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如今,又想故技重施了,是吗?”
珠儿被方馥嘲讽的话语气得不轻,“陛下待衔霜姑娘情深义重,还请方二小姐慎言。”
闻此,方馥却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对衔霜道:“你不会还当真以为,则衍哥哥会喜欢上你吧?”
“则衍哥哥一向最是憎恶你这种奴颜媚骨之人,之所以如今能容你在这宫中,也不过是念在你巽州有功的份上,多给你几分颜面罢了。”
“但你觉得,这点旧情他能念到几时?”方馥说着,看着衔霜的神情多了几分可怜,“我最是了解则衍哥哥的脾性,今日便也好心提醒你几句。”
“就算从前在巽州时,你是则衍哥哥的恩人,可眼下在这皇城里,他是天子,你是奴婢。”她道,“他一看到你,就会回想起那段痛苦落魄的日子,你觉得,以他那么骄傲的性子,会喜欢上你吗?”
衔霜垂着目,忽然想起了昨日那碗只动了几口的素面,想起了霍则衍听见自己提及巽州之事时的不虞面色。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她有些恍惚,听见方馥再度开口道:“衔霜,出身卑贱便也罢了,但自知之明,你总归还是要有的。”
“二小姐……”方馥身后的婢女小心翼翼地牵了牵她的衣袖,“我们还是先走吧,万一这位到时候给陛下吹枕头风,惹得陛下误会您就不好了。”
“她一个哑巴,能吹什么枕头风啊?”方馥不以为意地甩开了婢女的手,“更何况,我和则衍哥哥这么多年的情分,又岂是她这个外人可以相比的?”
她说着,侧目瞥向了衔霜,有意无意地提高了音量:“我与则衍哥哥是青梅竹马,打小就一起长大,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情谊深重!霍伯父还在时,更是曾金口玉言,要与我方家结成秦晋之好。所以我奉劝某些人,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毕竟,野鸡就是野鸡,就算穿着一身华贵的云锦,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永远也没办法飞上枝头做凤凰的。”
第14章
看着方馥撂完话,趾高气扬地和婢女扬长而去,珠儿恨恨地小声对衔霜道:“姑娘,那个方二小姐,当真是嚣张跋扈,说话也太难听了!”
衔霜垂着目,看着自己今日身上所着的烟罗云锦裙,衣襟处绣着几簇杏花,栩栩如生,绚丽而又典雅,很是好看。
因着昨日中午霍则衍说过的那番话,又因着今日要来长迎宫拜见霍疏月,她没再穿从前的那身旧衣裳,而是换上了前不久尚衣局送来的华裳。
珠儿说,这身衣裳是由云锦所制,搁在从前,都是宫中极为受宠的娘娘才得以穿戴的,足以可见陛下待她的重视。
那时她听着珠儿的话,一面担忧着自己换上这身衣裳会不合规矩,一面却又隐隐有些欢喜。
可适才听方馥所言,她现下看着自己的这身装束,却越发觉得别扭了起来。
她比划着问珠儿:【我今日换上的这身衣裳,是不是显得……很格格不入?】
“怎么会?”珠儿赶忙摇头道,“姑娘,您可千万别听方二小姐胡说,您今日穿着这身云锦,可漂亮了!奴婢看了都要移不开眼,陛下看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见衔霜静默下来,珠儿又道:“姑娘,陛下待您这样好,奴婢这些日子都看在眼里,那方二小姐蛮不讲理,谁知道她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您千万别受她将才那番话的影响,也别同她一般见识。”
衔霜弯了弯唇,同珠儿道:【我知道。】
方馥是太傅府的独女,自小便是整个太傅府的掌上明珠,骄纵任性的脾气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她亦早就有所耳闻,自然不会和方馥去较这个劲。
更何况,她从前在侯府刚成为霍则衍的通房时,听到过的难听的话多了去了,数不胜数,相比较而言,方馥适才说的那些话也压根就不算什么,她又何须太过为此介怀?
见衔霜展开笑靥,珠儿才放下了心,也笑着同她道:“那奴婢先陪您回兰溪苑,到时候再去明和殿请陛下来用晚膳?”
衔霜点了点头,抬步却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看清落在地上的物件时,却是一怔。
那是一块雕着花的白玉玉佩,质地温润,同夏婆婆弥留之际给她的玉佩别无二致。
她忙俯下了身子,仔仔细细地瞧着那玉佩的色泽纹路,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中,往常安放玉佩的地方已然空了。
果真是夏婆婆留给她的玉佩,应当是她方才不小心遗漏在了此处。
好在她发现的还算及时,否则夏婆婆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就要这样被她不慎给弄丢了。
她拭去了玉佩上的灰尘,又检查了一遍表面并无破损,将其重新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中。
【我们走吧。】她站起身,同珠儿比划道。
兰溪苑与长迎宫之间有着好一段距离,走过两条宫道时,衔霜忽而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站住!”
