章不屑道,“这是没把咱们平威军放在眼里啊。”
平威王在西北,管得便是整个西北边防,凉州军未报先动,便是没将平威王府放在眼里,如今若是真如裴凛猜的那样,想要控制丝绸之路入大梁的口子,那边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一群人对着舆图指指点点,裴述之退了两步来到裴凛身侧,低声问道:“殿下那边怎么说?”
“军事上全凭父亲做主。”
“这是要主战?”
“只有收拢西北军权,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裴述之轻嘶一声:“这是真要乱了啊。”
裴凛道:“辽东那边有动静,江禄泉投奔了程磊。”
裴述之:“嘁,老匹夫,狗苟蝇营一辈子,也不过就是个五品外放的官,真以为程磊能给他什么好前程。”
“爹。”裴凛道,“一旦出兵,灵武军的压力就大了。”
裴凛此话一出口,裴述之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夏绥在东侧虎视眈眈,如今整个庆阳府都在夏绥的眼皮子底下,若是平威军动了,等同于让灵武军同时面对夏绥和突厥,难保程凤朝不会做什么。
“你想说什么?”裴述之面色严肃。
裴凛压低了声音道:“解语楼养了一批女谍……”
……
凉州军赤沙营刚刚将瓦刺人打退,此刻正在壕沟中休养生息。
赤沙营指挥使面色得意,站在小山坡上眺望远方近在咫尺的绿洲。
“还得是咱们刺史大人有远见,一个娘们儿天天在那折腾一亩三分地的有什么用,还是得靠咱们真刀真枪的干!金银珠宝、奴隶土地还不是唾手可得!”
副将得了斥候营回报的消息,走过来对指挥使道:“苏州那边没消息,东沙营倒是动了,但瞧着不是往咱们这边来的,好像是要往居延去。”
指挥使眉头轻蹙,满脸的嘲讽:“怂货,凉州军都走到这儿了,这群人居然还只看得见眼前的那一亩三分地,瓜州那边怎么说?”
“玄沙营那边请示了刺史大人,刺史大人还没应,估计是想等瓜州的消息。但刺史还在集乃城,消息从瓜州穿到集乃再到咱们这儿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指挥使挑眉看向他:“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副将左右瞧了瞧,确认周围没人后,压低声音道:“待刺史大人得了财宝,必定要自立为王,如今凉州军无主将,若是指挥使大人能抢得先机,率先突破了燕然,将来论功行赏,这大将军的位置,定然会是指挥使大人的。”
“说得轻巧。”指挥使撇了撇嘴,“入燕然之前肯定要先与敕勒交手,敕勒这群人可不是吃素的,且说不得与突厥人有没有什么联盟。咱们贸然进去焉知不是被瓮中捉鳖的鳖?”
嘴上这么说,但指挥使觊觎大将军的位置许久,谁知等来等去也没等到朝堂的任命,心不甘是正常的。
“再等等,若两日后瓜州那边还没动静,咱们就往西走,进燕然!”
“是!”
副将退出了帅帐,右手轻轻覆在胸口的地方,那里的里衣内侧缝了个口袋,里面放着一张桃花签。
他又想起了那个站在桃花树下的花椒娘,等这次立了功,大家回到了武威,他一定要再去庆阳的海昌院一趟,再见她一次。
两日后,平威王发给廖世同的问询函得到了回信,廖世同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只是在信函中轻飘飘的将进攻的原因阐明,然后直言此举只为状国之声威。
“放他.娘的狗屁!”裴述之难得在晏清姝面前失态。
他在议事堂中来回踱步,咬牙切齿道:“廖世同明摆着要划地封王,还找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
随着这份回函,还有斥候带回来的前线战报。
“赤沙营已经进了金山,离燕然不远,玄沙营紧随其后。伊州、瓜州、沙洲的守城军没动静。”
“嗤——”杜泽章轻笑一声,道,“瓜州的胡人一点没动静我可不信,自太祖皇帝打下安西,建都侯府之后,哪任都侯是老实人?到时候给他廖世同来个前后夹击,再截断后路,他带去的那几个营,都得填了金山湖。”
军事上的事晏清姝不擅长,只听着几个将领在那里挥斥方遒。
待议事结束后回到书房,晏清姝从暗格中拿出一本花名册,翻了翻,视线落在了一个名字上。
沈花椒。
这是初八那日,在海昌院下看见的那个姑娘,沈花椒是个假名,她真名叫什么晏清姝记不清了,她没想到当初向裴凛提议往凉州军内插人的时候,他会推荐这个姑娘。
现在看来,裴凛的眼光确实不错,这个姑娘的任务完成的很好。
晏清姝合上名册,叫来碧玉:“告诉元衡,我需要更多像沈花椒这样的人。”
“是。”
*
庆城西南的康乐坊里,开的尽是勾栏瓦肆,除此之外,还有几家专给青楼供香的制香坊,老板是个胡人,坊里养着不少手艺极好的香娘。
在制香坊的后院,有一处三层小楼,传言是制香坊老板专门你为老板娘所建,供其专心调香。
此刻元衡正在小楼的三楼,教授一众姑娘们四艺。
“你们都曾是大家闺秀,不过受族中男子的莽撞举止牵连,才被发配到凉州这种偏远之地。如今主人再给各位一个恢复自由身的机会,学好我让你们学的,然后再为主人做一件事,便可脱离奴籍,去你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元衡面上带着笑,好似又回到了教坊司,去教导新入宫的宫女太监们。
“这件事不会伤天害理,也无需你们去害谁性命,所以大可安心去做。”
底下跪坐着的一众姑娘们心情忐忑,却无一人敢低声私语。
“点茶、焚香、插花、挂画四艺,今日便教你们的第一艺,点茶。待日后真如了你们的心意,进了高门大院,做了谁家的主母、哪府的宠妾,可别忘了今日解语楼主人对你们的恩情。”
站在窗外的苏繁鹰轻轻合上* 偷看的窗缝,走了几步确认离得远了,才对身侧人道:“没想到,这么些人走投无路之后,竟还是想着依附于男人,而不是凭自己的本事走得更远。”
跟在苏繁鹰身侧的宁夏道:“以前是官家小姐,生来便是为家族活着,有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又何必替她们烦恼?这样的人虽不会待在楼里,但也有好处,一人办一件事,谁也不知道自己办的这件事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一环扣一环,将来就算有人查,也只能将它定义为巧合,谁又会猜得到这一环又一环之间,还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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