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在她面前站定,林延对他说道。不知是不是因为树梢的月色朦胧,又或者是因为舞会的音乐缠绵,他脸上的表情有种出人意料的温柔。
乔安说:“我没想到会再遇到你。”
林延轻轻地笑了,有些责备地看着她,道:“这是我组织的活动,我当然会来。看来,是我想多了。”
“怎么?”
“我以为,你是为我来的。”
乔安的脸红了。她立刻反驳:“胡说!”但是又有点后悔自己一句话,破坏了气氛。她又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想在见到我。毕竟之前,闹得不太愉快。”
“怎么,你以为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林延说道:“那件事,在我心里早翻篇了。我倒是一直后悔,当时那么急躁。我很怕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管当时怎么样,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乔安说道。
“那就好。”林延对他一笑,很绅士地伸出一只手,“既然这样,愿意赏脸,陪我跳一支舞吗?”
乔安呆住了。她哪见过这个架势。她说道:“我不会跳舞。”
“不会?那你今天为什么来?”林延姿势不变,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透露出一丝狡黠,“如果说你不是为了我来的,我都要不信了。”
晚风吹过,乔安的裙裾随风飘摇。她轻轻拂开脸上的碎发,林延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给她犹豫的时间,但是没有给她退缩的余地。他轻声说:“来吧,我教你。很简单的。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心上。”
乔安把手放在林延的手心上,林延忽然一把抓紧了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两人距离骤然缩短,林延另一只手顺势抱紧了她的腰。乔安抬起头,感觉两人鼻息贴近,她甚至能闻到林延呼吸的气息。
“就像这样,你跟着我,我走向哪,你跟向哪。”林延轻声说道,“我数三下,咱们就开始。三――二――一――”
音箱里放的是一首外国老歌,曲调非常舒缓。乔安跟着林延,两人的前胸几乎紧贴着。此时,乔安再也没有心思去感受晚风凉爽,她的世界里一片火热,林延火热的掌心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林延的体温无处不在。
草坪上举办的舞会也有一些弊端。一不留神,乔安就踩在一个隐蔽的小土坑上,整个人骤然往前一跌,跌进了林延的怀里。林延接住了她,把她扶住,乔安抬起头,她的脸靠近林延的脸。林延一双眼睛半是柔情,半是戏谑地看着她。
“你呀。”林延说道,“真是不适合跳舞。”
不适合跳舞,那适合什么呢?乔安却没有时间思考。林延一只手揽住她的头,另一只手轻轻地扶住她的下巴。好像被驯服了一样,乔安轻轻闭起双眼,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林延的嘴唇贴上了她的,两个人鼻息交错,却没有进一步深入。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柏拉图的吻。
这是乔安的初吻。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回过神来,找回自己的呼吸。林延伸出手,拂过她的肩膀――是一片落叶。
“秋天来了。”林延说道。
乔安问:“一叶知秋吗?但是,这是一片绿叶。”
“秋天的第一片落叶是来不及变色的。”林延半真半假地说着:“秋天是一个很狡猾的季节。它就像爱情,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降临的。有些人在深秋才发觉,有些人在秋末才发觉。但是秋天降临的时候,和最初心动的那一刻一样――”他变戏法似的把那篇落叶拿到乔安眼前,“就好像最初飘落的那一片叶子,总是被人忽略。”
即使是二十岁的乔安,也敏锐低察觉这个人巧言令色,不值得信任。然而花言巧语的魅力,二十岁的乔安还远远没有防御的能力。
“这片叶子我留下了。”林延说道。他叹息一声,看着乔安,“你还愿意再见我吗?”
那个夜晚好像一场梦一样。舞会散场以后,林延把乔安送到宿舍楼下。乔安回头看到他在路灯下长身玉立的身影,几乎相信林延是真的爱上了她。
林延太具欺骗性,以至于乔安忘记一个重要的问题――几周前还和她吵得不可开交的林延,怎么会忽然间就爱上她呢?
