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心觉在此陌生之地需更加提防,可直到沐浴终了,寝房内外沉寂如常。
唯听得门外虫鸣不绝,枝叶簌声摇晃,沈夜雪行至窗旁一望,一时僵住了身。
那红衣若枫的一缕清寂正于月下花树间轻舞着长剑,剑影如虹贯日,竹叶漫天旋飞。
止剑一刻,落叶纷崩,较那朗月清风更添一抹冷冽。
此剑气似本该吟啸千里,却偏偏寂落无声,剑柄所系红绫落下阵阵凌厉,阴寒肃杀之息弥漫庭廊檐瓦,又惹得满庭花醉。
剑锋寒光一止,收得干净利落。
身影孤绝料峭,容色悠淡,不沾片叶而归,回坐白玉长椅。
他慵懒恣意,纹风不动,恍若已入眠。
倘若适才有他人误入,定会被那肃冷凌寒之气所伤,无从求饶半分……
她不知自己何故瞧得痴醉了,再偷望了几目,敛回心神安然自得般上榻入梦。
翌日晨初夜色散尽,云影氤氲,素辉坠至清露,庭内幽静似昨。
浅忆着昨夜落败之景,觉此辅政宰相似比她料想得还要难对付,眼下需另辟蹊径,才得以将龙腾玉独握在手。
沈夜雪思忖着坐起身,忽听叩门声轻盈传入房内。
“可进。”她肃声回语,见一素未谋面的女子走进寝屋。
女子极是恭肃地将手中衣物与粥膳放落桌案,柔婉开口:“这是姑娘昨日入府时所穿的衣裳,这是早膳。姑娘若有其余之需,直唤我便可。”
第14章 我们是不是……有见过?
兴许是初见这偏院中除他以外之人,昨日窥窃者自当不算,她新奇不已,缓慢做起了打量。
“画扇,”那女子见势回道,视线相撞的瞬息忙低头垂目,“跟随门主已有多年,姑娘可安心。”
她闻语颔首,从话语中捕捉到了二字:“你唤他……”
“门主,我们皆是这么唤的,”像是对那位孤冷的人影亦或是对她有些许忌惮,画扇不愿透露过多,“姑娘若有疑问,可直接去问门主。”
沈夜雪再度环顾起这间雅室,目光轻浅掠过珠箔银屏:“这间屋子可是从未住过人?”
深思熟虑了好半刻,画扇舒展柳眉,以示深信:“门主一向独来独往,除我之外,未与女子多说过一言,谈何藏姑娘于深宅后院。”
宛若想起门主吩咐之事,画扇抬袖,一指隔墙雅阁,婉笑道:“门主为姑娘备了上好的贡缎。”
“姑娘可去挑选一匹喜欢的,不出十日,衣裳可赶工出来。”
“知晓了,多谢画扇。”她扬唇浅笑,以礼而回,待这女子走远,便快速更了衣,从里开了寝房轩门。
日晖顿时倾泻照落,令她险些睁不开眼,沈夜雪抬手微遮日光,见庭院内那道冷艳仍倦散般斜躺于长椅上,只腿弯曲,和衣而卧,不经意间散着些不羁与闲适之气。
她转身行步进旁侧雅阁,案上摆放着各色绫罗绸缎。
平日穿着皆为淡素,既是他乐以相赠,她便不作犹豫,随意挑了匹最为艳红的锦缎,从然再穿过水榭,步向这抹寡淡睡颜。
擦肩拂过桃枝,她顺手摘了片树叶,莫名心起一丝捉弄之意。
蹲于其身侧观了半晌,她举着桃叶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分明一身红袍若火,却偏生得清冷似玉,若他能治得双目,再对女子温雅一些,应能俘获万千姑娘芳心……
她清闲作思,暗自于心底嘀咕,手腕已被轻握了住。
眉间浮现起嘲弄戏谑之色,沈夜雪勾唇一笑:“你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睡?”
