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听命,我杀光这里所有的村人,”他忽有兴致地勾了勾薄凉唇角,俯身在女子耳旁捉弄般发问,“要不要试试此话真假?”
兴许是头一回见得有男子这般冷心,出口便是要屠光村人,压迫之息若山雨欲来,水瑶颤抖着不敢动弹,又觉脖颈处疼得快要窒息。
“救……我救……”
“恳请离公子高抬贵手……”
她断断续续地回应,眼角徐缓落着清泪,也得不到一丝怜惜。
离公子是个狠厉之人,言道的话不像是随意而谈,她一瞥烛火已燃尽的里屋,掩不了悲切感。
“咳咳……”
闻言垂落下长指,随之猛然呕出一口血,离声浅笑着拭去唇角血迹,晏然自若般随然道:“莫告诉她我来过,不然……”
“不然离公子就要屠村了……”
水瑶猛烈地咳了几声,扶上旁侧树干,回神良晌,轻声发颤道:“我心已明了,这姑娘的命就交由我了。”
听她回得郑重其事,离声缓步走入夜色中,不经意透出的阴戾已散得一干二净,仅有落寂相伴。
“方才言语有不周之处,还是要谢过水瑶姑娘。”
瞧着此道清绝背影若琼林玉树般缓缓远去,水瑶莫名落寞。
回想离公子初到村落时的虚弱之样,又望他此刻行远,想必是有难言之隐藏于心,魂牵梦萦,却爱而不得……
此后的几日,离声真如所言一般深夜而至,极有耐心地想尽主意,让榻上皎姿服下苦口之药。
这一来二去,日复一日,躺于床榻的花颜消了灼烫之温,容色也有了好转。
如同做了个极长的梦,思绪由凌乱化作清晰,沈夜雪悠缓地睁了凤眸,望见的是先前步入过的窄小屋房。
怀中佩剑已被捂了热,她垂目观了良久,混乱心绪隐约拼接成了几幅景致,忽而忆起这几夜似有男子来将她服侍。
“是他吗……”她低喃出声,直觉颇为强烈,一念后连忙下榻朝门外奔去。
屋外夜色如水,静谧无声,唯有水瑶一人正于屋前收拾着草药。
将最后一包药材装入囊中,水瑶起身,欲回屋安寝而眠。
沈夜雪立马喊住这抹秀色,无暇顾及救命之恩,怅然问道:“今夜可有男子入了此屋?”
故作茫然不解,眸前姑娘疑惑环顾四周,轻巧而回:“姑娘是迷糊了,这里唯有我一人住着,哪来的男子?”
“那汤药……”她抬袖一指木桌上的空碗,心头疑虑更深。
“姑娘发热昏迷了,适才是我喂的。”生怕她察觉出端绪来,水瑶镇定下心,耳畔不断回荡着离公子的逼迫之语,从然答道。
“姑娘还一直轻喊着个名姓,我想着,那应是离公子吧?”
翻涌而起的异绪转瞬间平息而落,无意滋生出的猜疑破碎无痕,她目色微暗,若为失落地走回屋去。
“许是梦见了,我太久未见他了……”
回至硬榻之上,她便将自己埋于被褥间,仿佛获了珍宝般再而拥住了剑鞘。
作想着疫病未愈,长夜漫漫,应能再休憩上几个时辰,然她阖上双眼,却是一宿未眠。
病重昏睡之时,并非是她胡思乱想,确有一人将她照拂得周全得当。
她左思右想,除他以外,再想不出另有旁人会做出此举……
若想知因果却也不难,再装病上几个昼夜,她便能知晓来者为何人。
可此趟出宫已过了太久,再不赶回皇宫,她怕是要令群臣起疑。
隔日清晨,昏沉之感已消逝殆尽,沈夜雪理上浅素云裳,款步出了茅屋,欲与水瑶辞别而去。
水瑶于曦光下端量起走出的明丽身姿,不免松下气来,莞尔笑道:“姑娘气色好了许多,已能下榻了。”
“前些时日我太是咄咄逼人,给了水瑶姑娘难堪,”沈夜雪凝思一瞬,一想着初见时倾吐的锋芒刻薄的几言,懊悔地道出歉意,“对不住。”
水瑶心知她要离去,未回这言歉一举,仅是观望了片晌,随后意有所指般回道。
“姑娘能得离公子爱慕,让我好生嫉妒。”
语声若隐若现,如若微风般吹远,她一时未听出怪异之处,只道是这姑娘自叹不如罢了。
沈夜雪抬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金簪,放入其掌中,便轻盈离了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水瑶姑娘若有难,可拿着这金簪去京城花月坊寻我,就先告辞了。”
“这药包姑娘拿好,疫疾还未消,万不可太过劳累。”见此姝色欲走,水瑶忙递上备好的药包,千般叮嘱着。
大抵一算,她这一走已然度过了好几时日,亦不知宫内那些女婢奴才们能否欺瞒得住,至此,是时候该回宫一瞧。
皇城中一派威严,琼台玉阁,桂殿兰宫,与离殿时未有何不同。
乱红若雨,平铺十里湖光,悄步回于深宫,宫道尽头立着玄衣少年。
她顺势缓下步调,终在其几步之遥处止了步。
“近些时日,你去了何处?”
