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突厥也不会眼瞧着薛延陀被灭,直接出兵增员,连带周围的部落纷纷举兵驰援。
整个西北,硝烟四起。
瓜州、甘州多是原先的胡人,太祖皇帝设下安西都护府之后,并没有将这群兵拆分,而是重新整编后填补了一批汉人兵进去,就是所谓的‘掺沙子’。
可底子不变,只是掺进去一些从其他地方征调的兵进去,战斗力终究还是比不上节度使掌控的正经边防军,更不用说平威军了。突厥人一来,就像是受潮的沙子一样,看起来硬得跟石头似的,实则一敲还是一盘散沙。
反倒是素来不受重视的伊吾城防军表现得格外优异,不止兵器上比瓜州等地的边防军厉害数倍,就连执行力都要强上不少。
康仁虽杀死了安西府府尹意同谋反,但其强悍的兵力也确实令不少百姓选择依附。
廖世同和康仁虽势如猛虎,但突厥人也不是吃素的,阿史那兴都直接领兵突入集乃,切断了廖世同的后路,隐隐有继续向南的趋势,这是想要从肃州下手,彻底将安西从大梁的土地上孤立出去。
一旦让他得手,无异于打开了西北的门户,跨过运河进入凉州一路平坦,而跨过武威便直面庆阳,而庆阳是长安背上第一关口,一旦被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驻守在凉州的副将还想着突厥人会往西去,直接吞了敦煌、酒泉,不想阿史那兴都对那几块地方根本不感兴趣,在截断肃州的第二日便直接冲着东去了!
这让副将心慌意乱,直接向祁连山驻兵求援。谁知对方根本不买他的账!
西平更是作壁上观!
这直接造成了整个安西已经火烧眉毛危在旦夕,但临近的祁连和西平两大驻军却在看热闹!
廖世同收到密报后,整个人都气晕了过去,他在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军队继续进攻,他不能两头什么好处都拿不到!然后让人火速前往庆阳府,向平威王求援!
西北的口子绝对不能开,他相信平威王无论如何都会挡住突厥人的铁骑!
虽然说这么做有些不厚道,但廖世同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如果拿不下薛延陀,就必然会被后世之人口诛笔伐,他可以无功无过,但绝不能留下骂名!
而康仁也发觉了这件事,不过他想得比廖世同多,也比他看得开。
就算他裂土封王,也不过是像焉耆、高昌那样的小国,最终还是要依附于一个强大的靠山。与其为了裂土封王而与长公主交恶,他更愿意现在就结一个善缘,与长公主做交易,以谋求长久的利益。
谁也不知道长公主这个时候让平威王举旗是何用意,如果要打,以庆阳府的位置,前往长安只需翻过奉天一道坎,便是一马平川,以平威军的实力攻破长安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可长公主只举旗却没有丝毫动静,显然是不想打的,至少现在不想,也许是对程凤朝怀有旧情,也许是忌惮盘踞在东北的程磊。
但无论如何,与长公主交善,总归是好处多多的。
于是,康仁命亲信带着他的密信和银票,直奔庆阳府。
“他要买什么?”晏清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康仁的亲信恭敬的弯着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家主愿与殿下做个交易,买三百战车,三千神臂弓,价码随殿下开。”
晏清姝轻笑一声:“伊吾不愧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康大人家底还真是厚。”
她也明白,康仁不过是不想与自己交恶,从而落得跟廖世同一样进退不得的下场,未必是真心想要投奔自己。不过没关系,灵簌在贺兰山的马场已经初具雏形,现在就剩大笔银钱的注入,康仁这番交易也算是雪中送炭,晏清姝自然不会拒绝。
晏清姝将交易的事交给了平威王,便没有在管。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桌案上铺着的西北舆图,在灵武和武威两个地方各画了个圈。
廖世同虽然向平威王求援,但不代表他乐意平威军进入凉州地界,临近几个州的刺史和守备军将军也愿意。平威王裴述之虽手持先帝金令,有调度任免整个西北十大守备军的权利,却从未真的这么做过。
因为这些守备军常年盘踞在边关,早就成了‘地头蛇’,如果裴述之当真用了金令,反而会引起这群将领们的戒备。他们为了自身利益会做出什么事,实在是不敢想。
边关不比内域,这里自成一套规则,地盘、军队、百姓,是所有守备军将领立足的根本。尤其是地盘,但凡让平威军挺进凉州,即便裴述之之前并无‘前科’,也难保在揭竿举旗后会不会有‘后例’,万一他彻底占了凉州,将其纳为自己管辖,那其他州该如何?
