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你不能在这里太久。”
见她一人于此神色微恍,无樾甚感忧虑,行至一旁肃然摇头。
听罢,她轻勾唇角,忽作莞尔一笑:“我喜悦,想多待一会儿。”
少年很是不解,伫立身后许久,忽问:“因何事欢喜?”
“要出嫁了,自是一门喜事。”
端坐的女子心藏欢愉,杏眸弯成一道新月,像极了即将出阁的闺中秀女。
“可是……这婚事终究是缺了人……”无樾疑惑更深,想了又想,忽觉只要她欣然,已不必再深究,“罢了,你欣喜便可。”
白霜铺地,雪满长空,似琼花落尽,雪雾渐渐弥漫,檐下雪意涔涔。
那日午后,她裹紧了氅衣,于亭台内观雪良久,令人不明在作何沉思。
韶光流转,大婚当日,梳妆台前人似玉,一抹娇艳薄施粉黛。
她头戴金冠玉钗,任由流苏垂落细肩,妆扮终了,便莲步轻移地出了殿。
一袭绯色流霞嫁衣现于庄严大殿前,女子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却偏是透着清贵与威仪,还有那君临天下的高傲之息,引得满城繁花失了色。
深宫各处忙得不可开交,今日有何大喜之事不言而喻,宫内各名随从不敢怠慢一丝一毫。
第88章 为君饮清酒,君心不肯倾……
赵宫令里里外外地端望起寝殿, 生怕疏漏了哪一处布置,朝路过的宫女吩咐道:“今日可是陛下大婚之日,你们都给我再仔细一些, 万不可出了岔子。”
瞧见宫令走了来, 一女婢偷偷环顾起周遭, 靠近轻声耳语着:“宫令, 方才听荷来要走了好几卷红绸, 这婚房的装点,恐是不够了。”
“先前见了我还是毕恭毕敬的, 如今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 这听荷倒对我直眉瞪眼了……”
本是她手下一位不起眼的侍婢,就因陛下一语相留,便能嚣张得爬至她头上, 赵宫令冷眼作望,唇畔飘出几声嘀咕。
“罢了罢了,陛下成婚的大喜之时, 我宽仁大度,”宫令又转念一想, 现下让陛下愉悦才是最紧要之事,就将那恩怨放置一边, “来来来, 快把那一头也布置上。”
杳杳宫道旁, 二位老臣远观花容月貌之色以微步折纤腰,长裳曳地,执团扇掩面, 端庄行入大殿,不禁感慨万千了起。
方鹤尘抚着白须, 推着一轮椅于一片绿荫下止步:“贺公,陛下为了你那荒谬无比的遗憾,可花了不少心思。”
“年复一年,五载五合离,贺某想见着清殊喜乐长安宁……”
贺檩望此景释然万分,像是再未留有缺憾,可至此与世长辞:“去了九泉之下,若再见叶公,贺某也能侃侃作谈了。”
沈姑娘还未将叶公子寻回宫城,方鹤尘自是明晰在心,只是眸中老将已风烛残年,斟酌数次,不作相告。
“但这二人之间的情愫强扭不得,贺公若是乱点了鸳鸯谱,岂非糟蹋了一对璧人。”
“贺某虽非天上的月老,但知清殊与沈姑娘相爱悦,”嘲笑身后之人不懂这其中的风月之意,贺檩乐呵笑道,“不推一推,是瞧不见琴瑟和鸣之景了。”
玉楼金殿内锦天绣地,悬灯结彩,锦绸交错,一时热闹得紧。
缓步行走间,似染了天边霞光,嫁衣如火灼烧,荣华万里尽收于此,沈夜雪行至烛台前,抬指翻阅起婚书。
然而翻开之际,她蓦然蹙眉,转眸看向那贴身女婢:“听荷,婚书怎能写这名?不是与你说了,是写玉尘的。”
展开婚书上清晰写着叶清殊之名,听荷猛然一惊,忙思索起昨日的筹备之景。
“奇怪……奴婢昨晚还查看过,书的是玉尘公子的名,”听荷只觉是有人刻意陷害,不仅是换了名姓,就连那字迹也并非是她所书,“才过了一夜,怎会变作此名……”
“奴婢去遣人改了。”
念着此刻兴许还能挽回,听荷赶忙取上婚书,欲前去与看管的宫女争辩上几言。
“吉时到!”
