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论文问题不大。毕竟这么多年都是在做这个。”文馨回答。
戴文插嘴道:“现在文馨烦的是毕业以后去哪。毕竟这个方向的对口工作不多。留校很难,其他院校机会也不多。”
“考虑去企业吗?”乔安问。
“我不太喜欢企业。”文馨回答。
“文馨喜欢学校。但是目前留校机会都是行政岗。再不济就只能去三本教书或者去中学当政治老师了。”戴文道。
“行政岗和中学政治老师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思。”文馨回答,“我更喜欢做研究。三本学校的研究环境只能说聊胜于无,也没什么意思。”
“那机会太少了。”戴文道,“留校做行政,和老师保持好关系,以后可能还会有机会。”
“学校里不是像你想得那样。行政岗和教学岗是泾渭分明的。”文馨反驳,“一步走出去就是一条孤零零的路,再没有交叉口了。”
戴文道:“我看倒是也不见得那么绝对。人生处处充满可能性。”
文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得不怎么开心,道:“但是不管去哪,我是不想离开北京的。”
乔安和丹妮本来都在安静地吃东西,这会儿也听出了对话的走向越来越不愉快。丹妮插嘴道:“好羡慕你啊!我也想留在学校,但是我这人不学无术,不知道去学校里能做什么。”
文馨低头浅笑道:“学校里挺沉闷挺单调的。不像你们工作能遇到那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
“有意思什么啊!”丹妮挥舞着刀叉叫了起来,“我跟你说,每一分钟都是会呼吸的痛。老板一天到晚给我们塞项目,客户爸爸又都很难搞,写招股书更是又无聊又痛苦。”
“行了吧你。”乔安用胳膊肘撞了撞她,“老板和客户爸爸的集火目标还不是我。每次cue到你你就隐身了。”
“哎呦我的姐,我只对你隐身可见嘛。”丹妮笑道,“再说,招股书哪一稿不是我先写啊。你知道处理公司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原材料有多痛苦吗?”
“你还好意思说。写得那么不走心都敢给我看。”乔安皱着眉,飞了一记眼刀,“就你昨天给我发的那稿业务初稿,真是看得我一口老血吐出来。和你说了多少次,抄别的招股书至少仔细改改,你怎么总是能连人家的公司名字都抄过来…”
“那都是漏网之鱼!”丹妮狡辩,“你不能无视我做到完美的百分之九十九,就盯着我那唯一做错的百分之一。”
“我存在的意义不就是给你挑毛病嘛。要不然老板付我工资干嘛?”乔安笑道。
丹妮和乔安一唱一和地互相拆台,戴文和文馨在对面笑呵呵地看戏。戴文头偏了偏,对文馨说道:“其实资本市场的工作虽然无聊,但是也挺热闹。大部分工作都是这样,做得事情可能各自鸡零狗碎,但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我觉得你也可以把思路放宽点。”
“志不在此。”文馨没抬头,用了四个字就把他的提议打了回来。
“对对对,没必要。如果能留在学校里,干嘛出来拼命啊!”丹妮道,“我们老板谢莉老公就是大学老师,我觉得律师和大学老师这个组合特别搭特别好。我好羡慕谢莉啊!他老公和文馨一样,也是文绉绉的气质,可儒雅了。而且谢莉老公在学校时间很灵活嘛,所以小孩也主要是老公在带。”
“是吗?”文馨又垂下眼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倒不是特别喜欢小孩。”
丹妮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可能有所冒犯,悻悻地闭了嘴。幸而此时服务生拿着红酒过来,给他们介绍了红酒。倒在杯里小半杯,浓稠得如同血浆。戴文抿了一口,道:“酒还不错。”又问文馨:“真不试试么?”
文馨捂着酒杯口,压根就没有让服务生给自己倒酒。她叹了口气,看着戴文道:“酒精是少数已经有科学证实的致癌物之一。我说早就过,你喜欢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喝。但是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去喝?”
乔安和丹妮对视一眼,对面这对貌似登对的金童玉女,似乎说不了几句话就总要呛起来。
“我上学的时候也不喜欢喝酒。之前很多外国同学每周都去bar review即去酒吧。在法学院,考律师执照是叫考bar,与酒吧的bar一语双关。bar review本是准备律师执照考试的意思,被法学院学生取了双关含义,管组织一起去酒吧喝酒的活动也叫做bar review,这种说法在每个法学院都有,甚至成了很多法学院的传统。,我都不怎么去的。”丹妮托着腮,一圈圈地转着手里的高脚杯,“但是工作之后就变了,感觉只有喝点酒才能高兴似的。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小酌怡情,开心就好。”乔安道。
一顿饭吃下来,每个人都不是特别的尽兴。到最后戴文买了单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这是戴文的生日,后知后觉地祝戴文生日快乐。乔安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戴文:“差点忘了,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希望你喜欢。”
那是一个苹果无线耳机,连礼物包装纸都没有,一目了然。戴文不可置信地接过来,道:“你这也太不走心了吧!”