前方并没有其他人,因此衔霜判断,后头的人唤的应当是自己与珠儿。
她转过身,见是方馥气势汹汹地向自己走来,心下不禁有些讶异。
这位方二小姐显然是来者不善,只是就算她要出气,将才也已经出过了,眼下又来找自己做什么?
思忖间,方馥已走到了衔霜的面前,向她摊开了双手,“还不快交出来!”
交什么?
衔霜没听明白方馥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见她满面困惑,方馥咬牙切齿道:“装,还装!”
珠儿护着衔霜,问方馥道:“方二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方馥冷笑了两声,对身旁的婢女道:“秋兰,你来说。”
被唤作秋兰的婢女应了一声“是”,对衔霜与珠儿道:“二小姐的贴身玉佩在宫中丢了,适才问过了打扫宫道的内侍,说是亲眼瞧见那块玉佩被衔霜姑娘捡了去。”
闻言,衔霜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方馥道:“秋兰,既然她不承认,那就直接搜身好了。”
“方二小姐,你别欺人太甚了!”珠儿将衔霜护在身后,气愤不已地抬头道。
尽管有珠儿护着,不肯让秋兰靠近,只是三人在交缠之间,秋兰还是从衔霜的衣裳中摸到了那块玉佩,并将其抢了过来。
“二小姐,找到了!”秋兰将玉佩转递给了方馥,“正是您将才丢失的那块玉佩。”
衔霜眼看着夏婆婆留给自己的遗物被人抢走,下意识地要上前去夺回来,却反被人一把推开,珠儿赶忙扶住了她。
看着衔霜急切不已的比划,珠儿对方馥道:“这是我们姑娘的玉佩,方二小姐怕不会是弄错了?”
“不可能,这分明就是我家小姐的玉佩!”这回不等方馥说话,她身旁的秋兰就先一步开了口,“不信你们自己瞧,这玉佩上面还刻着我家小姐的名讳。”
珠儿走上前,看清楚玉佩上雕刻着的小字时,面色微凝,低声同衔霜道:“姑娘,那块玉佩上面……的确是刻了一个‘馥’字。”
衔霜闻此,面色亦是变了变。
她开始学习识文断字尚不足一月,虽不识得上头刻着的这个字,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原先的那块玉佩上并未刻有过什么字。
这是方馥的玉佩,那她的玉佩呢?
衔霜恍然想起,自己今早换了尚衣局送来的锦裙,她自己的那块玉佩,莫不是还在原先穿着那件的衣服里。
“这下你狡辩不出来了吧?”方馥将玉佩佩戴在了腰侧,目光狠狠地扫向了衔霜。
“此玉佩是我的心爱之物,很是贵重,若单单只是被旁人捡了去倒也罢了,可你既不承认,又不肯归还,意欲将此物占为己有,还要嘴硬说着这本就是你的物件。”方馥说着,顿了一下,又道,“那就不单单是拾物不还了,而是盗窃。”
衔霜摇了摇头,慌忙地比划着想要同方馥解释,可很快又无力地发现,在场之人除了珠儿,不会有人明白她在比划些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她。
这事情本就有口难辩,更遑论她还是个哑巴。
“方二小姐,此事只是个误会,并非是您所想的那般。”珠儿看着她的比划亦是面带急色,忙替她同方馥开口解释道,“我们姑娘也有一个与这一模一样的玉佩,这才会误以为您的这块玉佩是她……”
珠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馥抬手甩了一个耳光。
“这里哪有你一个宫女不停插话的道理?”方馥看着捂着面颊的珠儿,语气高高在上,“这一巴掌,就当给你长个教训,下次莫要在主子面前这般无礼了。”
“再者,我这块玉佩,可是方家的祖传之物,世间罕见,一个低贱的哑奴怎么会有?”方馥漫不经心地缕着鬓旁青丝,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这一套说辞,“就算要编,也总该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衔霜眼下自是没有功夫再去理会方馥,她扶着珠儿,见她半边面颊肿起,自己也险些要难受得落下泪来,【珠儿,是我不好,都是我连累了你。】
方馥瞥了衔霜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可听闻,宫人行窃,按照宫规是要进慎刑司的。”
她说着,唤了一声身旁的婢女:“秋兰。”
秋兰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面色却有些犹豫:“二小姐,这……”
“她不过只是个没有位份的婢女,偷了我的玉佩,我按照宫规处置,有何不对吗?”方馥瞪了一眼秋兰,神色不悦道。
“方二小姐既熟知宫规,便也该知晓,您非宫中之人,并无随意责罚宫人去慎刑司的权力。”珠儿一半面庞微肿,却仍是咬牙道,“我们姑娘虽不是后妃,但好歹也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之人,且不论姑娘并未行盗窃之事,就算真的有错,也应当由陛下来定夺。”
“你!”