正欲此时,秦公公在殿外高声呼喊,惹得听荷无所适从。
沈夜雪镇定自如地拿回婚纸,既已等不及换名,就用此名姓作罢:“时辰已到,不改了,就用这婚书罢。”
书信之称是为同一人,他仍会是她唯一的夫君,只是叶清殊于她而言有微许陌生,她毕竟未曾于叶府最是繁盛时见过他。
随着秦公公的声声高呼,红日西沉,千盏宫灯点缀花间游廊。
犹疑步履声隐约传来,她回首一望,一男子身着大红婚袍,料峭而立,一步一顿般行入殿内。
来者以面具遮颜,是她与贺寻安先前定下之约。
可当这清瘦冷绝的孤影映入眸光,她怔然一霎,险些以为立至身前之人便是他。
“此番多谢了……”眼前清影似也静默无声地与她相望,沈夜雪瞥开目光,瞧望朝中大臣已陆续贺礼而来,敛眉与之窃窃私语道。
“在入那寝殿前,还需贺将军多为关照些。”
身旁公子依旧不答一字,牵上她白皙纤指,便朝着玉阶向上而行。
紧跟其身影稳步相随,每一阶都走得肃穆庄重,心底不经意生出了丝丝羞赧,她极为乖顺地跟着其举止小心翼翼成上此礼,终有些明白待嫁的女子是怎般期许着这一刻的到来。
如若当真是他,她许是会欢欣至极。
原来陷于雪月之思,竟是这般忍痛难熬。
“礼成!”
直至秦公公喊下二字,她忽地拉回思绪,明了大婚之仪已是成了。
虽为万人之上的君王,她从此也算是一名……有了夫君的寻常小娘子。
殿中熠熠生辉,金光浮跃,走下金阶之时,她心满意足地看着两旁群臣喧笑,酒好花新,却忽觉身侧公子攥着她的手迟迟不放。
沈夜雪眉目一皱,不自在地从其掌中抽出玉指:“除他以外,我不喜与他人亲近。”
“贺将军自重。”
“既然礼已成,我便是有夫之女,”她言说得淡漠,像是将这一玉面小将军利用殆尽,便无情将其甩了开,“贺将军可将先前所藏的,那不可告人的心思放下了。”
“将军觉着,朕说的可有理?”
语毕之余,她冷然望向身边男子,容颜虽被面具遮挡,亦能感到他作势一愣,轻微僵直了身。
只道着贺寻安一声不吭,是怕佯装九千岁之事泄露,她未说多语,转首就望见方鹤尘推着轮椅走近,喜笑着朝她作拜。
贺檩轻笑着抱拳垂首,喜上眉梢般恭贺道:“贺喜陛下嘉礼初成,良缘永结,老臣甘心瞑目了。”
“陛下一切尽意,百事从欢。”恭敬附上一拜,方鹤尘随言慈蔼地瞧观宫宴盛景。
二位老臣了却了心愿,眼见着叶确麟之子成婚入华堂,她亦是顺心遂意,凤眸轻扬,而后将视线锁定于贺寻安身上。
“有贺老将军与方爱卿辅佐在朝,是朕几世修来之福。爱卿快些入座欣赏宫宴乐舞,朕回寝殿有话和九千岁私语而谈。”
好在贺檩未察觉站于她旁侧的清逸公子为其子,不然恐是要在此宫宴上闹得天翻地覆。
暮染烟岚,帘波月流,鼎沸笙歌已远去,离了喧嚣舞乐之声,喜色黯淡,她顿感无边空荡。
碧霞笼夜,宫廊边明灯错落,寝殿红烛幽暗,映衬着旖旎月色,临窗处纱幕飘动,引来灼灼花香。
轻阖殿门,遣退下两侧宫女,沈夜雪随性地摘下凤冠,面上无悲无喜。
她坐于桌案旁饮下几口清酒,随后一瞥那默不作声之人。
“贺将军可回了,朕想独自待着。”她眸色若为迷离地饮着盏中的合卺酒,这酒本是要与那疯子一同作饮,可惜而今她只能独酌。
“为君饮清酒,君心不肯倾……”
低喃一言后她欲再饮上几盏,举杯正想一醉方休,皓腕被强横一握,盏中酒水洒落在地。
“咣当!”
清脆落盏声回荡于寂静寝殿。
沈夜雪倏然定神,才惊觉自己已被这小将军抵于墙角,力道之大令她动弹不得。
身旁围绕的男子怎都如他一般疯狂,她顿时恼羞成怒,大婚当夜受这等折辱,她如何也忍耐不下。
挣扎不过,她抬手欲掌上一掴,手腕却被按在了壁墙上。
“你敢以下犯上?”她顺势怒不可遏,凛冽启上樱唇,冷语着,“放开朕!区区一将军,敢对朕不恭?朕要赐你死罪!”