有了这一晚的浪漫邂逅,自然就有了后来的见面。
再次相见,是名副其实的约会。两人约在乔安的学校见面。林延陪着乔安上了一节公修课,在食堂吃饭,然后一起上自习。傍晚,林延骑车载着乔安去校外吃西餐,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饭后,林延送乔安回寝室,在寝室楼外,乔安主动吻了林延。林延看着乔安上楼。乔安回到寝室后,打开窗户,看到林延还在路灯下,跨在自行车上。远远地对乔安挥手。
第三次见面,是约在后海划船。十月金秋,天高水寒,萧萧落木,正是北京最美的时节。泛舟湖上,林延和乔安谈起了家乡和童年,两人终于找到了共鸣――压抑的童年,渴望被看到,渴望被理解。但是林延的经历,总归是要更惨一些。他母亲去世很早,父亲忙于生意,没有多余的经历照顾他,于是年幼的林延只好在不同的亲戚家辗转。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一直过到了他小学毕业。那一年,他爸爸忽然发了良心,打算把他接回家亲自管教。走进父亲的家门,他才发现家中早就有了女主人,以及一个年幼的弟弟。
于是,他被冷落,他被忽视。
他被小心地提防,他被谨慎地监视。
家庭温暖的幻想灰飞烟灭。寄人篱下的日子旷日持久。漂泊的日子无穷无尽,孤独感始终伴随着他,他在自己的家里,永远无法获得安全感。
在湖中央,林延靠在乔安身上,紧紧地抱住乔安,他的眼镜握在手里,沾满泪水的脸颊紧紧贴着乔安的颈窝。
小船靠了岸,天色已晚,后海的酒吧街灯红酒绿,喧嚣的音乐震耳欲聋。林延带着乔安喝酒,教她抽水烟。他给自己点了加冰威士忌,却很绅士地给乔安叫了一杯几乎没有酒精的莫吉托。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林延仿佛又穿上一层坚硬的盔甲。他对她保持距离,谈着无关紧要的琐事,表情淡漠,眼神飘忽,似乎那个在湖中央和她倾诉童年的林延仅仅只是乔安的幻觉。
有了互诉衷肠的亲密,这种仿佛萍水相逢的疏远让乔安忍无可忍。她费尽心思,一心只想撬开林延坚硬的外壳。
她抢来林延的威士忌,贴着他的唇印喝了一口。酒精入腹的感觉非常微妙。她来不及思索,因为林延去和她抢酒杯。她只好率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林延无奈地看着她,说道:“这个酒,不是这种喝法。”
乔安贴上去,堵着林延的嘴。她不想再要一个柏拉图的吻,她想要一个真正的吻,她想要林延。
每个尖牙利嘴的人,唇舌之间也都是柔软的。撬开了他的唇,是不是也能撬开他的心?
酒精在乔安的血液中沸腾着,她的热情让她自己感到害怕。幸亏灯光昏暗,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疯狂。她只能依稀记得,酒吧里的乐队一直在弹唱《花房姑娘》。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觉忘记了,哦,方向…
那夜的记忆如同一个石块砸进花灯照耀的河面,泛起一片五彩斑斓却又支离破碎的涟漪。
等到乔安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前一夜他们没有拉好宾馆的窗帘,上午的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偷偷溜进房间,乔安的衣服散落一地。
洗手间传来水声,是林延在洗澡。
乔安躺在床上,试图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回忆。在依稀能够想起的片段里,她在酒精的加持下,特别主动,特别热情,是她缠着林延,抱住他不放,笨拙地吻他,低声求他,想要和他共度良夜…
就连酒都是她自己抢着喝的。如果只是喝掉林延给她点的那杯莫吉托,什么事也不会有。
乔安头痛欲裂,这未免太疯狂。她和林延见面也不过四次,便交待了初吻和初夜。她还从未有过这样大胆又失控的体验。
她把头埋进枕头,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如果不失控,又怎么能算得上爱情?
虽然只有四次见面,但是她认为林延已经带领她走马观花地看到了爱情的全部。
正想着,她听到桌边的手机震了震。她顺手拿起来,才发现不是自己的,而是林延的手机。她并没有窥探的欲望,但是林延的手机也没有锁屏。因此她刚好看到了一个QQ聊天界面。
林延:【图片】
林延:到手了
小A:卧槽,牛逼啊!
林延:我说过,三次得手,说到做到
小A:服了服了
林延:你就乖乖给钱吧
小A: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小A:这方面还是得服你。你一出手,什么女的都能拿下
乔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甚至有点想吐。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聊天记录,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这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是真的!但是林延发的那张图片,枕头和被子之间沉睡的脸和散落的长发,显然是她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爱情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而林延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子!
林延洗澡的间隙,对方还在孜孜不倦地发着消息,询问着各种细节。乔安扫了一眼,看到了最后一条消息。
小A:她骚不骚?
