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皇叔最好的茶?”
淮安王比当今圣上小两岁,个子中等,近年发福严重,满脸横肉。常年流连于风月场所,那双眼睛早已浑浊不堪。他重重哼一声,下巴的赘肉跟着一颤:
“呵,太子殿下吃惯了宫里的好东西,看不上我这儿也正常。”
若是柏萱在这里,就会发现,往日到处发疯的太子殿下,在这位淮安王面前,谦逊有礼,客气有加,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
他抿了口茶,随即又怜悯般叹气道:
“皇叔误会了,我只是觉得,皇叔受委屈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连一壶像样的茶都煮不出来,皇叔却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实在不该。皇叔是时候回去享受你该有的荣华富贵。”
他说得直接,但是淮安王却并不觉得不妥。
这么多年,只有宋君昌来看过他几次。他的皇帝哥哥,早把他忘了,对他不闻不问。
当年也是,他要点兵权,他也是百般刁难。在圣上心底,他这个胞弟,还没那个荣安王重要。
他心里何止是委屈,更想念曾经的富贵。
淮安王也尝了口茶,入口苦涩,却远不及他这半生的苦楚。
“太子说到了我心坎里,咱们叔侄一场,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要做的事,我可以配合。但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敢问殿下,圣上尚在,你有几分胜算?”
这是宋君昌早就预料到的问题,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京都那边,我都安排好了。这是太傅传来的消息,父皇近日龙体有恙,上朝到一半咳血而退。他亲自入宫看过,父皇如今药不离口,正在忙着和阎王做斗争。但是我猜,他斗不过,大限最多还有两个月。”
从现在准备,一个月内开始,回京路程一个月,时间刚刚好。
宋君昌的主力军其实在江州,但是从江州往回打,只有淮安和仓州两条路。仓州是老五的,他只能从淮安这边,所以早早同淮安王有了预谋。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淮安王眯了眯浑浊的眼:“你已经是太子,为何还会走到这一步?”
宋君昌撑着茶几,掀起阴冷眼皮,眼底敛着疯狂:
“太子当够了,想当别的了。皇叔不也是因为在这待够了,想换个地方待,才同我合作么?事已至此,其实理由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人人都说我是疯子,那么,我就疯给他们看。我还挺想知道,父皇看到我这样,会是什么反应?皇叔难道,不想一起看看?”
当然想,淮安王心底发狂。他的皇帝哥哥生来就比他尊贵,只因为比他大两岁,就得到了所有他想得到的东西。这辈子,顺风顺水,成了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君主。
他应该怎么也想不到,会栽在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身上。
淮安王搓了搓手,恨不得现在就打回去,看帝王垂落。
正好这时,有人进来。
这人估摸不知道他今天会见太子,刚走到门口,连门都没敢敲,就生了退意。
宋君昌眼尖地发现了人,大手一挥,豪爽地道:
“跑什么,我跟皇叔之间没有秘密,你有什么事,当着我的面说。”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小厮哪敢啊。他白着脸去看淮安王脸色,后者看到这人,就猜到是何事。
太子殿下比他玩得还花,没什么不能说的。
小厮这才开口:“启禀王爷,赵家娘子撞柱子了。”
淮安王心知,这是死了。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厌恶地道:
“晦气,把她陈塘。”
赵家娘子,死在了王府。
宋君昌和淮安王却是同款平静脸,他没主动说话,等淮安王自己圆场:
“唉,抓来玩玩的,哪想性子这么烈,让你看笑话了。”
宋君昌此刻十分接地气,道:
“俗话说,妻不如妾,妻不如偷。自己家的,哪有别人家的香。都是男人,我理解。”
淮安王这次是真笑了,他这侄子,在女人方面,不像他的皇帝哥哥,反而更像他。
他笑着笑着,突然又不笑了。想到女人,便想到了自己的隐痛。
拜圣上所赐,他当年与荣安王争权失败,两人交战,他身体受伤,留下暗疾。虽然女人成堆,每天不重样,可膝下至今没有子嗣。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如何不恨?
投其所好,事半功倍。
宋君昌等的就是这一刻,端详了会淮安王的脸色,道:
“皇叔莫要觉得扫兴,这个没了,我给你准备了个更好的。”
第40章
傍晚时分,谢衡果真被太子叫走了。
宋君昌今日心情似乎十分不错,在对面酒楼叫了满桌的菜,又亲自给谢衡倒了杯酒。
要是将这雅间改成牢房,这顿饭,可真是像极了断头饭。
“怎么?担心我下毒?”