袖中暗器霎时飞旋而去,下一瞬被眼前人接得正着,她陡然一滞,费解贺寻安何时变得这般身手莫测……
“来人!来护驾……”
不论面具之后藏着何人,都绝非是贺寻安。
心下慌乱无度,沈夜雪毅然向窗外高喊,转瞬又被捂住了唇。
何来的大胆狂徒,敢胁镇国将军与当今圣上完婚,当下还无礼地将她推至壁墙一侧,硬生生让她受下此屈辱……
这每一桩妄为之举皆足以惹得她赐下死罪。
可气的是,身前公子竟还泰然自若成这样。
“阿雪。”
清冽嗓音忽而从薄唇轻启而出,温和柔缓。
所唤是她的名。
她顿然忘了挣脱,任凭他困于清怀内,明眸漾开微澜,直望未被面具遮掩的深邃清眸,冰冷眼瞳里竟满是她的影子。
她已太久未听如是亲近的称唤,再次听着时,掩埋的万千思念被牵扯了出,心口涌上隐隐痛意,平息了半晌才将汹涌之绪压下。
清颜上的面具被揭了下,许久不见的清冷玉容赫然而现。
她目不转视,眸底怒气渐渐化为虚无。
冷冽眉间洇染少许笑意,离声缓慢松了手,俯身似蛊惑道:“阿雪怎么不喊了……”
他低笑轻语,不分时刻地将她调侃,还是如旧日般放肆道:“再喊上几声,我就会被当作刺客押下,阿雪依旧高枕无虞。”
雪松寒梅般的清寒气息洒于耳畔,却引起阵阵灼热,引人心起妄念,止不住升起非分之想。
她静望近在咫尺的清癯公子,蓦地明了,男子这一身喜服是为她而着。
他们当真于众目之下,于大殿之上拜了堂。
而那婚书上的名姓是他所改,现下,他真真切切地唯属她……
他是天下人的九千岁,是陪伴君王的第一谋臣,也是她一人的夫君。
经历太多劫难,他们早就心择归处,只是互相深知难以陷入缥缈情思,便颇不在意。
久而久之,漂泊纷乱之绪就无处安歇。
第89章 今夜不得打扰,违令者,斩。
“你已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 今夜洞房花烛,我还不想守寡。”
沈夜雪勾唇冷笑,拎起其衣襟, 趁他不备, 便反身将他抵于壁上, 毫不退缩般弯眸凝视着。
此举有些剧烈, 单薄身躯被猛地撞于壁角, 离声不由地轻咳,微蹙眉眼, 似暗自忍受着心头伤势之痛。
“疼吗?”她抚过其胸口, 欲捉弄般按至伤口处,悠缓地加深了痛意,切齿愤恨道, “你原来也知疼……”
“不告而别,逃之夭夭,几次三番如是……”
忆起寻不得他踪迹时的数个未眠之夜, 她痛恨在心,于此尽数宣泄:“可让我好找, 可让我煞费苦心……”
此回离宫确是太为仓促与无奈,她理应憎恨, 理应从他身上讨回……
离声深眸一凝, 将她全然望入眼底, 如同要将她的细微变化之色印刻入心。
他忽作缄默,良久后轻问:“因何寻我?”
事到如今,竟还问为何而寻……
沈夜雪怫然作色, 只手攥紧了公子衣袍,未听他再言上一词, 便不容抗拒地贴了上软唇。
几念后她仍觉不够,踮脚压他于殿墙,极度张狂地纵身不顾,欲与之共赴花朝夜月。
这疯子为非作歹惯了,撩拨出她的无尽春色,却多次不辞作别,她再未给些教训,他永不知眼下贵贱之别。
这般作想,沈夜雪趁势逼迫着他受下这一吻,强行让其皓玉之身沾染上她的柔媚娇软之气。
“可心知了?”
狠然一止,轻拭若有红肿的丹唇,她仰眸再望,气势凛然地像是她占了便宜。
离声凝望良晌,容色明暗难辨,岿然不动地答着:“叶某不知,愿闻其详。”
见他心绪平静,虽已敛回往日戾气,她仍旧莫名心烦意乱。
想不明其中孰是孰非,她又覆温软唇瓣,欲得他一丝回应,然而等来的却依旧是此人的纹丝不动。
先前分明对她觊觎得紧,分明想占据她的一切心思,她此番主动而为,他如何能克制得下……
“现在呢?可知了?”
她涨红了桃颊,不甘示弱般抬声又问,凌人盛气地似乎欲赐死这归来之人。
“仍有不解。”
离声回得平淡若水,心上寒潭微不可察地颤动了几分,语声微冷。
明知她所指之意,他是刻意刁难……
不愿再僵持不下,沈夜雪再而攥其衣襟,猛然推他入帐:“那今宵便让你……大彻大悟为止。”
红绡香帐下的床榻发出一声撞击之响,动静太大引来了听荷在殿外观望。
“陛下?”听荷左右踱步了一会儿,咬牙轻叩殿门,谨慎相问,“陛下可需奴婢伺候?”
帐中娇色却如狼似虎般盯着身下冷艳公子,话语却是对门外婢女而言。
“今夜不得打扰,违令者,斩。”
寝殿外本留着二三名守夜宫侍,听陛下道了这狠令,纷纷退下,不敢在此停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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