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此红衣门客已不作顽抗,小厮咧唇嗤笑,随后眯眼将目光深幽地落于书阁内,凛声又道:“还有里面的那位,不必再躲藏了。”
要是在寻常府宅,她定能于众目睽睽之下脱身而逃,可这府院四处都藏着身手矫健之人,她只得束手就擒,听天由命……
沈夜雪镇定自如地走出里屋,稳步跟着相府侍卫走向府牢。
一路默然未语,心上却是极为安定,她平心静气,于夜色下冷静异常。
想着即便是死也能就此拖上一人,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她便畅意了许多……
府邸牢狱颇为昏暗,四周壁墙布满了污渍血痕,寒风从铁窗缝隙间吹入,摇晃着壁上烛火,冷意直透骨髓。
随即被关入一处水牢内,半身浸于冰凉彻骨的寒水中,沈夜雪望向手腕处的锁链,挣脱半晌未果。
皓腕因碰撞有了些伤痕,她随之瞥向身旁这抹闲然清逸之影:“这镣铐可真难解。”
离声晏然而立,沉声告知着:“解不了的。若进来的罪人都能自行解了,这府邸早就乱了套。”
“你还笑?”身侧公子不以为意,唇角微扬,仿佛置身事外般在候着什么,她环顾四下,轻声作问,“你有办法出去?”
“我能,你不能。”他随性回着,对此似是笃定。
正欲再问个究竟,沈夜雪忽听狭窄牢道内有人走近,狱卒拎着锁钥前来打开了牢门,而后解了旁侧之人的镣铐。
“牢门开半个时辰,公子可离去,”将她端量了片晌,狱卒缓缓开口,“至于这姑娘,大人要听完解释,再做打算。”
待此狱卒离了远,这一方之地又归于沉寂,唯有眼前这道冷艳身影行过处落下水声。
如今若想离开府牢,只能依靠于他……
若他言上几句谎,傅昀远听信了其鬼话,她大抵还能安然度过今夜。
沈夜雪迟疑良晌,眸光轻微颤动,极是不甘道:“你……你会帮我的吧?”
“我与姑娘才见了几面,萍水相逢而已,何故要因姑娘的事让大人起疑。”离声忽地低笑,话语极冷,莫名震颤着她的心绪。
“姑娘高看自己了。”
于他而言,这一刻独善其身是为最上之策。
将自身撇得一干二净,再为大人奉承几言便可全身而退,舍下的,也只有与他毫无瓜葛的一名风尘之女。
她不觉轻叹,早应料想他不会安什么好心,此次擒她兴许就是他与傅昀远的合谋,亦或是,这本就是他的谋划。
“如此办事不力,又要让公子失望了……”自语般沉吟着,沈夜雪遥望高墙上透入的微许月色,凝眸沉思起来。
既然无人相帮,也不愿坐以待毙,那便靠上自己硬闯出去。
此时已是夜深,府中上下已安寝了大半,相比几个时辰前更易脱逃一些,她咬了咬牙,暗自心生一计。
几瞬过后,牢狱内飘荡起娇柔之声,嗓音婉转,撩拨着春意:“有人在吗?小女要见牢头。”
牢中狱吏带着几名随从闻声走来,怒目而视,凛然喝道:“你这姑娘,又有何事这般喊叫?”
