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心想:那我也装傻好了,反正也很擅长。她盯着屏幕,专心致志地审阅中文委任函。
第98章 攻击是最好的防守
乔安早就听说过,开始新工作的时候,是建立新人设的最好时期。还在A&B苦熬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开始下一份工作一定要从一开始就立一个不好惹的人设,比如不好说话,注重养生,每天下班后就不回复微信和邮件…
然而进入星天后,她才无奈地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在新的环境里,她面对巨大的压力,急着了解工作性质和人际关系,在摸不准老板的评价标准时,她忍不住焦虑地通过各种方式窥探着她的好恶,试探着她行事的规则。就像歌里唱的那样“身处劣势如何不攻心计,流露敬畏试探你的法规”。
乔安很快就发现,星天最不缺的就是攻心计。作为一个规模不大的初创企业,似乎每个人都各怀鬼胎。毛琳本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搞事高手,作为境外的法务总监一边垂涎着整个集团的法总职位,企图越过境内法律总监,总管集团法务。另一方面,她又不甘于把自己的领域局限于法律,总企图以种种方式参与公司的业务决策和运营。境外法律部门因为她的存在成了不少业务部门和职能部门的眼中钉。
“乔安,这里和律所里不一样。”周五晚上,毛琳请法务部几个人吃火锅,“在公司里,尤其是创业公司,法务部能有多大能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争取。我们当然可以作为一个边缘部门,把自己的界限划得很清晰。”
乔安点点头,没敢说在她心里公司法务部确实是一个用来背锅的边缘部门。
“但是越是这样,别人越会觉得你好欺负。你不想承担的事情,总会有人丢给你,让你把关,让你承担责任。被动地承担责任是最痛苦的。如果一旦陷入那种拉扯,那整个工作的感觉都会很差。就算你铜墙铁壁,也总会有疏漏。一旦你有疏漏,那就是完蛋的时候。”毛琳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之所以这样告诉你,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个时候我在投行做法务,跟了一个懦弱又怕事的老板,每天大量的时间都浪费在其他部门推来的烂事上,花了很多精力防止背锅,但是到头来所有锅都要我们背。”
“与其被搞事的人逼死,不如去做搞事的人。”易矜说,“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
“Bingo!”毛琳拍桌子表示赞同,举起杯子,“来,咱们碰杯,庆祝乔安加入。以后大家一起搞事!”
“欢迎乔安姐!”Henry说道。
他们没有点酒,杯子里只有奶茶,碰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乔安喝着奶茶,忍不住心生感慨。在A&B时期的迎新宴,基本上会选龙景轩或利苑,至少也是北京楼、白玉兰、紫玉兰这种级别的。她还是第一次迎新宴吃凑凑火锅…消费降级实在太厉害。
而另一方面,经过几天的接触,她对同部门的几个人也有了大致的判断。毛琳是小团队里当仁不让的女王,易矜和Henry都有点躲在大姐身后的意思,并没有完全承接毛琳“主动攻击、热爱搞事”的做事风格。易矜虽然当着毛琳的面总是顺毛捋,但是做起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比较被动。而Henry刚毕业不久,没什么工作经验,似乎比乔安还搞不清状况,只会跟着易矜指哪打哪。
尽管如此,但是乔安还是明里暗里感受到了易矜对她的防备。虽然毛琳嘱咐易矜分给乔安一些工作,但是易矜只分给乔安一些无关紧要的委任函和保密协议。现在公司里最大的融资项目,易矜牢牢地把控在自己手里。
恰好有这个机会,乔安灵机一动,语气很自然地说:“说起来,咱们公司的C轮融资是不是刚好启动不久?我原来也做了不少股权融资,能让我参与C轮融资吗?”
“当然啦。”毛琳说着,叮嘱易矜,“你交接一下,把乔安也拉到C项目上。”
“哈哈,已经有抄送乔安啦。”易矜说,“乔安,前几天发给你那个律师委任函就是C项目的。”
“我知道呀。”乔安笑道,“我说的是主要的交易文件嘛。我那天听IR说下周一是不是和投行的人会有一个电话会讨论交易架构?我可以拨入听一听吗?”
开放式办公室固然有很多不便之处,但是相对而言各个团队之间也没什么秘密。
“现在还是项目早期,交易结构没有involve法律团队。”易矜敷衍道,“下次如果invite我们,我就带上你一起参加。”
“最开始谈交易结构不需要involve法务吗?”乔安问。
“怎么不需要?”毛琳眼睛一瞪,责备易矜,“这件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咱们IR那几个人,就喜欢在我背后搞事。你们等着我去和他们说一下,下周的会我们要参加,我们部门所有人都要参加!”
