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吹几下,窗户又被人无情的关上了。
陈桉身体微微倾斜,手掌摁在窗沿,抬起的手臂形成了一道天然隔离或是逼近的束缚。
反正是不给人再次推开的机会。
“哪一句。”
应倪转过身,背贴墙,拉远两人的间隙,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想见到你。”
“哦,这句……”陈桉慢慢垂下手,“不转告我也知道。”
应倪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想弄清楚这人脸皮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厚。
但她更不想站在这里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人围观,语气不善地道:“让我出去。”
陈桉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看表情似在思忖什么。就在应倪等不及要去推开时,他点了点下巴颏,“可以。”
而后垂着视线递出手机,语气淡然:“怎么删的怎么加回来。”
第30章 耳东陈,木旁桉
应倪当然没有如他的意, 从来都是她威胁别人,不可能成为被威胁的人。
几乎没多想,双手撑上桌面, 跃跃欲跳,试图从卡座翻过去。
包臀裙的开叉向上延伸至腿根, 从下往上看, 由宽至窄地露出被黑色丝袜包裹住的光洁肌肤。
围观的男人越来越多,陈桉被迫收敛起刚冒出一点儿苗头的强势。
“算了。”他垂下手, 往前一站,顺势将手机揣回裤兜, 挡住那些色眯眯的目光。
应倪闻声回头,彼时尾骨已经坐上桌沿了。她双手撑在腰侧, 七厘米的高跟鞋失重脱落一半, 表面镶的人工钻跟随极细的脚踝一起, 在陈桉跟前晃啊晃的。
“下来。”陈桉说。
他声音有点冷淡,但细听,无可奈何居多。
应倪下巴微抬,以一副胜利者姿态讲条件, “你马上走,不要打扰我工作。”
空气凝滞得有些沉闷, 两人无声僵持着,但没人知道他们在对峙什么。须臾后,陈桉看了眼腕表, 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说了句注意裙子后就转身离开了。
应倪等到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才抬了抬脚背趿上高跟鞋。跳下来时,Lily和其他人一股脑蜂屯蚁聚地围上来, 像打听大明星八卦一样东拉西扯她可怜的胳膊。
“陈桉吗?”
“创源总裁是不是!”
“你们怎么认识的?”
“……”
应倪一个字没吭,板着张脸扯开扒在肩膀上的手,走进厕所隔间将门锁上,抖出支烟咬在嘴里。
烟雾刚升起,还未来得及厘清陈桉忽然出现的事,兜里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是表姐何若宜。
应倪通常不接亲戚的电话,十个有九个是让她还钱,剩下一个是醉酒后辱骂她活该全家死绝。
但若宜表姐和她关系一向不错,出事后,即便自己刚毕业穷得叮当响,也试图瞒着家里接济她。
应倪掐了烟,合上马桶盖,坐上去不太情愿地接通。
“煤煤,舅妈怎么样了?”何若宜问。
应倪翘起二郎腿,“活不好也死不了。”
“我不知道舅妈做了手术,今天才听我妈说……”何若宜絮絮叨叨地讲着,她先前在林溪上班,不常回家,上周离职了,从大公司换到小公司了,工作地点就在家门口。
万丽卡的豪华在厕所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应倪抬头望着挑高七八米的雕花天花板,问一句答一句地和表姐聊着天。
聊到周末来医院探望林蓉苑的收尾话题时,何若宜忽然话锋一转。
“煤煤那什么……”何若宜踌躇着,似乎很难说出口。
应倪将腿放下,“你说。”
对面迟疑了两秒才开口:“你现在手头宽裕吗?”
应倪倒没意外,捻着发梢看有没有分叉的,“你爸又喝酒了?”
何若宜的何志强父亲本身嗜酒,在投资失败后,彻底沦为酒鬼,一喝醉就强迫姑姑和何若宜给她打电话要钱。
何家是所有亲戚中损失最惨重的一家。
早些年,应军钰看在亲姐姐的份上,让游手好闲的何志强去工地上当项目经理,那两年赚了不少也贪了不少。
其他亲戚也因此眼红,纷纷嚷着有钱要一起赚。
水电厂的民生工程批下来后,并不差入场款的应军钰让亲戚们垫资,一种是借款形式,年利率百分之十五;另一种占股,盈亏自负。
不知是谁说算借款只能赚点利息,不如占股绝对能翻倍。
借款形式相当于他送钱堵嘴。应军钰倒也没反驳什么,从当时看来,确实占股划算。
几乎所有的亲戚选择了第二种,而在工地上混过的何志强更是蛇心不足想吞象,不仅投进所有余款,还抵押房产借了银行三百万。
试图通过这一个项目翻身成为大老板。
不料想,黄粱一梦,翻身不成陷进泥坑。房子车子被法拍后,一大家子蜗居在出租房里。被何总何总叫惯了的何志强接受不了,将愤怒全部倾斜在姑姑身上。
以及,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怪在死去的应军钰头上。
应倪是在回国的第二年春节,拎着满满两手礼盒前去姑姑家拜年时听见的。
听见何志强大声叫骂:
“还买虾?买狗屁!你们应家人就不配吃!应军钰那个孬种活该被车撞死!他不被车撞死老子都要拿菜刀砍死他!”