酒杯倒满,宋君昌率先举起酒杯。可他对面的人却在发呆,心思都摆在脸上。
谢衡确实走神了,很久没跟柏萱分开,哪怕只隔着一条街,人就在街道那边,谢衡也有些不适应。他虽然做了安排,但人生的意外,谁也无法预料。人不在身边,总归不放心。
这会确实没什么心思跟宋君昌周旋,心不在焉地否认:
“不是。”
“呵,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你那么厉害,下毒对你没用。”
宋君昌知道谢衡厉害,曾想着要是以后登基,定会封他做个一品大臣。
哪里料得到,他尚未登基,谢衡就不再效忠于他。
男人成了婚,就变了。
他气跟谢衡成婚的柏萱,更气谢衡本身,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叛变。
没错,宋君昌想了很久,唯一能想到的谢衡叛变的理由,只有柏萱。
除了那个女人,他想不出别的原因。
不然哪有那么巧,偏偏是谢衡的夫人与老五有纠葛,偏偏一成婚,他就生了二心。这次来淮安,也是好巧不巧,又遇上老五。老五借着灾情名义,还比他提前到了三大洲交界处。
谁晓得,这其中藏了多少埋伏。
要不是他动作快,能不能走出汴州都未可知。
谢衡表现得与老五关系不和,互相看不惯的样子,可他越想,越觉得这些表象是两人为了迷糊他,演出来的假象。
没准谢衡早就背着他,和老五一起算计他。
所以,这次,他故意要两人交手,故意要老五伤他。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解他心头恨意。
宋君昌脸色阴沉,捏着酒杯冷笑。
同一壶酒,倒了两杯,他将自己这杯一饮而尽。酒杯扔在桌上,发出一声响:
“看到了?喝吧,没毒。”
储君给他试毒,这杯酒,不喝也得喝。
谢衡喝了,姿态优雅,动作潇洒。双手交叠,长袖合拢,修长白净的手比淡青色琉璃盏更加养眼。
宋君昌挑眉看了眼,忽然道:
“你自小爱捣腾军工兵械,脑子又灵活,总能画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新玩意。我一直觉得,你在兵械图这方面的天赋,比任何人都高,整个东阳,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有想法的。结果,你丢了兵部,去了大理寺,你自己不觉得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该画的上辈子画完了。
最后,并没有用到自己想用的地方。
他想用最新的兵器斩杀外敌,结果,全用来杀自己国家的将士。
这辈子,就该早点收手不画。
包厢安静异常,谢衡淡淡开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画手的灵感有限,可能是前些年画得太多,年纪大了反而没什么思绪。趁此去大理寺,就像殿下说的,可以自己的案子自己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十八岁,年纪大?确定不是讽刺他老?
宋君昌当然半个字都不信,他脸宽,骨架突出。最近用脑过度,额前有点突,露出瘪平宽大的额头。一张普通的宽脸令本就小的眼睛更显小,看着锋利又危险。到了这会,他也没心思听谢衡继续瞎扯:
“是吗?但本宫觉得你挺可惜的,所以,这次安排了你去江州。前面荒废了不少时间,这次得抓紧点。明天一早,你就出发。我知道,你这些年,画了不少好东西,却一直藏拙没展现出来。江州人少安静,你有大把的时间创作,每画一幅画,你夫人就有一顿饭吃。若是画不出来,她也就不用活了。”
当初邹高远临摹的都是次品,做出的东西不是这有问题,就是那出故障。所以,他才需要谢衡的手,画出最精准的原图,去调整做出来的成品,以及制造一些新的兵器。
谢衡似乎有点不舒服,听得昏昏欲睡,眼皮耷拉着,宋君昌最后一个字说完,砰的一声,他倒下桌。
外面天色暗下,三月春风摇曳,狭小的屋里,火烛的味道散发更快,微微刺鼻的味道令宋君昌皱眉。
他看了眼面前的鸳鸯酒壶,这种酒壶里面有两个酒槽,里面装得自然是两种酒。把手处有个开关,倒酒时按下去,就会换上另一个酒槽里的酒。
所以,即便是同一壶,他与谢衡喝的却是两种不同的酒。
只是点迷药而已,最少让他睡上两天两夜,等他醒来,就会看到他在江州为他早就准备好的囚笼。
宋君昌拍了拍手,立刻有四个人推门进来,他挨个扫了一遍,没错,都是他的人。淮安王的人,他一个没用。
拿出太子令牌扔给其中一个人,他冷声吩咐:
“现在就送他出城,拿着我的令牌去找江州太守,他知道带谢衡去哪里。你们小心点,他身手好,我准备了些东西,到江州那边,记得每天按时给他灌下。记着,一天三顿,一顿一包,绝不可少。”
他还要留在淮安几日,跟淮安王一起点兵守城,排兵布阵,做好备战准备。
“最多五日,我会去江州跟你们汇合。再提醒一次,把他看仔细点,切不可有一丝差池。否则,不止是你们,你们全家都得遭殃。”
“是。”
……
谢衡被叫走,客栈里,柏萱一个人吃着晚饭,没什么胃口。
屋里有点闷,她推开窗户,在薄薄的暮色之中发呆。对面的酒楼比这边的客栈热闹,也比这边高一层。房梁上,挂着大大的红灯笼。
屋顶是很传统的建筑,但是在昏暗之中,看不清上面精美的雕像,全都变成了一条黑黑的直线……不对,直线中间有一块凸起。
柏萱下意识伸长脖子,那个凸起一动不动,像极了静止画面。偏偏形状,圆圆的弧度,像人的背弓起的样子。
她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快看花了,那静止的画面才终于转为动态画面。
确实是一个人影,似乎察觉她这边窗户敞开,对方冒头,快速攘搜郏然后快速消失。
柏萱……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模模糊糊的影子有点印象。
像是卫舟?
