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天下午在校医室开避孕药的时候,那种羞耻和别扭的感觉又回来了。
临时起意的春宵一度,自然是没有做任何准备。出于谨慎,乔安还是决定去医院开紧急避孕药。校医室弥漫着消毒水味,走廊的墙半青半白,惨白的灯光照下来,阴森又凄凉。在走廊里等待的每分每秒,乔安都在不断地自我怀疑。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林延那么主动,那么急于现身。是她太轻浮,还是太寂寞?
走进医务室,医生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冷冰冰地打量着乔安。乔安磕磕绊绊地解释了前因后果,小声地说需要紧急避孕。医生在病历上写了几笔,公事公办地询问了各种细节。每回答一个问题,乔安都觉得自己的尊严似乎又被削去了一小块。末了,医生掐了掐眉心,叹了口气。冰冷的眼神似乎也有了些同情的温度。
“需要我帮你报警吗?”医生问。
乔安说:“不用。”
但是她的内心,却悄无声息地崩溃了。
从医务室出来,乔安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紧急避孕药不能保证百分百的效果,因此她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夕阳晚照,流云镀金,那么美的景色,她却萌生出一种仿佛被世界抛弃的感觉,眼睛一酸,莫名其妙地落了泪。泪落到腮边还来不及擦,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乔安拿起来,看到林延发来了消息。
想你了。
乔安破涕为笑。方才在医院的自我怀疑和种种心酸瞬间一扫而空。
她必须紧紧地抓住林延,因为林延才是她的全世界。
生活不是青春伤痛文学。乔安没有怀孕。她和林延谈起了恋爱。
在校园的日子忙忙碌碌过得很快。转眼间,冬去春来,乔安开始申请保研,林延开始准备毕业设计。林延在理工学院的数学系,细分专业是应用数学,辅修经济,忙起来不可开交,满嘴都是让乔安不明所以的各种术语。因为忙碌,两个人的见面和约会逐渐少了起来。
一个周五的傍晚,乔安上完专业课,从教室走出来。校园里晚春的风景很美,月华初上,将暮未暮,落英缤纷,她心血来潮地挑了一条平时很少走的路,一边散步一边看风景。走着走着,前方传来一阵喧嚣。定睛一看,竟然是林延被簇拥在一众女生里,有说有笑。乔安还没开口,人群中陈雪先看到了她,叫道:“学姐!”其他人也跟着喊:“学姐!学姐!”乔安快走几步,去和他们打招呼。
“学姐,你是刚下课吗?”陈雪热情地问,“去哪吃饭啊?”
乔安抬起头,看着林延。林延的表情里有一种疏离的客气。
乔安心里一沉,脸上却是微笑起来,说:“我散散步,一会儿去食堂。”
陈雪道:“周五晚上应该出去happy呀!学姐,别去食堂了,和我们一起去KTV吧!一起唱歌吃饭,多开心呀!”
说着,她侧过身,指了指林延,问道:“喏,这是理工学院的林延,你还有印象吗?当时为了联谊舞会的经费,你们俩还吵了一架!”
乔安和陈雪都望向林延。陈雪不客气地说道:“喂,林延,你应该不是个记仇的人吧?”
林延笑笑,道:“当然不会。”
“那一天…”乔安开口。
林延抢先说道:“我都忘记了。”
看到他的表情,乔安又仿佛置身于冰窖一样。她知道林延没有把两人交往的事情公之于众,也只好和林延一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乔安没有拒绝陈雪的邀请。她想要看看,林延到底能装到什么程度。
陈雪在校外的KTV订了包房,一上来就点了死亡三部曲:红日、浮夸、死了都要爱。音乐声响起,包厢里瞬间鬼哭狼嚎,一片嘈杂。林延叫了些廉价的酒水,几杯黄汤下肚,一群人气氛更是热烈。乔安和林延分别坐在包房的一侧,中间隔着陈雪和若干其他学生会的小姑娘。两人分别和其他人交谈着,却听不清彼此到底在谈些什么。
这种场合,总有人会提议做游戏。一部分原因是无聊,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有人心有所属,有意撩拨。但是在场一群女生,只有林延一个男士。心有所属的对象可想而知。这个提议一出,立刻得到热烈反响。有人提议:“真心话大冒险。”立刻被否定――“太土了。”最后,大家决定玩相对半土不土的国王游戏。乔安也跟着玩,喝了酒,脸是热的,挂着假笑,凑热闹地抽了拍。身边几个小女生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表情狡黠。第一轮,陈雪是国王。她把鬼牌拍在桌上,眼镜扫视一周,说:“我要选K和…5号牌。”
乔安的心本是吊在半空,她担心自己和林延被抽中,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迫演一出相敬如宾的戏。然而最终被抽中的是林延和另一个女生,叫小琴还是晓晴,乔安甚至不知道她的全名。晓晴和林延站在中间,两人对视着,一个吃吃地笑着,一个无奈地笑着,倒是有几分登对的意思。下面的人也趁乱起哄,提议:“亲一个!”晓晴红着脸,倒是也没有特别拒绝。陈雪是国王,下了命令:“隔纸亲。”
纸是陈雪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的一页,薄薄的一张。林延和晓晴在纸的两端亲吻,看上去像是真的一样。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大声起哄,乔安也不得不跟着做戏,心里却仿佛玻璃落地,摔得稀碎。亲完了,自然有人不满,说道:“这也太便宜他们了。好不容易逮到林延,还是得让他说真心话。看看他脑子里有什么,心里有谁!”