这一瞧望,一道娇艳玉容霎时映入眼底,秋眸明净若水,透着万般楚楚可怜,狱吏顿时心生怜惜,原本的怒意逐渐平息。
“水牢阴寒,小女有些寒冷,实在受不住……”
沈夜雪低垂下眉目,故作柔弱般不住地发着颤:“几位官爷可否行行好,让小女去火烛旁取个暖。”
眸中女子柔若春水,确为看管牢狱多年难得一见的美色,狱吏细细一观,不由惊叹出声:“方才这姑娘与离公子一同关押着,不敢多瞧一眼。”
“现在这么仔细一瞧,还真是玉肌花貌,是个绝色美人啊……”
跟随其后的狱卒骤然兴起,眯了眯双眼,附耳相道:“离公子估摸着也不会回来了,姑娘只是想暖暖身子,应是耍不出什么花招来……”
领头狱吏轻笑一声,想来这娇弱可欺的姝色骨软筋酥,弱不禁风,掀不起何等风浪,倒是可以让府牢中的弟兄们消遣消遣。
“给这位姑娘放了,带去桌边,好好取个暖。”
那狱吏意味深长般谑浪笑敖,时不时地将眸光落于其肩头露出的白嫩肌肤,凝脂冰肌,香温玉软,恨不得立马占据这一抹秀色。
“多谢官爷。”眼梢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她颦眉浅笑,引得面前几位官爷看愣了眼。
镣铐被解落而下,沈夜雪揉了揉被铐近一时辰的手腕,缓步走出水牢。
在这水中浸泡久了,双腿不可遏地发了软,她扶着牢壁徐缓而行,趁此佯装纤弱。
“这牢里寒气太重,小女这腿怕是走不路了。”
“都给我去扶着,”牢吏见势心疼万分,使唤着身后随从,示意将其好好伺候,“实在不行……你,或是你,给我背着,可别伤着美人!”
眼瞧着二三狱卒毕恭毕敬地上前搀扶,她心下窃喜,再作软弱无力状。
“官爷如此厚爱小女,小女都不知该怎么回报了……”
一旁的狱吏卑劣一笑,这一清艳女子的轻弱嗓音挠得心肝痒,令他饥渴难耐:“莫急莫急,待会儿给姑娘伺候小爷的机会。若小爷满意了,往后便对姑娘百般疼爱,那水牢姑娘也不用待着了。”
牢内阴冷幽暗,唯有一间壁室灯火通明,木桌上的菜碟还留着鱼肉残渣,酒盏倒落在侧。
沈夜雪端然于桌边坐下,趁势令身子暖和了些,眸底漾开微不可察的锋芒。
“还不快给姑娘倒上热茶!”凛眉遽然吩咐道,那狱吏瞬间笑逐颜开,迫不及待地于旁侧随坐。
他如饥似渴般揽过柔嫩玉肩,将端来的热茶递至她纤指中,谄笑道:“姑娘唤何名,家住何方啊?”
确认着茶中无毒,清茶入喉,沈夜雪娇然回笑:“官爷可有耳闻过花月坊?”
一听是花月坊,京城男子可是无人不晓。
“那可是京城中名闻遐迩的青楼,姑娘竟是花月坊的妓子?”早就闻言风尘娘子千娇百媚,狱吏更是欢喜得紧,心觉这门客还真是小看不得,“总瞧不见离声那厮的踪迹,原来是去逛了青楼……”
“那花月坊中的姑娘可是个个都很美艳?”立于一角的小卒按捺不住,好色地插上一嘴,“待我哪日寻得空闲,定要好好去享乐!”
听罢顿然大笑了起,那狱吏肆无忌惮地将她搂得更紧,意有所指地又笑道:“那还需等到空闲时,这位小娘子此刻便能与我们春风几度……”
眼中笑意丝毫未褪,她轻抬指拨下肩处肮脏粗鄙的糙手,一字一顿地悠然回言。
“官爷只知花月坊是男子寻欢作乐之地,却不知那里……也是一处刺客情报阁吧?”
壁室中静默了瞬息,一念后四面八方响起讥嘲。无人会信这等荒唐之语,如此娇柔可人的美艳之色,怎可能会是刺客……
“姑娘若是刺客,我等也是心甘情愿被姑娘所害,”狱吏狂笑不止,似再没了耐心,俯身于其耳旁低语,“死于牡丹花下,甘之如饴……”
“好啊,那我就遂了官爷的愿。”
她娇声垂眸,容色一暗,几缕凉薄之意掠过眉梢,腰间玉饰中的匕首已然出鞘,刀刃直直扎在了身前之人的心口处。
未偏差分毫,狠厉得令人颤栗。
全然忘却了女子方才的柔弱之态,狱吏瞪大了双目,许久沙哑地开了口:“你……你真是……”
沈夜雪娇媚粲笑,若无其事地抽出匕首,鲜血霍然喷涌。
“我都说了身份,是官爷自己不信,怪不得我的。”
第13章 你当真未近过女色?