廖世同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的他对凉州已经是鞭长莫及。与其让给突厥人,不如直接送给长公主和平威王做个人情。至于其他州的人怎么想,就不是他能顾及的了。
裴述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召集手下将领商讨了一番,最终决定从灵武出发一路向西北挺进,直逼突厥大营。
他要跟阿史那兴都比速度,看是他的平威军拿下突厥汗旗更快,还是阿史那兴都踏平庆阳更快。
不过嘛……
裴述之想起今早晏清姝对他说的话,如果长公主殿下的计谋当真能成,那么阿史那兴都怕是这辈子都走不出集乃了。
灵武军的地牢里,关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外邦女子,她有着党项人和突厥人的血统,长着一张倾国倾城的美艳脸庞。她的皮肤不算白皙,身材玲珑有致,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屠杀尽一个村落的凶手。
晏清姝听过她的故事,或者说,整个灵武的百姓,没人不知道她的故事,甚至有很多人替她求情。
她很难想象,一个为了寻找弟弟误入土匪盘踞的村落的女人,在被囚禁、糟践半年后,如何屠杀焚烧了整个村庄所有的人。
但晏清姝同情她的遭遇,也知晓这个人如果用好,便是她送给阿史那兴都的最强利刃。
元衡一踏入地牢,便听见一阵婉转凄美的歌声,这声音随着他的步伐越来越近,直到他站在牢门前,方才确定唱这首歌的女人,便是殿下要他找的那个人。
元衡来之前听过她的故事,对她的遭遇和这个故事本身的真实性不置可否,但单纯听她唱出这首歌,听到这个歌声,元衡便知道他的殿下找对了人。
“灼娘,想不想从这里出去?”
第66章 借钱
歌声停了, 灼娘将目光从头顶狭小的窗子上移开,看向牢门外的人,那人似乎眼盲, 但灼娘总觉得他在直视自己。
“出去?”灼娘满含戒备的打量着他, 斟酌这他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你想让我去哪儿?”
“集乃。”元衡的神色温和,在宫中多年的浸润让他练就了一副收放自如的善意, “你放火烧村之后, 灵武县县令并没有将你处死, 而是将你关押在了灵武军的地牢里, 可在卷宗上,灼娘已经死了, 你可知这是为何?因为律法的严明需要维护, 可法不外乎人情, 你烧村也算是帮灵武军剿灭了土匪, 上头的人不希望你死。”
灼娘神色一动:“你口中的上头是指你的主子?”
元衡淡笑不语。
灼娘将视线收回, 重新落在了头顶的一方小窗上,冷静道:“集乃是荒漠上的明珠,那里出产整个安西最好的玉器,也是连通突厥和薛延陀的必经之路, 你就不怕将我放在那里之后,我跑了?”
“长公主殿下与哥舒简达成了合作,会助他夺得汗位。”
“什么?”此番话对于灼娘来说, 无异于一道惊雷,她本就出自东突厥, 国灭后一直随着父母流浪,后来父母被西突厥人杀死, 弟弟走散,她便踏上了寻找弟弟的路。
哥舒简,东突厥可汗的小儿子,十岁便能识得百家之言,被族人称为天降之才,可惜……
灼娘收回思绪,她从草垛上站起来,走到牢门边,神色认真的看向元衡:“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你在村子里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平威王世子夺取贺兰山的事,如今长公主殿下要在贺兰山处经营马场,但西突厥人蠢蠢欲动,试图从集乃进攻截断西北通往西番三十六国的道路,殿下不想让西突厥得逞,更重要的是,与哥舒简有合作,所以,殿下想与你合作,事成之后,你的去留殿下绝不干涉。”
“只我一人去?”
“当然不,会给你两位侍女,你有任何消息都交由她们送出,你的安全也由她们来保障。”
灼娘嗤笑一声:“不过是监视我的人罢了,说得好听。”
元衡笑了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你一人独自前往终究不保险,万一再落入哪个匪寇手中岂不是误事?”
灼娘不说话了。
“所以,你愿意吗?”
这有得选吗?她被关在这里将近一个月,衣食无忧,却太过寂寥。
这座监牢里除了看守的士兵,便只有一些赖着不愿意走的突厥俘虏,可前些日子,那些俘虏也离开了,这座空旷的地牢此时此刻只剩她一个人了。
谁不渴望自由?如果她想死,早在烧完村子之后就自缢了。
她还想见阿弟,即便已经知晓希望渺茫,可她还是想要再努力一下。
牢门的锁被打开,元衡带着她离开了这座幽暗潮湿的地牢。
灼娘抬起头看向天边的太阳,那阳光刺眼,驱散了她一身的寒凉。
与此同时,皇城的佛香阁内,木鱼声平稳的回荡在香雾缭绕的正殿之内。一位身着铁灰色僧袍的小和尚推开正殿大门走了进来,覆在普惠耳畔说了两句话。
木鱼声顿了顿,普惠睁开了双眼。
“消息属实?”