应倪上初中前,犹豫父母常常不在家,寒暑假经常被送去姑姑家住,和表姐表弟一起玩。
对姑姑一家的感情比其他亲戚都深。
她对姑父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喝醉了喜欢在地上打滚逗小孩子们开心,总是笑眯眯问她想吃什么的和蔼长辈。
毫无征兆的,人和感情在一夜之间全变了。
应倪迟钝地退了出去,将礼盒放在门口,从此再也没踏足过姑姑家。
“没有。”何若宜的声音将她的思绪从浑浊不堪的泥潭里扯回,“是我想借点钱。”
应倪站起身,低头抻直裙摆。漠然地笑了笑,她这位表姐胳膊肘往外拐,到现在还在用“借”。而不是像所有人一样,认为是她欠他们的。
应倪算了一下,除开需要付的医药费房租和网贷,“等一周行吗,发了工资给你转两千。”
“两千么……”电话里面,何若宜低喃着。似乎嫌少。
应倪蹙眉:“出什么事了?”
何若宜说:“没。”
应倪又问:“你想要多少?”
“三、三四……万吧。”何若宜吞吞吐吐的,又顿了顿,过了会儿才语气低落地道:”“没有的话就算了。”
“你要这么多钱干——”
“嘟嘟嘟——”
挂了?
应倪莫名其妙,想打过去,屏幕弹出消息,Lily问她在哪儿,领班马上要点名了。
于是匆匆收起手机推开隔间的门。
-
白调今晚的客人不多,零零星星地散坐着,应倪忙一阵闲一阵,在喝了一杯调酒师送的零度冰饮后,忽然牙疼了起来。
应倪吃糖比较克制,有一段时间没犯过病,这会儿突然疼起来,额头直冒冷汗。无奈捂着腮帮向领班请假。
领班见今天人不多,便爽快地放她走了。
白调所在的大楼位于万丽卡深处,周围没什么紧邻的建筑,一出大厅门,寒风便肆意袭来。
应倪抱紧手臂直哆嗦,不忘摸出手机给何若宜回电话。连打了两通,那边没人接。按照张若宜软糯的性格,先前的电话估计是何志强或者姑姑应军莲叫她打的。
应倪想起自己的二十岁,被一干亲戚拿着借条或是合同围剿索债。那时兵荒马乱的一年。不知所措的她拿着这些东西冒着大雨去咨询律师。
律师告诉她,她没有继承到父母的一毛钱,因此欠下的债也和她没有关系。
这句话她一直奉行到现在。
所有找她要钱的人,无论是声泪俱下地哀求,还是凶神恶煞地威胁。
应倪永远只有八个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
应倪站在门口捂着脸颊,打算等这阵风吹过了再走。闲来无事,打开了消消乐,第一千八百三十二关刚通过,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双笔直的腿。
应倪抬起眼,陈桉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外套被他松松垮垮地拎在手里,领带连着胸口那团比别的地方颜色深,像是被什么给洇湿了。
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似等待已久。
应倪收起手机,视线停留在他领带末端片刻。很凑巧,是今天在Lily的手机里看见的那一条,条纹状的,其实不太配他。
至于是被什么东西打湿的,应倪猜测是酒。
一种低级的搭讪手段,万丽卡的漂亮女人们却乐此不疲。
“你怎么又来了?”应倪说着捂紧了衣襟。
陈桉走了过来,身体似乎感知不到快零下的温度,并未被风吹得像她一样肩膀发抖。
“又?”他在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不近也不太远,一个恰到好处能看清对方表情的距离,“总不能因为你在这里上班,我就不能来这儿吃饭了吧。”
有人挡在跟前,冷意顿时少了些。
她不说话,陈桉又道:“位置不是我定的,所ῳ*以不是专门来找你的。”
不是专门……?应倪咬着这几个字,捂紧衣襟的手因为觉得没那么冷了而垂下。想扯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但牙齿实在是疼。于是只能乜他,“万丽卡这么大,吃饭不在这栋楼。”
陈桉低头整理了下领带,而后点头,“是西面那栋。”
“……”她是这个意思吗?应倪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别人气到,关键这人还是高中时被欺负了都蹦不出一个字来的陈桉。
她不想多掰扯,但有一件事她想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白调上班?”