无樾挠了挠头,将她挡在寝殿石阶前,撇唇轻语,宛若受尽了委屈:“我可是绞尽脑汁瞒着宫里的人,说你染了风寒,来者统统不见。”
原是这少年瞒着宫城内外,使得无人对圣上卧病在榻起上疑心,沈夜雪清了清嗓,刮目相看道:“这回你倒是聪慧了许多。我此次出宫不便与人告知,你莫要再问的好。”
转身还未踏上石阶,又见有侍从疾步走来,她威仪而立,静听禀报。
“赵宫令在外头嚷嚷着要见陛下。”
那赵宫令有着耳目四方,许是从何处听得的风声,知她出宫了一趟,于此时回了宫墙内。
“传。”
沈夜雪淡然下令,未过几瞬,便听见阿谀谄媚般的笑声荡漾于庭园内。
“陛下总算肯见微臣了!”
第87章 因何事欢喜?
逢迎献媚地言笑拜见, 赵宫令虽道得喜眉笑眼,礼数倒是一分不差:“微臣听闻陛下得了风寒,夜不成眠, 就想着来看望陛下。”
“陛下的龙体可还抱恙?”
宫令忙围着身前威凛女子端详了一圈, 回眸瞧向两旁的奴才:“你们是怎么做奴才的, 让陛下在这吹着冷风, 若风寒加重, 又有谁担待得起?”
这位宫中女官也是个见风转舵之人,平日机灵得很, 为求功名, 时常打着小算盘。
沈夜雪驻足几念,平静若水般回道:“爱卿言重了。朕已病愈,瞧百花开得好, 正欲偷闲去踏青赏花。”
“赏花好啊,微臣也爱赏花,”赵宫令一听陛下正清闲, 忙见准了时机讨好着,“不如随陛下一同而行, 解解陛下的心头之闷。”
陛下微挑凤眸示意其继续相道,这女官恭敬俯身, 不疾不徐地再言:“前不久, 微臣府中新来了个男奴, 名为闻星,样貌与九千岁有三分相似。”
“微臣欲将其献于陛下,好让陛下心有归处可安。”
与离声相似……
未想这世间还有和那疯子相似之人, 她忽感好奇,挥着云袖欲见上一面。
“带上来, 朕见一见。”
待坐回殿内,一名清俊公子面遮折扇轻步入殿,淡雅冷眸直直与她相望,却又于视线相撞时慌乱低下眉眼,仿佛被她散出的龙威所震慑。
沈夜雪仅瞧观了几眼,便失了兴致。
虽有微许相仿,可他那狂妄冷冽之息无人可形似分毫。
倘若离声叩拜在前,绝不会畏惧成这模样。
不论尊卑,他定是要占一占上风的。
赵宫令未发觉她意绪之变,只望她约摸着盯了半刻钟,心觉这男侍定能讨得陛下欢欣:“陛下觉着,他像不像玉尘公子?”
眸光从男侍身上徐徐移开,沈夜雪端直着身子,玉指轻叩龙椅扶手:“眉目有稍许相似,其余的,全都不像。”
“陛下若为不喜,微臣再去找更相似的来。”
哪知陛下竟不为所动,轻易一言便将此奴舍弃了下,赵宫令笑意微僵,滞了一霎,连忙又谄谀道。
她闲然坐于龙椅之上,眼见这名唤闻星的奴才垂眸一抖,似极为惊恐地退了半步,便朝宫令疑惑而问:“朕若不要,他会如何?”