说着她精神抖擞地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敲打着屏幕,大概是在给IR部门的人发消息。乔安和易矜对上视线,相视一笑。她猜测易矜大概在心里骂她多管闲事。
次日,乔安和左伊约了个饭。乔安知道左伊不想来中环,就默契地约在湾仔。两人吃了一顿日料。
“你说我做的对不对?”乔安给左伊讲了公司里那点事情,“我当时其实没太过脑子,只是担心自己在部门被边缘化,所以就提了一句。我猜易矜估计要记仇的。”
“他爱记仇就记仇呗。”左伊说道,她一双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这一段她胃口不太好,整个人瘦了一圈,“我倒是感觉你的新老板是个直爽人。你打直球也挺好。”
“她不是直爽,她是精力充沛,能搞事。”乔安说,“能搞事的人只是攻击力强,不一定很简单。”
“我是觉得你这样做至少没坏处。”左伊说,“你原来一直缺一点冲劲儿。你知道我们女的在工作场合,如果你不自己努一把,别人就会把你当成纯苦力,不会有人大发慈悲地把好事给你做的,自然而然分到的都是烂事。”
乔安深以为然。她在A&B就因此吃了大亏。她喝了口汤,叹气道:“但是如果要突然换一个人设还真是不习惯。我原来还幻想过自己如果去新公司,人设应该是不好惹的佛系人――到点下班,谁也别惹我。”
左伊哈哈大笑。笑够了,她清清嗓子,道:“对了,我最近决定接盛银的offer了。”
“我虽然不喜欢盛银,但是他们的法务部一直都挺佛系的。”乔安说。
“钱给得不多,pay cut很大,但是确实也是中资行法务的一般工资水平。”左伊叹息,“以后要消费降级了。”
“得了吧,你又不缺钱,别说的那么楚楚可怜。”乔安提议,“这是好事,我们喝点酒庆祝一下?”
“行啊。”左伊叫服务员把酒水单拿来。两人点了一瓶清酒,服务员端来各种小酒杯让她们挑选。
“恭喜你啊!”她们举起酒杯互相祝福,里面的酒液清透,在灯光下好似水晶。
“我发现,人只要一直活着就会不断有好事发生。”乔安觑着左伊的神情。经历了陈博士的劈腿,又在离职后无法回到她供职多年的X&X,左伊现在和原来大不一样了。她虽然还是习惯性露出潇洒的神态,但是眉眼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落寞,整个人因此看上去很萧条。乔安望着她低垂的眼睫,小心地问道:“对了,我现在还在那个控诉陈博士的微信群里。你还关心那个群的动向吗?”
左伊飞快地抬起眼,犀利地看了乔安一眼,随即垂下眼,漫不经心地说:“那个群怎么了?”
“群里的姑娘还在互相分享故事呢。她们最近在策划把这件事匿名曝光出来,让陈博士在纽约华人圈身败名裂。”乔安说道,“你愿意参与她们吗?”
左伊一笑,说道:“什么叫纽约华人圈,哪来的那么多这圈那圈的,他配得上吗?这种无名小卒有什么可身败名裂的?”
“我猜她们也是好意,就是不希望陈博士以后再顶着一张纯良的脸招摇逛骗。”乔安说道,“再捏造一个订婚两年后被未婚妻临门一脚抛弃的人设就更无敌了…”
“好,你先别说了。”左伊放下筷子,把脸埋在手里,“我有点听不得这个。”
乔安有些后悔,低头吃了点菜。她以为已经过去几个月,左伊怎么也能想通一点了。她低估了陈博士对左伊的伤害。
半晌,左伊抬起头,叹气道:“如果我要是参加,以‘前未婚妻’的身份,一定是整个爆料的众矢之的。”
“那我替你怎么样?”乔安问,“本来就是匿名的,再进一步模糊一下你的身份信息。我就说你是我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大家都会觉得‘我的朋友’就意味着我自己?”
“我不能总指望着你挡在我前面。”左伊勉强笑笑,“我知道我自己必须去面对。”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乔安安慰她,“不想做就不做。没有任何人有立场指责你。”
“我不敢想象有另一个女生再走入这种骗局。”左伊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觉得我有责任,我觉得我有义务…”
“你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乔安说。
左伊摇摇头,望着餐桌上的餐巾盒。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被那样一个人骗了十几年,还因为他丢了工作。以为自己找到了白头偕老的对象,到头来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这不怪你。你没做错什么。”乔安说。
左伊抬起头,说道:“你把我加到那个微信群里吧。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以后的事情是我自己应该去面对的。”
乔安从善如流,把左伊加进微信群,自己退了群。左伊垂着头,仔细地翻看群里每一个成员。乔安觉得这个过程对左伊而言实在太残酷。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玻璃杯里的酒在灯光下盈盈地闪着光,气氛有些压抑。
“最近我父母开始催我去相亲结婚。”左伊忽然抬起头,笑了一下,“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活那么大,第一次被催婚。”
“被催着催着就习惯了。”乔安说。
“我真是奇怪了,他们以为我都没感觉吗?”左伊拿起筷子,戳着自己饭碗里的米粒,“因为对方背叛结束了一段十几年的感情,然后立刻去相亲、结婚。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配种?繁衍?”