于是国王游戏又换成了真心话大冒险。目标自然还是林延。林延第一轮又中了招,很无奈似的,问:“行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带头问的是陈雪。她问得很直接:“林延,你有和谁在谈恋爱吗?”
问题一出,几双亮晶晶的眼睛都望着林延,乔安也不例外。然而林延却打起了马虎眼,说:“不知道啊。”
“谈就是谈了,没谈就是没谈。不能回避问题。”林延的答案引起了看客的不满。
“你们都知道薛定谔的猫吧。”林延说道:“箱子里的猫处于死猫和活猫的叠加状态,要打开箱子才能知道。我的恋爱也是一样,不到揭晓的那一刻,就不知道是什么状态。”
乔安心里一动。陈雪却抢先道:“你就胡说吧!什么叠加状态,你肯定心里有了人。”
林延笑道:“是死是活,在箱子外面看不到。所以要反复验证,不停求证,才能知道。现在,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就是既死又活的叠加态。我不知道。”
他的话像哑谜一样,打在乔安心里,却仿佛沉重的一击。这一晚上,乔安一直在忍耐。她知道在场的几位女生,都对林延多少有些好感,有一两个甚至是很明确地追求。她却不得不在角落里,扮演一个无欲无求的善良学姐。那一瞬间,她恨透了林延,也恨不争气的自己。她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乔安第一次感受到,春天的晚风也是有点凛冽的。北方的风里总是携着细微的沙尘,乔安迷了眼。揉了揉,却越来越不舒服。她眨眨眼,窄窄的新月挂在天上,孤零零的,冷白的一小条,瘦得可怜。在这样的夜里,顾影自怜是懦弱的。她咬紧牙发誓不能为了林延再落泪。然而正想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不知道如果此时把心门打开,里面那颗心到底是死是活。
和林延在一起半年多,她对林延也有了一些认识。她知道林延的个性反反复复,有的时候忽冷忽热,有的时候喜怒无常。但是每每伤心的时候,她总寄希望于他――因为他总是给她希望!她慢慢地走着,心里幻想着林延可以追上来。她想,你要是想验证,就去验证吧。
薛定谔的猫,她多少也知道一些。猫是要关在装有镭和氰化物的密闭容器里。如果镭发生衰变,触发机关打碎氰化物的瓶子,猫就会死。但是不管镭是衰变还是不衰变,氰化物都是毒物。乔安明明知道有毒,但是却又无法逃离。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也期待着开箱的那一刻,看一看里面的猫是死是活。
可是那一夜,林延终究没有来。
第19章 她的未来,或许比林延更值得期待
乔安一夜没睡,睁着眼等着林延的消息。天亮后才眯了一会儿。起床后全身发冷,整个人有些头重脚轻。她从抽屉里翻出温度计,试了试表,体温三十八度,发烧了。
这是周六的上午,乔安的五个室友,有三个是北京本地人,回家过周末,另外两个不知所踪,多半是出去玩了。乔安吃了点药,又躺在床上睡下,睡也睡不实,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梦是醒。
脆弱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林延。
这半年以来,她越来越依靠他。可是越是如此,他似乎就越疏离。她不敢贸然靠近,只能每天等着他的消息。他一句问候,她这一天似乎就被点亮了。他冷落她几天,她的人生似乎就灰暗了。
他时不时会带她去酒店开房。一起过夜的时候,她百般顺从。但是只要他不提,乔安也从不敢主动索取。他们开始得太过随意,她担心会因此被他轻看。
朦胧中,乔安听到了敲门声。但是她手脚都没有力气,便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继续睡着。敲门声响了一阵就停了,脚步声渐渐远离,她松了口气。不多久,她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是有人回寝了。
“我不放心她。”门口是林延的声音,“一直联系不到她,担心她出事了。”
乔安猛地坐起来。
门开了,真的是林延,大概是找宿管要了钥匙开了门,进了乔安的寝室。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整个人却憔悴了很多,脸色惨白,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和她相比,他才像是那个一夜没睡的人。两人静静地相望,林延声音有点颤抖:“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我以为你出事了。”
乔安鼻子一酸,她说:“我生病了。”
这一开口说话,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出奇。林延坐在她的床边,温柔地看着他,好像在打量着什么奇珍异宝。他轻轻地抵住她的额头,叹息道:“滚烫,好像一个小火炉。”于是找来手帕,先用温水擦拭,又用冰水冷敷。
他问:“吃饭了吗?”