还未言出下一字,狱吏已到底不起,气绝而亡。
桌旁艳姝随然起身,拿出方帕轻拭着匕刃上的殷红血渍,使得本想上前擒拿的兵卒连连后退。
角落有几人胆怯颤动着双手,见此景慌忙丢下长剑,为保小命般撒腿就跑。
她浅勾丹唇,明眸凛冽了稍许,顷刻间掷出几发暗器。
血花飞溅,壁室霎那回荡起惨叫。
府牢内寂静如初,在场狱卒已被割了喉,未有一人侥幸脱逃。
正想着快些抽身而退,她又闻狱道传来跫音……
不明来者何人,沈夜雪镇静一思,疾步退回水牢,伸手扯过铁链掩铐着。
步调轻缓稳然,人影越走越近,当那道冷艳清影落入眼眸时,她才缓下心来。
来人虽是泛泛之交,却不会伤她一丝一毫。
所经壁室之时,驻足了好一阵,离声扬唇了然一笑,忽觉此行是多余了。
“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最是柔媚的皎姿,往往藏着最为锋利的刺刃,她便是这般存在于世。
“我未料到你会回来救我,我以为……”她忙取下镣铐,拂去心底的疑虑与猜忌,不解而问,“你是怎么与傅昀远言谎的?”
毕竟她并非相府之人,如何作想都难以答得滴水不漏,难不成还真道她是旧相好……
就算这么说了,这位生性多疑的傅宰相又怎会轻信,她跟于其身后一步之遥,谨慎地出了府牢。
夜阑月影遍地,暮云缭绕一轮明月,夜风乍起,拂过花树,洒落簌簌摇曳之音。
离声徐步顺着府院石径而行,从然回道。
“一位老相好,游园赏月时偶经书阁,在阁中吟诗作对而已。”
她半晌怔愣,险些道不出话来。
几时辰前她那随口说的荒谬之言,他竟是照搬无误。
更荒唐的是,傅昀远却真信了……
于此,只能笃定这宰相大人是有意将他袒护,对此事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沈夜雪无言少时,冷声再问:“何故救我?”
“见你可怜,想救便救了。”
他答得轻巧,语声掺杂着微许轻笑,仿佛真是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路旁一只受伤的鸟雀。
她何需他人的怜悯,此人实在傲睨自若,自以为是了些……
“那我还要感激你的怜惜了,”冷然浅笑着以作回应,沈夜雪望向夜空无尘清月,想那窃玉之举只得另作打算,“可否带我出府,那寻玉石一事,我改日再来。”
“随着我。”他而后不语,唯留行步声荡于院中长廊。
沿花间石路走了约摸着半刻钟,她恍然察觉此路通往的并非为府外。
此时正去的是他的偏院。
“这不是出府门的方向。”步子蓦然一顿,沈夜雪满怀警惕般凛起了秋眸。
他随之停步,回首向她瞧望,虽瞧不见这抹凛冽,却似已将她洞察了一遍:“阿雪何不看看自己的模样,回去只会让人笑话。”
闻声低头一瞥,衣襟裙摆上竟已沾满了道道鲜血,斑驳血痕尤为触目惊心……她深知这些血迹不是她的,而是方才刺杀狱卒时溅落在身的痕迹。
“你能看得见?”望着穿着于身略为肮脏的衣裳,她抬起眸来,又瞧向那蒙着绸缎的双目。
离声悠缓回身,不紧不慢地朝居所行去,晏然答道:“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
原是因这气味太过令人生疑……
想来她这般回去,若遇上其他姑娘,着实会让人心生猜忌。
毕竟这龙腾玉一事公子只和她道起,从不与旁人说,她便不好张扬行事。
何况公子喜怒难定,瞧她这样貌许又会心涌异绪,眼前之人既好意收留,她于此处歇上一晚确为上策。
“是吗……”沈夜雪低喃了一瞬,与他步调一致,回于亭台水榭后的那处偏堂,“今日确是有些累了。”
眸中清色行至一雅间前伫立,她顺势一瞧,发觉此屋是她先前为更衣无意到过的雅房。
房内依旧整洁得一尘不染,各处角落都崭新得仿佛刚修葺一般,她转眸看向门旁身影,疑惑未解:“这是你平日的寝房?”