“我不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乔安说,“我只知道你活着是为了什么是由你自己定义的。”
“那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左伊问。
“我还不清楚。我一直在找。”乔安说:“可能人生的意义就是要一直寻找意义。”
“我活了三十多年,忽然间在意的东西全都没有了。”左伊的眼睛在灯光下异样的亮,“事业、感情、对未来的规划。”
“你是在外力的作用下,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乔安劝慰她,“或许你原来从来没有机会好好想这些问题,一直是别人说什么就去做什么,跟着大流庸庸碌碌地走。现在宇宙给了你一个机会去自我审视,看看路有没有偏离自己的内心。”
“你太会说话了。”左伊笑笑,“以后和老板、客户说话就拿出这种水平来。”
虽然乔安一直努力在调节气氛,但是这顿饭吃得还是有些压抑和忧伤。乔安喝了半瓶清酒,顶着满脸红润乘地铁回家。走进电梯间,就看到戴文靠着墙站着。
“你回来了。”戴文看到她,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你喝酒了?和谁?”
“关你屁事。”乔安绕过她,去按电梯上行按钮。
“等等。”戴文拉住了她,“好久没见你了,平时也联系不上你。我还想和你多说会儿话呢。”
“联系不上我是因为我把你拉黑了。”乔安说。
“好嘛。”戴文似乎无所谓地笑笑,“说真的,你就没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中秋节已经过了,乔安想不到还有什么节日。
见她一脸迷茫,戴文只好自问自答:“今天是咱们俩认识的三周年。”
纵然乔安没打算好好和戴文说话,听到这个回答也不禁一怔,情不自禁地叹气:“都三年了啊…”
“嗯,你不觉得很有纪念意义吗?”戴文兴致勃勃地说,“我们真的应该喝点酒,庆祝一下――哦对了,你已经喝过了。总之,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总觉得和你见面可能改变了我的生活。”
“戴律师,你糊涂了吗?怎么还没喝就提前进入幻想时间了?”乔安冷笑,“我怕你忘了,和你梳理一下――认识你的第一年,你无情地勾搭了我,其实根本没有和女朋友分手,虽然当时你可能已经不爱她了。但是你没有分手的勇气,更不敢和我开始,用暧昧和拒绝轮番折磨着我。”
“乔律师,你是要给我数七宗罪吗?”戴文问。
“怎么,你还怕这个?”
“不敢。”戴文说,“你继续数。”
“认识你的第二年,和你反反复复地试探来试探去,终于在一起了。”乔安快速地带过,不想承认那也一段回忆还挺甜蜜,“转眼到了第三年,市场气氛略有下降,你立刻和老板商量在我背后捅了我一刀。这也就算了,偏偏这一刀最终对我还挺重要,所以我在市场最差的时候丢了工作。”
戴文揉着眉心。乔安讽刺道:“这三年,真是跌宕起伏,波澜壮阔。要我看,也很值得纪念,对我来说很有教育意义。”
“是我不好,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只是我之前没有想过会阴差阳错导致你丢工作。”戴文说,“可是我从来没有真的想伤害你。你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么?”
“你凭什么让我原谅你?”乔安问,“说我小心眼也好,记仇也好。我不可能原谅你。我或许曾经对你有点喜欢,现在对你只剩下厌恶。”
“可是我还爱你。”戴文说。
乔安简直想笑。她都不敢轻易说爱。戴文哪来的脸?他懂什么?她问:“你有病吗?”又说:“说你有病确实有点冤枉你。我告诉你你心里那点东西算什么。你对我,大概是曾经有点互相吸引,也有过朝夕相处的陪伴、有过并肩作战的友谊、有过互通心意的欣喜…”
和戴文相处的点滴如同泉水涌上脑海。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在身边行走时偶尔肩膀触碰的感觉。他们曾在餐桌前面对面吃饭,也曾在夜里耳鬓厮磨,更曾一起醒来洗漱,度过最平平无奇的清晨…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她心跳很快。一些她不愿意回忆的细节忽然变得很清晰,几乎在叫嚣着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也曾经快乐过,她甚至也曾许愿让那份甜蜜再久一点。
可是这一切都让戴文毁了。
“再加上背叛我的愧疚,再见面时候得快乐,被我发现真相的惊慌,被我分手的痛苦和不甘心。后来我被辞退后的震惊,见不到面以后的失落,以及更多的愧疚。”乔安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这就是你说的爱。就是这个东西。”
“怎么定义,什么成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感觉很真切,很清晰。”戴文说,“我爱你,爱你的好,也爱你现在对我冷酷无情的样子。”
“那我必须得说你有病了。”乔安笑了,“你爱我冷酷无情,那我让你滚,你能滚远点吗?我要回家了,不想和你坐一班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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