“我们乔律师日理万机,还抽出时间给你买礼物,你有啥不满?”丹妮道。
“呃,虽然看上去确实有点朴实,但是还是挺实用的。”乔安道,“我每次去印刷商都会丢耳机。所以多备着一套挺好的。”
“那还买它干嘛,还不如去印刷商捡呢。”戴文无奈地摇了摇耳机的包装盒,“不过真的谢谢了。”
丹妮问:“你们怎么走?”
“我和文馨直接回家了。乔安,一起么?”戴文转向文馨,解释道,“乔安和我住也一个楼。”
“还有挺多事,我估计还是得先回办公室。”乔安叹息。
“都已经十点多了!”文馨诧异道,“这会儿回家也就洗洗睡了,你去办公室做什么?”
“您有所不知。这个时间对我们来说还挺早的。”丹妮对文馨解释道。
“嗯,我一般每天的小目标是赶十二点五十的末班地铁。”乔安道,“现在回办公室还能做会儿事情。把某人写得招股书给改完。”
“看我干嘛,你的眼神好吓人。”丹妮从乔安身边跳开了。
文馨皱了下眉,看上去不怎么赞同乔安和丹妮的生活方式,但是毕竟不熟,她也没多说什么。
第15章 四个人的修罗场
戴文和文馨乘计划地铁回家,于是顺路陪着乔安和丹妮走到办公室楼下。A&B香港办公室在置地广场,本就游客寥寥,到了周五晚上更是人际稀疏。文馨仰起头来,打量着办公楼的电梯间,喃喃说道:“你现在每天就在这里工作。”
戴文道:“之前让你来看我,你也不愿意来。”
文馨道:“我现在来了,倒是不确定你愿不愿意让我来。”
“我当然是愿意的。”戴文回答。
文馨轻笑一声,淡淡说道:“当然。”她的目光扫过乔安和丹妮,带着些善意的客套,道:“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嗯!我们上楼去工作了!”丹妮雀跃地说,看上去十分庆幸终于不用继续和戴文和文馨尬聊了。
乔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这样庆幸周五晚上可以回办公室加班。她正转身走向电梯间,忽然听到有人叫住了她的名字。
“乔曼云。”那人的还是她的中文名。
乔安已经多少年没被人连名带姓地喊了。她自己的中文名字仿佛旧日的幽灵,带着点岁月腐朽的冷气,激得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人正顺着置地中庭广场的回廊向她走来。那人穿着卫衣牛仔裤,一副游客的打扮。
竟然是林延。乔安的心砰砰直跳――他来做什么!
“林总。”丹妮也认出了他,毕竟在暴风项目上见过面。
林延走到几人面前,道:“不用叫我林总。我已经辞职了。”
他明明是和丹妮在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乔安。连戴文和文馨都看出有些不对劲,戴文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来了?”乔安抱起双臂,冷冷说道
“辞职了,来旅游一下,顺便找找你。”林延的目光穿过眼镜片,显得有些沉甸甸的,“毕竟我不是你的客户了,想找你也找不到。电话不接,微信拉黑。你这个人也真是够绝的。”
“懒而已。”乔安道,“没必要联系就不联系了。”
林延并不是死皮赖脸的性格,看到她这样冷淡,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恼怒,嘴唇紧紧地抿着。半晌,他说:“你如今可真是不一样了。”
如果条件允许,乔安也不介意和他大吵一架。但是她还顾虑着丹妮在她身边,表情犹豫,似乎还在揣度着她和林延的关系。更让她难堪的是戴文和文馨也还没有走。她不敢看两人的表情,但是她总觉得戴文的目光有如实质地落在她身上,让她十分焦虑。
“你也是。”她决定速战速决,“看你是来旅游,但是我最近事情比较多,就不奉陪了。”
她转身正要走,林延忽然一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乔安感觉全身一震,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惊恐更多。她想要挣脱,但却落入了林延的怀抱。过于炙热的体温和陌生的气息让她恐惧。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疾声厉色道:“放开!”