方馥气得还欲抬手扇珠儿的另半边脸,被秋兰小心地劝住:“二小姐,那个丫头的话其实也有几分道理。您就这样贸然处置的话,怕是会令陛下和您之间生了嫌隙。”
“好,那便去请则衍哥哥亲自过来处置。”方馥勾唇冷笑道,“人赃并获,抵赖不得,我就不信,则衍哥哥还能袒护这个偷窃东西的婢女不成?”
她说着,指了指宫道边负责打扫的小内侍,“你,去明和殿请则衍哥哥。”
小内侍心中直唤自己倒霉,摊上了这个苦差事。
兰溪苑的衔霜姑娘虽无位份,但圣眷在身,轻易开罪不得,可这位方二小姐他也万万得罪不起。
见那小内侍走远,珠儿小声对衔霜道:“姑娘,您别担心,陛下定然会相信您的。”
衔霜点了点头,面色却仍是有些发白。
被人冤枉,却又无法为自己辩解,这样的滋味,她在过去也不是没有体验过。
她还以为,如今日子比从前好过了,就不会再遭人白眼,受人欺凌,可她还是护不住自己,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也护不住。
霍则衍……他真的会相信自己吗?
她可以遭受他人误解,却唯独不想被他误会,自己是个行窃取之事的小人。
思绪起伏间,她听见方馥欣喜地唤道:“则衍哥哥,你总算来了!”
第15章
听着方馥对自己的称呼,霍则衍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他很早之前就对她说过,不要这样称呼自己,可她却是从来不听,偏要一口一个“则衍哥哥”这样叫着。
从前他想着她毕竟是恩师之女,又自小同自己一起长大,便也由得她去了,只是眼下……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几步之外的衔霜的身上。
她今日穿的很是好看,一袭杏色的锦裙,衬得她肌肤似雪,眉目如画,只是衣裳和发髻却不知为何,显得微微有些凌乱。
若非方馥再度出声,他险些都要忘了她还在自己身旁站着。
方馥一反先前骄横跋扈的作风,俨然一个受了委屈的娇柔贵女,同霍则衍哭诉道:“则衍哥哥,你可得为阿馥做主啊。”
霍则衍的眉头拧得更紧,问她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都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方馥拧了一下手绢,指着衔霜,对他道,“她偷了我的玉佩,还嘴硬不肯承认,说那是她的东西,我可是从小就随身佩戴着这块玉佩,则衍哥哥你是知道的……”
“众目睽睽,人赃并获。”她道,“则衍哥哥,这可不是我冤枉了她。”
见霍则衍望向了自己,衔霜连连摇着头,同他比划道:【陛下,请您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盗窃。】
霍则衍没说话,他扫视了一眼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淡声吩咐珠儿道:“先送你们姑娘回兰溪苑。”
“则衍哥哥……”
方馥有些不满霍则衍就这样让衔霜轻易离开,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出声打断:“方馥,你先随朕来明和殿*。”
听霍则衍这么一说,方馥适才心中的不快登时化作了云烟,笑意嫣然地应了一声“好”。
瞥见一旁的衔霜时,她面上的盈盈笑意却收了收,哼了一声,用口型对她道:“算你今日运气好,今后你且走着瞧,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看着方馥无声的威胁,衔霜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安静地攥着袖口,望着霍则衍与她一同离开,没再多看自己一眼。
眼见着他们愈走愈远,远远地望过去,好似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珠儿出声提醒,她方恍过了神。
回到兰溪苑后,衔霜将巾帕沾了水,递给珠儿敷脸。
看着珠儿还微微泛着红肿的面庞,她心中自责不已,比划道:【今日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受苦了。】
珠儿受宠若惊地接过,摇头同她道:“奴婢不苦,今日分明是姑娘受委屈了。”
衔霜想起了什么,从柜子里翻出了昨日穿过的衣物,果不其然在衣裳里翻找出了夏婆婆留给自己的那块玉佩。
她将玉佩拿给珠儿看,有些激动地同她比划:【珠儿你看,我真的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这才会一时认错了……珠儿,我没有偷窃。】
“奴婢知道,奴婢当然知道。”珠儿赶忙安抚她道,“奴婢先前虽从未见姑娘戴过,但奴婢相信姑娘这样好的人,绝不会说谎。”
衔霜听着珠儿的话语,略微平静了下来,但她想起霍则衍同方馥一起离开的身影,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
珠儿是相信了她,可霍则衍呢?
方馥那样言辞凿凿,霍则衍会相信自己吗?
她想着,将玉佩放进了怀里,还未坐定便从木椅上站起了身,对珠儿道:【我要去一趟明和殿,同陛下将事情解释清楚。】
“姑娘不若先用过晚膳,再去明和殿?”珠儿愣了一下,问她道。
因着在宫道处和方馥耽搁了不少时间,现下天色已然有些晚了,也早就过了平常用晚膳的时辰。
衔霜却只是摇摇头:【我等不及,眼下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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