“听见你靠近,便醒了。”
他闻声启唇,嗓音还带着初醒之时的丝许喑哑。
她欲立身告辞,可面前清绝艳色似未有放手之兆,不免引得她将眸光落于纤腕:“昨夜多谢离公子收留,此番我是来道别的。”
“待过上几日,兴许还会与离公子相见。”想那玉石还未到手,她自不会善罢甘休,将来之日还要与之再合作上几番,她倏然娇笑。
“毕竟公子倾慕至深,我也要好好报答不是?”
握着皓腕的手迟迟不放,离声像是彻底清醒了,话中重添了几许兴致:“道别仅说一句话,我自是不认的。”
“阿雪倒说说,要如何好好报答。”
他果然是要从她身上讨些什么,不然怎会无故留她一夜,她还是将此人想得太过正人君子了些……
沈夜雪轻笑出声,想着几日后还要叨扰他,便爽快应下。
与他也勉强算是共患难了一回,谈一场交易不为过,收他为己用,倒是于她而言的尚佳之策。
反手覆上其修长玉指,她眸中横生柔意,反客为主般附于其耳旁轻声道。
“那离公子要何等报答之物?为表长期合谋的诚意,我都可为离公子献上。”
“多少男子欲尝得姑娘的美色,最终都是望眼欲穿,求索不得,”离声回应得柔缓,却将贪色之言说得振振有词,“他人既都得不到,便是冥冥中留于我的。”
他心上的欲得之物已明晰透彻,无非是想让她以秀色换取他倾力相助。
沈夜雪默然一霎,理完思绪,心觉也未有何大不了。
“好……但离公子莫要动,”她娇柔作笑,柔玉纤指轻触男子薄唇,浅撩一寸欲念,“实不相瞒,我还未与男子有过亲肤之举,也需摸索摸索的……”
忆起之前他那极为冒犯之举,她再三相言,不予他反驳之机。
“公子不可妄动,否则我可不干。”
离声闻言当真不动了,全身松懈而下,显出一副任人胡乱而为的姿态,戏笑着待她下文。
“好,借此请教阿雪一番。”
曾几何时,皆是各处富家子弟向她逢迎谄媚,她避之不及,终是以各种手段一一化解。
如今让她主动献吻,却为令她难堪了些。
可无论如何为完成使命,这些欢好作乐实乃微不足道,她轻然凑近,丹唇贴覆上一抹薄冷柔云。
微凉唇瓣因她轻啄逐渐升温,灼息扑面而来,引起心头一颤,她顿感与之气息缠绕,似乎难以分离了开。
意绪随之紊乱,涌出丝缕羞赧,她深知不可再这般沉沦,攥着一分理智欲起身作罢。
她才觉身前之人已揽上了她纤细腰肢,另一手微扶着后颈,不知不觉间将她牢牢禁锢在怀。
似是霎那通晓了一般,他回吻得当,有意无意地撩拨起一汪春水,惹得她逐步心乱如麻,方寸大乱。
急忙奋力止住,才望见肩处罗衫已凌乱得不成模样,沈夜雪轻咳着嗓,镇然问着。
“今日就到此为止,下回再继续,可否?”
语声颇为娇媚,仿佛能直勾起男子心魂,她此番却未矫揉造作,从不晓自己能这样娇艳欲滴。
离声顺势松了开,心绪大好,放过她这一回:“好啊,阿雪将来有求于我的事多了,我翘首以待。”
幸亏他望不见。
若是瞧见她此刻面红耳赤,像个涉世未深的深闺姑娘,她定会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如何都辩解不清……
沈夜雪故作从容地理起云袖裙摆,见画扇已在游廊内等候,示意着可带她出府,她便安闲自得般离去。
“我们是不是……有见过?”朝前走过几步,她忽地顿住,迟疑一问。
“我是指以前。”
身后良晌未响起回言,她忽觉此问似乎欠妥,便听他道。
“这搭讪之语本应男子来说的。”
懊悔自己不该多问,竟被人当做了拙劣的搭讪之举……
她沉默过后落下一语,随着画扇匆匆离了偏院。
“抱歉,告辞了。”
一夕未回,再不归去,她恐是真要遭公子猜忌。
暗中将她盯梢之人虽不会进此落花庭院,但会向公子禀报昨夜行踪,她要镇静下心,去应付过这一落败之行。
回至花月坊已是日中,当午之时树阴满地,院中竹絮飘飞,藤萝翠竹尤显葱郁雅然。
沈夜雪走入雅房时,被正于园中种植花草的锦月拦了个正着。
将眼前姝色不住端量,锦月神色凝重,无奈相问:“我的好玉裳,你昨日一夜未归,究竟是去了何处?”