乔安忍无可忍。她把林延的手机狠狠地摔在对面的墙上,发狠一般地起身,去一件件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乔安正用颤抖的双手,一个个扣衬衫扣子。她听到浴室推拉门的声音。
在她复杂的目光下,林延走了出来。
第18章 薛定谔的猫
乔安永远也无法忘记林延当时的样子。
他披着浴袍,洗过的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显然是听到房间里乔安起床的动静,急匆匆地从浴室跑了出来。他的面孔有一种奇异的迫切,就像是耐心的匠人等着开窑的那一刻,急不可耐地想要一窥新鲜出炉的瓷器。又像是老练的猎人开枪击落了空中飞翔的鸿雁,欣喜若狂地奔向落在地上的猎物。
看到乔安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微笑了,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那个笑容,那个眼神,乔安要等到多年以后才能完全理解。
在那个眼神里,乔安好像一个瓷器,或者一个被一枪毙命的猎物。唯独不像一个人。
纵使她当时还懵懵懂懂,她也感觉自己在林延的视线里,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乔安转过脸去,低头把衬衫扣好。她视线一片模糊,低下头,泪水啪塔一声砸在镜片上,一滴又一滴。她只好用手去擦拭,可是泪水仿佛怎么也止不住,她放弃徒劳的挣扎,蜷缩在床脚,控制不住地抽泣。
床垫往下陷了陷,是林延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林延的手迟疑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立刻反手把林延的手打掉。
“怎么啦?”林延的声音很温柔。
乔安抬起头,她知道自己此时一定很狼狈,但是她一定要看着林延的表情。她说:“我都知道了。”
林延的表情有些许的迟疑。她用袖子擦擦脸,又说:“你可真了不起啊。林延,你做这么多,只是为了一个无聊的赌局。我真佩服你。”
乔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延,想从他的面孔上找到他露出的马脚。她望着林延的表情凝滞在脸上,从困惑变成震惊,进而露出了然的神情,最终转成无奈。
是的,无奈。林延轻轻叹了一声,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可真傻。”
“我??”乔安出离愤怒。在这个时刻,林延究竟为什么会有心情调戏她?
林延看了一眼被丢弃在角落里的手机,若有所思,道:“你是偷看了我和朋友的聊天记录吧?”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乔安气势弱了几分,解释道,“我拿起手机…你恰好没有锁屏。”
林延道:“那个赌注是真的。”
乔安心里最后的一点希冀也破灭,一颗心如坠冰窟,整个人遍体生寒。
“见到你之前,我听陈雪说你这个人很漂亮,又很难搞,是个冰山美人。”
乔安打断了他:“我并不漂亮。”
“她让我搞定你,如果你强硬,我要比你更强硬。”林延慢悠悠地说着,“然后我见到你,发现你这个人真是讨厌极了,好像又臭又硬的一块顽石,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你害得我在陈雪她们面前丢了面子,回到自己的学校也没办法交差。”
乔安瞪大眼睛,一字不漏地听着。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报复。
林延说:“我生气了一整天,和我的室友吐槽了你。我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顽冥不化的人。他们都觉得稀奇。你知道,我的异性缘向来很好,他们都说要庆祝我,吃了人生中第一个闭门羹。”
说着,林延还笑吟吟地看着她,有点得意地说:“所以才有了那个赌注。”
“赌的是什么?”乔安冷冷地问,“我猜一下,三次见面睡到我是吗?”
林延解释道:“当时我只是在赌气。”
“怪不得…”乔安回想起舞会的时候,林延对她的各种撩拨和不正常的温柔,她甚至都有些气笑了,“那么幼稚的手段,没想到我也中招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
林延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那天晚上你很美。”顿了顿,他若有所思,仿佛自言自语一样,“所以,中招的其实是我。”
乔安怀疑地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到破绽。但是林延的温柔没有任何破绽。他一只手轻轻擦去乔安脸上的泪痕,小心地捧着他的脸。
他说:“可能,爱上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事。”
一个小时之后,两人并肩从酒店退房。
从光线晦暗的酒店房间出来,世界一下喧嚣了很多。街边叫卖的小贩,不时鸣笛的车辆和闲聊说笑的路人,让乔安有一种回到现实的感觉。秋日澄澈的日光穿过稀疏的树叶,明媚又脆弱,乔安感觉自己仿佛阳光下的一抹阴影,全身都有了些不光彩的痕迹。
即使是年龄相仿,就算是两情相悦,当性经验匮乏的女士和经验丰富的男士发生关系,也往往难以逃脱“失身”的羞耻感。这种羞耻感一部分来源于社会的规训,更多来源于两人之间天生经验和权力的不对等。
乔安和林延走在日光之下。乔安心中有种无可言说的别扭――他们的关系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很近,很成熟,很亲密。但是那种亲密似乎又过于随意,过于轻飘飘,好像飘在空中无处着落,让她的一颗心也没着没落的。
两人之间隔了窄窄的距离,衣袖时不时轻轻触碰。林延伸手抓住乔安的手,乔安却下意识地甩开了。两人目光相撞,相视一笑,林延追着,乔安躲着,两人就这样你追我赶地跑了一路,快到地铁站的时候,都有些气喘吁吁。嬉笑打闹之间,似乎那种别扭和沉重消失了。乔安觉得就这样,让自己的心,同两人的关系一样,在半空中漂浮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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