乔安摇摇头。
林延叹气,他说:“你不能这样,总是不让我省心。”于是拿起手机给她点外卖,贴心地点了一些清粥小菜。外卖到了,他一勺一勺地喂她喝,替她擦嘴,极尽体贴。
收拾了外卖,林延坐在她床边,叹气道:“你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气我。”林延说。
乔安说:“我没有。”
“我看过一本小说,里面是这样描写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林延给她掖了掖被子,说:“他们一夜春宵,然后女人生病发烧了。男人被迫照顾她。在女人生病的时候,她在他眼中,既不像情人,也不像妻子,而像一个孩子,像圣经里那个被放进涂了树脂的篮子顺着河流飘到他眼前的孩子。所以他忽然就能想到,要和她一起共度漫长的一生。”
乔安没有读过这样的故事。林延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可是他如果拿这样的情节比喻当下的场合,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对她有一种特殊的怜惜,因为这种怜惜产生了爱情?
她很乐意做这种爱情的对象。她不愿打破这样的氛围。
“乔安,你不能总是这样,利用我的心软试探我。”林延说着,语气有点忧伤。
“我没有。”虽然生着病,乔安脑子也没有糊涂,她指责道,“你昨天为什么不肯在别人面前承认我?是你在不停地挑战我的底线。是你在不停地试探我!”
林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责备。那个表情如此真切,以至于乔安有一瞬间都感到有些愧疚,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林延的事情。
林延开口道:“对,我是在试探你。”
乔安屏住呼吸。她等着林延对她的审判。和林延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没有过任何安全感。她觉得自己仿佛随时都可以被抛弃,她仿佛一直等着被抛弃的那一刻。
“我试探你,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给我过任何安全感。“林延看着她,眼眶发红:“我感受不到你对我的在意,我感受不到你爱我。”
“我是在乎你的。”乔安立刻反驳,“你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林延叹息一声,看着天花板:“我觉得我在你的生活里,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你有你的计划,你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被你安置在哪里。我觉得我好像你房间里的一个摆设,想起来的时候就擦擦灰尘。所以,我想看到你失控,想看到你嫉妒,我想找一些证据证明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关心。”
“我一直是在意你的。我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才能证明。”乔安急切地说道,“而且你的感受,和我的感受一模一样。我觉得你对我很疏远,我完全感受不到你在乎我。一点也没有!”
林延看着她,轻轻地笑了笑,他说:“你说我们,是怎么到了这一步?”
乔安盯着他说不出话,绝望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她来不及躲藏就被淋得湿透。她默默地祈祷着林延千万不要就此和她分手。她这个时刻太脆弱,她怕自己承受不住。
林延若有所思,他说:“或许,这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应该进入下一步了。”
林延所说的下一步,就是同居。林延很快就毕业,下个学期开始读研。林延的研究生转成金融专业,根据林延的说法,金融专业和数学不一样,技术含量低,与其在学校里乖乖上课,不如出去多做些实习,所以他打算在CBD附近租房子,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实习上。
乔安听了,只感觉庆幸――林延不仅没有和她分手,还主动想要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秋季开学的时候,乔安和林延搬进了在五棵松附近的一个老居民楼的出租屋。那是个颇有年代感的居民楼,小六层,没电梯,乔安和林延的房间在顶层,没有空调。夏末西晒厉害的时候,房间里热得呆不住,两个人只好出去溜达,等到太阳落山了再回去。乔安的学校离这里很远,幸亏大四保研后,课程也不多。她有大把的时间在林延的出租屋里,打扫房间,做饭,每天等着林延回来。毕业后,乔安放弃了研究生宿舍,完全住进了出租屋,只有上专业课的时候回学校,和同学几乎断绝了社交。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一阵,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林延开始在方信证券投行部实习,一周去四天,和一份正式的工作差不多。方信证券是林延最理想的工作单位,而且这份实习很可能会转化成正式的工作offer,因此林延十分高兴。为了庆祝,他带乔安吃了一顿价格不菲的日料,晚上还解锁了两人之间的新花样。
第二件事情是乔安一个高中同学保研上了北大,邀请乔安参加北大法学院组织的“律政大咖秀”论坛。这一年的“律政大咖秀”的演讲嘉宾涵盖了学术、政府、以及不同行业的从业者,可谓一票难求。乔安在同学的帮助下拿到了票,一大早就起了床,换乘几趟地铁,不辞辛苦地赶到北大去听论坛演讲。
那是乔安第一次见到尹荷。
从北大辗转换成地铁,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林延难得没有加班,趴在出租屋唯一的桌子上补学校的作业。乔安进门的时候,他没有回头。这是一个不太好的信号,说明他心情不好,而且对乔安不满。但是那天乔安太过激动,所以竟然没有察觉,进门以后就开始涛涛不绝地聊起所有演讲的嘉宾,尤其是尹荷。尹荷,北大毕业,直接去杜克大学念了JD,在纽约的国际大所从业,又回到亚洲市场,在香港、东京和北京办公室辗转工作,年纪轻轻就做了管理合伙人,还是罕见的女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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