陈桉似乎连装都懒得装了,很坦率,“使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
“你真是!”应倪气急败坏,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噎成一团,不知该怎么说。
“仅仅是确认你在哪里,其他的……”陈桉顿了下,轻轻摇头,“我不会做。”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乌云遮住皎月,陈桉的瞳仁上镀了一层遗漏的清冷月光。冷冷淡淡的,却给人一种他在极力克制的错觉。
应倪的心情和投在地下的婆娑树影一样杂乱无章。
“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喜欢我第一眼就没看见的东西,同学三年,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陈桉垂在裤缝旁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思考。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你喜欢一见钟情?”
“对!”
陈桉笑了下,比笑容更寡淡的是他说这句话时口吻。
就好像,在下一个众所周知毫无疑义的结论。
“有结果吗。”
应倪沉默了,抓着挎包肩带,往左走向掠过他,陈桉迈脚挡住她的去路。
“让开。”应倪说。
陈桉不仅没让,还往前又逼近了一步。
“现在能看见我了是吧。”他拎着衣服,垂着视线看她,“今天算第一眼。”
“……”
应倪推开他,气冲冲地往前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结果一上公交回头,陈桉正站在司机旁边举着手机扫码。
应倪报紧包,头看向一边。很快,旁边坐下来一个男人,即便是秉着呼吸,松木的清香也不依不饶地钻进鼻息。
“喂。”应倪瞋目切齿地回头,“别坐这儿!”
陈桉抱着手臂,目视前方,窗外一闪而过的街灯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模糊了本就不明的情绪,“我有名字。耳东陈,木旁桉。”
“……”应倪哼一声,再次看向倒退的街景。
但要故意气死她似的,玻璃窗清晰地印出陈桉的脸来。
应倪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第31章 每天都在想
公交停停走走, 从城市的一头驶向另一头,穿梭在灯火阑珊的夜里。
晚间班次的缘故,车厢内没什么人, 静得只有吊环撞击的咔哒声以及车轮滚过街道的噪音。
应倪闭着双眼,默默地忍耐着。萦绕在周遭的空气像加了增稠般, 流速越来越慢, 最终在长久的沉默中近乎于零。
“欸。”应倪的大小姐脾气风雨不改,逆反心里极强, 陈桉一字一顿地告知名字,她就偏要把他当无名氏。
陈桉阖着眼皮, 罔若未闻。
外套被他随意搭在腿上,两只手臂浅浅的环抱于胸前, 松散的状态像是专门来车上休息的。
应倪皱着眉头抬手, 想用胳膊去抵他, 快要碰到他手臂时,又蓦地收回了。
她才不想挨到他半点。
于是又喊了一声喂。
男人依旧没有反应。下颌微仰,后脑勺陷进椅背,眼皮的褶皱抻得很平。
不知是光线昏暗, 还是原本的肤色,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方似抹了一层极薄的眼影。街灯流过时, 闪起的微光是柔和的大地色。
睡着了这是?
应倪悄悄凑近观察了会儿,没看出个名堂来,在他眼皮前挥了挥手。
陈桉终于有了反应, 头微侧, 靠向过道。
这样的动作让应倪分不清是清醒状态下的有意为之, 还是睡梦中的潜意识避光行为。环顾一圈,车厢内寥寥几个乘客或闷头看手机或闭眼睡觉, 疲惫在摇摇晃晃的安静中得以缓解。
她压低了声音,盯着他黑漆漆的后脑勺。
“你睡了?”
回答她的只有公交到站的播报声。
这么一会儿都能睡着,应倪恹恹地想着,在收回视线前,又不信邪地试探性唤了声。
“陈桉……”
低低的,困顿得有些沙哑的男音很快响起。
“说。”
“……”
应倪对着他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像是存心的,叫欸或者喂就装睡,一叫名字就有反应。
非要让她知道他姓什名什,还得当众宣之于口。
她瞪他一眼,重重地靠回去,同时往里边挪,将身体侧向里侧脑门贴上玻璃。
动静很大地要拉开两人近到手臂贴手臂的距离。
之后重新归于安静。
应倪白天照顾林蓉苑,晚上在白调穿着七厘米的细高跟来回走,说不累是假的,好在这会儿莫名其妙牙不疼了。
她脸靠在玻璃上,双眼跟着窗外的街景一起游离。
穿过一条藏在喧闹背后的单向道,像有录音机环播放似的,脑海里回荡起陈桉的那句话。
莫名有些耳熟。
应倪想了想,想了又想,终于在记忆里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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