她随然回屋,自在地饮下一盏茶:“奉公子之令,去了趟宰相府。”
“那总不能一夜未回吧?”锦月撇了撇唇,谨慎四顾,蓦地悄声告知着。
“今早听落香说,昨夜公子莫名发了怒,独自一人关在房中,连服侍的随从也不让进。”
公子怒恼不知是因何事,但多半是关乎于她。
沈夜雪听罢放下茶盏,理顺了思绪,神情自若地行出雅间。
“我去瞧瞧吧。”她淡然回道,而后朝那一处暗道走去。
“据我揣测,公子应是担忧你了,”随其后跟了几步,锦月凝神一思,万般确信道,“你也知晓,公子虽是喜怒无常了些,但对你是真心挂念。”
随性一挥衣袖,她走得端庄:“帮我去寻无樾,让他在房外等我。”
眸光瞥至一旁的膳房,瞧此时辰也不急于一时,沈夜雪忽而折了路,去往庖屋备起了粥与糕点。
暗道尽头处的轩房寂若无人,比寻常更是清寂,仅剩三两侍从立于门外。
瞧望这盛颜仙姿盈盈走来,随侍不约而同地让了路。
她悠缓推门而入,将端来的粥膳放落方桌,浅望坐于桌旁的皎然公子清然莞尔。
“公子怎还未用午膳?”桌上菜肴丝毫未动,应已凉了多时,沈夜雪将一碗热粥移至其面前,略为柔声地开了口,“我熬了赤豆粥,公子可尝尝。”
眸前身影依旧不动筷,面色铁青着似要泄出隐忍的愤意来,她未再言语,端上原本摆置的几盘佳膳,欲为之热上几道菜。
正想离身,她便感右腕被握,硬生生地被其拽了住。
“你留下,一起用膳。”
此般是公子的特意挽留。
她心知对这心思无常之人执拗不过,又坐回膳桌边。
沈夜雪看了看端至来的那碗赤豆粥,小声低喃道:“可我只做了一人份的。”
霎时会了言外之意,沈钦抬眸望向门旁的驻守侍卫,那几位随从识趣般将佳肴端下,不多时换上了几碟热腾肴馔。
“公子是为何生气……”故作小心翼翼地作问,见其怒意消褪,她作势大胆了些。
沈钦无言片刻,眉心被拢了紧,良久后才低缓道出口。
“傅宰相想将你讨去。”
“我?”她猛然心颤,不明傅昀远何故忽然来讨要青楼女子,还独独挑中了她,“他是为何看中我?”
昨晚被离声相救之景还浮于心绪间……
她闯入书阁窃玉,那权倾朝野的宰相断然不会因三言两语将她从府牢放走,应是想好了别处打算。
第15章 等一切结束了,我想娶你。
攥着拳的手无力地松了开,沈钦指向书案一角的信函:“那书信是相府的人送来的,你且看看。”
快步去取上那一封信件,她恍惚一怔,信中所写,确是讨玉裳前去相府做贴身女婢。
虽书写着为服侍在侧的婢女,话外之音见信者皆能明了。
傅昀远是让她去做一通房侍婢,她便是死了才会应下此等荒谬之话。
沈夜雪合上书信,静默思忖片时,悄然回首,念着公子应不会果决应允:“此事可否拒之?”