宋君澜身边的人很多,她记住了卫舟,谁让卫舟那么特殊,代笔写情书糊弄她,这可不得记住。
可是影子很模糊,她不太确定,只是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太子和谢衡去了对面酒楼,宋君澜身边的亲卫扒在楼顶偷窥。要是她没猜错,那片瓦盖之下,就是谢衡所在的地方。
这一路来,谢衡那么自信。
他说会有人来帮忙,且是个能治得住太子的人,她想到了那人是谁。
太子想搞事,圣上来平事,两方较量,说来说去,都是皇家事。
即便赢了又怎样?
太子输了,最后赢的人不是五皇子,也会是别的皇子。
就目前来看,只有宋君澜在附近。那么这次交战,应该也还是他和太子。若太子输了,赢的人依然是宋君澜。
这样的结局,其实和原著差别不大。
那是否意味着,谢衡最终也逃不过当炮灰的命,还是会死在江州?
柏萱关上窗,进屋没一会,又开始觉得闷。
这才三月份,为何这么闷?
更离奇的是,她刚刚关上的窗户居然自己打开了。
外面的风声没有很大,不可能吹得开窗户。
柏萱犹疑着起身,还未踏出一步,从屏风后面绕来一个人。
她一愣,疑惑道:
“你怎么爬窗进来?”
出什么事了?
谢衡一身黑衣黑靴,袖子湿了一截,但是被衣服的颜色掩藏,基本看不出来。
屋里有种奇怪的味道,桌上的饭菜和酒水都没动,这味道不像是食物发出来的。
谢衡微微皱眉,绕过屏风就看到一张红扑扑的脸蛋。
他直接愣住。
女孩的脸像颗熟透的苹果,晶莹饱满的唇更是如盛开的艳丽花朵。那双清澈的眼亦是水雾迷蒙,小巧光洁的鼻尖泛起一层淡淡水光。
她很热,肉眼可见的热,领口的衣襟微微敞开,眼神透着一股迷茫,反应也变得迟缓许多。但是她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些异常,一双眼直愣愣盯着他,焦灼又不安地说:
“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所以虽然不想打击你的自信心,但该说的我还是得说。江州很危险,你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你能不能不去?我已经为你想好了办法,这杯茶里我放了一点点软骨散,它名字听着有点吓人,其实作用没那么吓人,只会让你看上去没那么精神。你喝了之后,再装病装晕,就不那么容易露出破绽。”
说白了,也就是辅助作用,帮他蒙混过关的。
谢衡苦笑不得,一晚上这么多人要他喝药。但是现在没工夫管这些,他伸手摸了摸柏萱的脸,温度很烫。讲这么久的话,她似乎渴了。他的手摸上去,她迷茫地舔了舔唇。
他轻声问:“茶壶里放药了吗?”
这人好笨,药放茶壶里,那她就连水都没得喝了。
她有点嫌弃谢衡的智商,想叉着腰为自己正名,却没什么力气,干脆算了,摇摇头:
“当然没有。”
“行,要喝口水吗?”她很明显出了点问题,谢衡想让她喝点水冷静一下,然后才好告诉她今晚该怎么脱身。
什么?
柏萱眼睛一晃,视线也跟着模糊了一下。
谢衡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她听到的不是喝口水吗,而是……和我睡吗。
第41章
是夜,一道人影在火光中退下,急匆匆从人群中消失。
而另一边,留在村里的宋君澜这两日有点不是滋味,那个之前和自己谈笑风雅的女子,如今,就在他的眼里底下与另外一个男人相聊甚欢。
宋承洲是个与世无争的逍遥少爷,长得也算玉树临风,因为年轻,比宋君澜还要小上两岁,浑身透着一股爽朗的少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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