“这是给你安排的,”他缓声作答,轻描淡写般又道,“桌上放着的,是给你备的寝衣。”
木桌上叠放着素雅衣物,桌旁还放了一只木桶,桶内盛满着温水,散着腾腾热气。
沈夜雪莫名感到惬心,毕竟这是在花月坊中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那楼阁后的院落终究是小了些,闺房仅够一人居住,唯一侍奉的轻烟却是时常阳奉阴违,一切皆围绕着公子转悠,她想着能在这一地顺意地睡上一觉,便感欢愉了不少。
几念思索后,她蹙了蹙眉,忽地饶有兴致而问:“你这怎会有女子衣物?”
离声似有些许困惑,倚靠门边的身躯如玉树直立,扬眉反问着:“遣人送来的,不然阿雪以为呢?”
这间寝房如同刻意为她所备……
料她今夜会居于此处,他便费尽心思而打点,然这一解释,沈夜雪自是不信。
此屋定有别家女子住过,她暗自猜想,又觉此人不像是会藏娇之人,难免不解更甚。
她沉闷一想,半信半疑地凑近了少许:“你当真未近过女色?”
被她出乎意料的走近倏然一退,离声微怔开口:“问此话是何意?”
想他起宴前的强行亲昵之举,与那水牢中决然弃她不顾的背影,她心上涌现出丝许愠怒,深觉是自己多虑了。
他应当真未近过女色。
“只是好奇罢了……”沈夜雪退步微俯了身,朝之恭敬言谢,“今晚多谢离公子了。”
欲走的身影忽而一滞,他却似想到了何事,于悠然笑意下沉声启唇:“府牢内有人盯着,隔墙有耳,才道了那几言。”
她听罢微愣,才知他说的是为那府牢中的言行作解,霎时明了其意。
在未知暗处之人身份的情形下,自是需演上几许戏码。
然而,暗中竟有人观测着她的一举一动,是她未曾料及之事。
凝眸细思着,沈夜雪不禁脱口相问:“可知是谁的人?”
离声似笑非笑,将此之语道得寡淡风清:“随你一同入的府,绝非这府邸之人。”
“多谢告知。”她由衷一谢,轻步走回方桌一侧,抖落开淡雅素然的寝衣,似是极为合身。
跟踪行迹者若非无樾,便是公子的人。
可无樾向来不会违抗她所言,此趟凶险之行绝不会跟来。
她心下一颤,忽感这些年所打的算盘尽是徒劳,公子虽待她与众不同,可仍对她东猜西疑,疑三惑四。
她所想的愿景皆为虚妄,就算公子与她成婚,也不会将花月坊拱手相让。
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如何因她而放弃收揽已久的权势……
“所寻之物我会找来,不必担忧了,”想着今日未寻到的玉石,他眉目含笑,带着房门的长指微止,语调转了柔,“你想要的,告诉我便可。”
“我给你最好的,皆是你应得,你无需惊慌。”
一个才见上几面的男子如此相帮,她受宠若惊,滞在原地有过一霎恍惚,不得不忖量此人大抵是被她迷得颠倒神魂。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
沈夜雪心有不安,顿感这道风雪落梅般的不羁之影所说得沉重了些:“你我才见了两面,算上花月坊中的初次相见,勉强是三面,你还不曾知我……”
“无需知晓,”他低笑一声,唇畔飘出极轻的一语,“若不嫌弃,我的命也给你。”
语落之际,房门被阖了上。
她瞬时一头雾水,本就揣度不住他的心思,便索性不再多思多虑,褪下被血渍染脏的素衣,踏入木桶内。
温水中还放有零散花瓣,隐约飘来淡雅幽香,她轻闭双眸,浑身惬意而下,让清水没过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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