“属实,月兰姑娘为您留下的人回报的便是这个结果。”小和尚低声道。
普惠的面颊有些削瘦苍白,他盯着面前的供桌,眉头紧锁。
正月十五在鸿胪殿上发生的事他已悉知始末,他跟随在太后身边的那段时间,已经查清了自己的身世,也暗中推开了坤宁宫的大门,找到了与师傅留下的那枚噬纹珠图案对应的玉衡,他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自己就是先元后方氏的亲生子。
但程凤朝与殿上顶替了他的身份,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事后细细想来,便也知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
无外乎‘正统’二字,只可惜他没有证据,又当场‘刺杀’长公主晏清姝,朝臣不会允许这样的人登上皇位,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成为摄政王。
自太后瘫痪在床后,普惠便有一种危机感。
程凤朝知道他的身世,一定会试图杀了他以绝后患。
为了自保,普惠需要一张足以遏制程凤朝的底牌,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张底牌会这么大。
“同时拥有突厥人和党项人的血统……”普惠突然笑了,“这样的身份,会让任何一个想要依附于他的人避之不及,让忌惮他的人额手称庆。”
*
元衡将人安排好,并回报给晏清姝时,晏清姝正怔愣的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位挂着中郎将名头的平威军军监。
听完对方的话,晏清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在向本宫借钱?”
军监名为古河,是顾澜的姑父,也是裴述之极为信任的人之一,要不然也不会让他来掌管平威军的一应内物,尤其是银钱。
古河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下官也是没有办法了,如今平威军的装备是上来了,但其他的地方还是需要花钱,这衣、食上面尤其费钱,一个兵士行军一日要花掉三十文,平威军主力有四万人,一天就要十二万,打一次仗稍微动一动就是四五百万,实在是穷得叮当响。这不是眼瞧着世子爷又要领兵打仗了嘛,所以就……”
晏清姝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被古河提出来,她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 是西北没有‘六部’,她很多事情都是倚靠原来东宫的这些属官来执行,实在是效率不高,且一直这样下去,发展是极为受限的。
不过嘛……
晏清姝敲了敲桌面,开口道:“想要本宫出钱也不是不行,但有一个条件。”
“殿下尽管说!只要下官能做到的……不不不!下官做不到,也一定会想办法提殿下办到!”
晏清姝抬起手,挡下了他未说完的话:“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军队饷银的事不是本宫出借这一次便能解决的,日后免不了还有穷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本宫打算依托于西北商会和江怀玉的大同商号,组建一个新的衙门。”
“新衙门?”
“专管银钱的新衙门,与户部类似,但没他们那么复杂,以后西北境内各个州府的财政运转,皆需上报这个新衙门,由新衙门同一调度。”
这不就是个小户部?一个独属于西北的户部?古河思索着,他大概有些明白殿下要作甚了。
一旦建立一个独属于西北的户部,将所有州府的财政都收拢过来,等同于在逼他们战队,也是断了西北对朝廷的供养。
这样的行为,已经不是揭竿举旗这么简单了。
“另外,”晏清姝看着古河,“本宫要你来做这个新衙门的主事。”
“啊?”古河先是惊愕,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站起来摆手道,“这这这……这臣不行啊!臣管管军需还行,大的财政是真的管不了!”
晏清姝笑了笑:“那就找能帮你一起管理的人,总之,本宫的条件就是这样,同不同意端看你自己。”
见长公主殿下态度坚决,古河一时有些进退两难,他下意识想要跟平威王商量,但转眼又想起来之前平威王的叮嘱,如今西北是由长公主殿下说了算,一切以殿下的意见为主。
这般想着,古河便知道自己没得选,只是他不明白殿下怎么就看中他了。
晏清姝想得很简单,江怀玉关着商会和商号,显然已经分身乏术,最近苏繁鹰又出了个什么‘期货’的东西,打算为贺兰山马场招募‘股东’。虽然晏清姝闹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她能窥见其中蕴含着极大的赌性,这商人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就是取决于这个赌性,赌性越大,未来越不可测,越考验商人的眼光,也越有可能赚大钱。
江怀玉也说这件事可行,甚至运作得好,盈利会远比做商号来得高。
所以,当下晏清姝并没有可用之人去管理这个新衙门,再加上她有意拉进平威军的关系,提升自己在平威军中的声望,所以让古河来做这个新衙门的主事,是最好的办法。
从别人口中说出话,那些兵将或许不信,但从古河口中说出来,一定会引起重视。
她要古河做她与平威军之间的联络人,她不需要让平威军像忠诚于平威王那样忠诚于她,她只需要让这些人知道,西北是因为有她在才越来越好,她能带领整个西北走向富庶。
民心、民意、民爱,缺一不可。
事情这般说定,古河也自知没有退路,他搓了搓手谄媚的看向晏清姝:“那殿下,这条件臣应了,这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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