以林延的性格,是断断不可能放开她的。他一向是这样,喜欢看她失态,享受看她难堪,热衷于触碰她的底线,他曾经把这种恶意的乐趣以爱情作为包装。但是如今爱情的表象早已消散,赤裸裸的恶意水落石出。
但是下一秒,乔安身上的桎梏却忽然松开。只听一声闷响,乔安猛地回身,看到戴文把林延推在墙上,一只手按住他,另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戴文没有穿西服外套,衬衫的袖口松松垮垮,露出一截青筋暴露的小臂。
“你放尊重点。”戴文咬牙切齿地说道,“别逼我揍你。”
电梯间下面的保安犹犹豫豫地走过来,似乎在权衡着要不要劝架。
“你他妈是谁啊?”林延怒道。
戴文看了看保安,松开了林延,站在乔安身前。
“我是谁重要吗?”戴文冷冷说道,“重要的是她不想见你。”
林延被戴文推了一把,拉扯间也衣冠不整,气得满脸通红。他的目光带着恶意看过戴文,又看过文馨,最终落在乔安身上。
“乔曼云,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林延的恶意永远落在乔安身上。看着乔安,他脸上扭出了一丝歪曲的笑意,轻飘飘地说道:“你以为就这么算了么?咱们俩还没完呢。”
幸而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并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他弯腰捡起在磕碰间掉落的钱夹,理了理衣服,从戴文身边走过时,拍了拍戴文的肩膀,轻声道:“看好你自己的老婆。”
“我操你妈。”戴文立刻回骂,气得脸色通红。
乔安感觉自己已经忍受到了极限。她转身跑向电梯间,疯狂地按向上向上向上…
丹妮陪着乔安上楼。以丹妮的好奇心,这件事势必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在电梯里,她表现得格外乖巧,问道:“乔乔姐,你还好吗?今天晚上要不然收拾一下回家算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做也可以。”
乔安也有些无心恋战。她点点头。电梯到了A&B的楼层,乔安迅速刷卡进门,直奔自己的办公室。夜间秘书帮她关了灯,她把灯打开,看到桌上摊开了一摞文件,是还没来得及看完的招股书修改稿。这周要传一稿,但是不一定是在周五晚上。反正周五晚上发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几个人会真的利用周末时间看。
丹妮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关上门。有些试探地问道:“乔乔姐,你原来认识那个林总啊?”
“林总林总,什么林总。”乔安道,“他原来充其量也就是徐瑞手下一个跳梁小丑,现在从公司辞职了,更什么也不是了。”
“哦…”丹妮吐了吐舌头。
乔安叹了口气,对她说:“原来确实认识。不瞒你说,他是我前男友。这件事我和谢莉也说了。谢莉相信我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更何况我们分手很多年,也没有什么私人感情了。”
丹妮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你当我傻吗这叫没有私人感情了…
丹妮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是大学同学吗?”
乔安狠狠剐了她一眼,道:“都说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你问这个做什么?以后,他也不是我们客户,我们大家简简单单,井水不犯河水。今天的事情,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知道吗?”
“哦,知道了…”
打发了丹妮,乔安却久久无法静下心来。一方面林延仿佛失去理智一样,让她不能不感到有些担忧和恐惧。另一方面,她也一遍遍地回想着戴文冲在她身前,把林延按在墙上那一幕。
整整一个周末,戴文没有再联络她。乔安按部就班地加班,传招股书。周一早上,乔安和谢莉在机场快轨见面,乘飞机去北京参加新项目的启动大会。
“这个项目对家律师是S&M所。你知道他们的,几乎垄断了地产项目。”在机场快轨上,谢莉和乔安闲聊着,“这个项目本来我们是争取做公司律师的,结果他们一进来,就把公司律师给抢了。现在我们要做保荐人律师,还要写招股书在上市项目上,发行人的境外律师往往负责撰写招股书主要章节,收费较高。保荐人律师负责繁重的尽调和严重以及交易文件起草工作,并且负责撰写招股书和发行相关的章节,收费较发行人律师低一些。故而律所大多更愿意竞争做发行人律师。在极特殊情况下,保荐人律师虽然依旧收取较低费用,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同意承担繁重的撰写招股书主要章节工作。真是憋屈死了。”
S&M这间律所是出了名的血汗工厂。江湖传闻他们所如其名,所里的律师,不是抖S,就是抖M,要么在工作上拼命虐别人,要么疯狂受虐。然而并不是人人都适合这样的SM俱乐部,所以S&M的人员流动性在市场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高,常年都在高价招人。乔安几乎每周都会收到不同猎头打来电话,问她是否感兴趣跳槽到S&M…
想到这个,乔安不禁莞尔一笑。但是接到猎头电话这种事当然不能和老板说。她对谢莉道:“做保荐人律师,还要写招股书。这倒是两全其美,一边写,一边验证招股书的每句话、每个信息都需要经过验证。验证工作一般由保荐人的境外律师完成。,咱们一个所就完成了一条流水线。”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谢莉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叮嘱道:“S&M手里有那么多地产客户资源,你可千万不要得罪他们。要对他们恭敬一点。他们提的意见,只要没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问题,能接受就接受了。明天见到他们合伙人,你主动多去搭搭话,多说两句,拉拉关系。”
“哎,好啊好啊。”乔安内心感慨,做律师真的难,不能得罪公司,不能得罪投行,这下连对家律师都不能得罪,看来唯一能得罪的就是自己了。
离开香港的时候有些落雨,天阴阴的。乔安和谢莉在机场换登机牌。时间太早了,机场人不多。入关处连队都不需要排。大概就是因为人少,所以站在关口不肯走的人才显得特别突兀。谢莉远远地指着关口,对乔安道:“看看看!那个是不是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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