赵宫令满不在乎地一扬衣袖,如实回禀:“陛下不留之人,自是无处能留得。”
身旁女子像是道着再寻常不过之事,进献入宫的侍奴若主子不要,等待的自当是被处死之命。
沈夜雪再次望向阶下男奴,望其一字不语,垂落在地的双手哆嗦得紧,心起一丝浅淡怜悯。
“留下他罢,带到旁院偏殿去,朕晚些时辰再去瞧望。”
皆因这皮囊相貌才被择入宫内,如今又因主子一句不喜丢了性命,此人确是可悲,她深思熟虑,决意暂且收下这侍奴。
赵宫令见势笑逐颜开,见跪拜的男侍还发着愣,赶忙凑近小声提点:“陛下饶你不死,还不快叩谢隆恩。”
“奴才谢陛下恩典。”
闻星霎时喜极而泣,想着顷刻间保下了一条命,就不住地磕起头来。
此宫奴被随侍带了下,宫殿一片祥和安逸,这位女官如此献着殷勤,还动用耳目关切她的行踪,沈夜雪丹唇浅勾,觉此人定有意图可言。
起身行步至一侧的木箱旁,她漫不经心地把玩起西域使臣送来的珍宝,从然又道:“这般费心讨好朕,赵宫令是有事相求。”
“微臣只觉得和陛下十分投缘。陛下赏了诸多美人,微臣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愿为陛下出一份力。”赵宫令仍旧眉欢眼笑着,似对先前所得的西域槐安男色爱不释手,此番作为是来聊表忠心的。
沈夜雪虽对这一人称不上青睐,倒觉她也有些不同常人的本事,比如将那寝房装点得更具喜色,便心生一计。
“再过上三五日,朕要成一场大婚,宫宴事宜皆由听荷在打点,那布置婚房一事便让你去安排。”
“微臣定不负圣望,”听闻陛下旨意,赵宫令心绪更欢,欢畅之余,颦眉轻问,“可陛下成婚的是……”
“大病初愈,朕有些乏了,”作势慵懒地打上几个哈欠,她不予再道,悠然地行出殿去,“改日再与爱卿谈天吧。”
若要从头说起,她怕是又要道上几个时辰。
这宫令太喜与他人闲谈,如若被其知晓,恐会令皇宫上下人尽皆知。
贺寻安言劝得对,她这荒唐之举桩桩件件,帝王之威会难以让满朝文武信服。
路经偏殿之际,耳院百花丛中传来阵阵杯盏砸落之声,随之接连不断的谩骂响彻苍翠间。
沈夜雪示意旁侧宫女莫要出声,随后佯装闲庭信步般入了宫苑。
闹腾之人是她方才留下的男奴闻星,才刚进了此偏殿,却耍起了脾性,与适才她所见判若两人,尽是将端来的瓷盘玉盏砸得粉碎。
周围的宫人已然下跪,一齐低着头,半晌后有人支吾着开口:“闻星公子息怒,我们真不知九千岁平日的喜好,他不让宫奴入殿,唯有陛下能进那栖羽殿。”
“一个个的都是混账东西,服侍已有了些日子,连主子的癖好都摸不透,这皇宫留你们有何用!”闻星怒火中烧,怒吼着砸下最后一玉盘,语毕回首,顿时双腿一软。
何曾知晓陛下在此观望了多时,闻星惊吓得打颤。
本想从旁人口中多知九千岁日常喜好,此般便可装模作样地更像那位公子一些,而得以活命久长。
有幸逃过死劫,他乱了心神,一心只想着与那九千岁更为肖似,夺得陛下偏宠。
沈夜雪冷言轻笑,静望地上杯盏碎屑,目光悠缓地落回于他面容:“才刚来一时辰不到,就将偏殿闹翻了天,何人给你的能耐?”
“陛下。”
四周侍从慌忙行礼,园内寂静无言,皆候着陛下轻启朱唇。
闻言已吓坏了胆,闻星颤栗上好一阵,吞吞吐吐地缓慢相道:“奴……奴才想知九千岁平素之好,想与大人更相像些,以讨陛下欢喜……”
留他本就出于好意,与那疯子是否相似本就未有何等干系……
就算是和离声极其肖似的面首被献于面前,她沈夜雪也无需一替身作伴。
若当真心悦,定当要将那男子困于身侧,无论以何种手段。
“朕留你,并非因你肖似九千岁,仅是心有不忍罢了,”她冷哼一声,不屑一顾般漠然回着,“朕无需藏得和他相仿之人于殿内,若真思念一男子,朕只要他一人。”
“惹了陛下不悦,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都道当今圣上心性冷寒,虽为女子,却让人敬而远之,除那九千岁,似乎未再有人敢将其招惹,闻星双目泛红,在她跟前颤声而道。
“可奴才不想死,求陛下开恩……求陛下莫赐死奴才……”
欲伸手拉上袍角以求宽恕,他微而抬手,终又放落,不敢让自己脏了陛下的龙袍。
“闻星公子口不择言,使得深宫后院鸡犬不宁,坏了宫规,当受宫罚,”沈夜雪凛声开口,眸色一凉,断然下了狠令,“朕念你未犯大错,便……赐你宫刑。”
“此后就安分地待在朕看不见之地,安常守分,莫想着节上生枝。”
不曾想受的却是最为屈辱之刑,闻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磕得额头血流如注:“宫刑……”
“奴才知错,请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
她未瞥上一眼,淡漠走出宫苑,见空中下起了雪点,瞬间出了神。
才觉他已走了许些时月。
竟不知何时入的冬,冷风横扫而过,风雪逐渐漫卷,衣袂顺势翻飞飘扬。
她轻然坐于亭台中,独自观起了雪。
这飘雪犹如花屑漫天纷飞,落入掌心,化作丝缕寒意渗入心底,沈夜雪抬袖接了少时清雪,旧日光景流窜于思绪。
57/69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