“他人可以,唯独此人不可。”
哪知沈钦回得果断,眸底漾出的竟是一缕忧伤。
她闻语不解,为何昔日无数达官显贵为她出上高价,公子都漠然拒下,唯独此次不可。
仅凭傅昀远的一句话,她便如同物件一般被抛来扔去,供男子赏玩,这比那府中的奴才还要卑贱……
遽然嗤笑一声,她自嘲般微扯了唇,扯出一丝苦涩。
这其中的利弊她不愿知晓,只想快些逃离这被人掌控的滋味。
沈钦见身旁清姝晌久未语,低沉般言道:“三日后大人会再设上一场私宴,让我务必带你去参宴。”
“去往这私宴的仅是寥寥几人,你不用惊慌,他只是……”
“公子,我去。”她倏而打断其言,已然心知肚明。
现下先将公子的异绪安抚,将来的事再步步想上他法,沈夜雪隐忍于心,嫣然娇笑:“那傅大人奈何不了我。公子知我脾性,我不会甘愿伺候他人一世。”
“为奴为妾的,倒不如让我死了好。”
听闻此语,沈钦似缓和了下,眸色淌出微许柔晖:“坐过来。”
她顺从地挪着椅凳徐徐靠近,还未待她坐下,便被一股力道轻巧一带,回神时已被揽至怀中。
“夜雪,我只有你……”如玉公子在她耳畔低语,嗓音微颤,话中像是染上了无尽悲凉。
她不敢动弹,只听得他无可奈何轻叹。
“我有时会觉自己太过无能,护不住你……”
“我哪需要公子护着,应是我护公子才对,”沈夜雪佯装俏然一笑,学那坊中姑娘肃穆的模样凛声再道,“我可是牢牢记得,公子之命不可违之。”
再度回想昨夜的疏忽大意,她万分笃然:“那块玉石我定会为公子寻来的,公子放宽了心。”
沈钦似被怀内娇姝逗了笑,垂眉轻笑过后将她拥了紧,目光顺势落于那被纱布遮掩的伤口处。
他依稀记着前些时日,眸中娇艳玉姿的颈脖上留了他人吻印,他一气之下将那刺目绯红咬得满是血渍,才解心头烦闷。
此般再想,却是让她承受了些许痛楚……
“还疼吗?”抬指轻抚过女子颈窝,沈钦凛紧了冷眉,心口像在隐隐作痛。
她唇角噙笑,早已忘却了那细小的伤势:“早就不疼了。”
随后又陷入了一片寂寥。
身后公子欲言又止,如月色般的冷寂将她渐渐萦绕。他轻启唇瓣,道出几缕落寞。
“夜雪,等一切结束了,我想娶你。”
闻听此言,她却感悲喜无痕,心湖堪称平静无波,只因她从不信所谓风月承诺。
“将来的事变数太多,又有谁说得准的……”沈夜雪淡笑而过,明眸瞧向那碗热气渐消的赤豆粥,“还不用膳,粥都要凉了。”
温文尔雅地端过粥碗,沈钦轻舀一勺粥,柔缓地将粥勺举至她唇边。
她故作傲然一撇头,极是倔强地回道:“这是我为公子熬的,我才不喝。”
公子亲自喂粥,她倒是头一回见着,此景若换作是其他姑娘,定是要动容万般的。
她一笑置之,却怕再将他招惹,谨言慎行地喝下一口。
“嗯……味道尚佳。”她转眸柔笑,让这抹冷如清月的身影也尝上一尝。
沈钦随之用起午膳,眼中掠过浅浅欣喜,举手投足间满是惬意:“夜雪的手艺愈发好了。”
心底仍有沉闷之息,想信中所书,沈夜雪不欲久待,起身随口作别:“我有些乏累,先回屋去了,公子要好好用膳。”
世上男子许下之诺皆是笑话,巧言令色,言不由衷,都道一切只为她一人,都道天下之物可为她一一奉上,到头来却将她拱手送于旁人做奴……
心冷若寒霜,连午后烈阳也化不了皓雪清霜。
她失魂落魄地回于庭园,凝望伫立至长廊边的玄衣少年许久,眼底有微光轻漾。
无樾本是闲然倚于廊柱,望她走了来,立马直身而立,悄无声息地跟至身后。
泰然自若地走回雅房,示意此少年阖上门扉,沈夜雪端坐案边浅然一观,面前少年束着高马尾,透出意气风发之感,确是较几年前多了些飒爽朝气。
9/69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