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做你想做的,我一直都在。”陆寻昭适时出声,安抚好了她内心狂涌的情绪。
这句话像是给了姜棠精神支撑,她踩着细高跟一步步走到三人面前。
先是假模假样的说了几句场面话给姜荀贺寿。
在姜荀还没来得及舒展眉头,感叹这个叛逆乖张的女儿终于懂事了时。
姜棠纤细指尖拎着胭红色裙摆,在他面前转了半圈,勾着红唇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像吗?”
*
“轰隆——”
雷声巨响,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划破天空。
白色的强光透过落地窗,反射在姜荀故作镇定的脸上。
姜棠提着裙摆的手没有放下,红唇轻勾起欣赏着面前透明酒杯中微微晃动的紫红色酒液。
“不像吗?”
见姜荀极力克制住带着颤意的手,迟迟不出声,姜棠松了手,似有些惋惜:“我还以为这样能有温尔雅七八分像呢。”
温尔雅是她母亲的名字。
外公外婆的原意是想让她母亲成为一个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人,沿袭祖业,不受束缚自由的过完一生。
然而温尔雅从小就有主见,不喜欢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于是决定去不同的地方见识不一样的风景。
榕城是她的第一站,也是最后一站。
在这里,她遇到了刚建立好影视公司准备在娱乐圈大展宏图的姜荀。
也不知姜荀是如何花言巧语哄骗了她,让她放弃去看广阔的天地,心甘情愿留在榕城。
也许是姜荀说:“我会竭尽全力实现你的影后梦想。”
也许是那句给了她希望又将她推入深渊的话:“我会永远爱你,和我们的女儿。”
……
酒杯中原本平稳下来的液体因为这一句话,又晃荡起来。
祝情脸色微变,却还是体贴入微拿走那杯酒,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感觉来劝说姜棠:“小棠,今日是你父亲六十大寿,别说这些……”
话还未说完,姜棠眼睫轻扫过她,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杀人诛心:“别说哪些?”
“是不能提我母亲的名字,怕脏了你的耳朵,还是怕这个名字勾起姜总久违的愧疚,分走你的宠爱?”
“祝姨你是不是忘了——”
“今天也是我母亲的忌日。”
随着姜棠话语中的最后两个字沉重落下,一直维持着冷静外表的祝情似是再也无法保持表面上的体面。
身形晃了晃,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收紧了些。
她当然没忘。
当年她和姜荀冒雨赶到车祸现场,亲眼目睹那辆被撞击得面目全非的汽车,以及驾驶座上那个浑身是血的红色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淡淡死意。
她牵着幼年姜妤站远了些,冰凉指尖颤抖着捂住姜妤双眼。
她那双即使在村民的指责声中依旧保持平静的眼眸中难得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不知是对温尔雅的怜悯,还是对自己能成功上位的庆贺。
“姜棠!这里不是你发疯的地方!”一直旁观的姜妤终于回过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伸出手想要将她请出宴会厅。
谁知抹了层厚厚素颜霜的手臂才伸到半空中,便被陆寻昭大掌截住。
姜妤抬眼对上陆寻昭那双不带一丝情感的冷漠狭眸,心头一紧,全身不由自主地抖了下。
钳制住她黏腻手腕的大掌很快收回。
陆寻昭表情未变,动作却像是万般嫌弃,拿出锦帕仔细擦拭长指上触碰过她肌肤的地方。
姜妤余光看着他恨不得把浑身上下都消毒一遍,精致妆容的脸上满是幽怨和难堪。
碰她一下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难不成她是什么人人避而远之的病毒?
“贺礼我已送到,希望能给姜总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姜棠本就是想在众人欢庆他六十大寿之际,让他在寿宴上坐立不安。
至于愧疚,她想姜荀应该是没有的。
否则他也不会在温尔雅头七还没过,就急不可耐地将祝情迎进家门。
姜棠不想在乌烟瘴气的地方久待,留下这句话后,果决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外头的狂风肆意呼啸,掠过大树的枝桠,深绿色树叶簌簌落了满地。
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单薄身影宛如一只枯叶蝶,在风中显得格外脆弱,似乎随时都可能被风带走。
肩头蓦地一热,她下意识扭过头去。
陆寻昭温柔将还带着体温的西服外套披在她肩膀上,敛下狭眸看向她,低声询问:“回去?”
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攥着深黑色西装布料,她垂下睫羽,不想让陆寻昭看穿她眼底的脆弱:“不回去,我想去找外婆。”
-
坐上私人飞机时,姜棠怀里抱着一束向日葵。
那是在她的要求下,陆寻昭亲自驱车跑了好几家花店买到的。
她白皙小脸在冷风下吹得有些红,似鸵鸟般蜷缩在手工缝制的皮革座椅中,裹着柔软毛毯闭眼感受空调暖风。
陆寻昭很有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份安静,单手操控着平板处理公司事务。
等到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姜棠眼睫轻颤了下,缓缓睁开被暖意浸润的星眸。
“先吃点东西。”
私人飞机直飞抵达杭城少说需要一个小时,姜棠一天没进油盐,方才还在冷风中吹了一会,便是铁打的身体也难以承受。
陆寻昭放下平板,抬手按了下座椅旁的服务铃,长指在菜单上点了几下:“这几样要清淡些的,再来杯热牛奶。”
等待空乘将餐盘端上来的间隙,陆寻昭侧过头去,视线停留在姜棠身上。
姜棠缩在座椅里,偏头望着窗外的茫茫夜色,偶尔能透过薄薄云层看到地面上如碎星般的人间灯火。
自幼被欺压得很,不会将负面情绪展露出来,怕被旁人轻易看透她的软处,于是将这些情绪深藏起,默默承受着。
这样的姜棠,怎么会不叫人心疼。
一缕清透的月光透过飞机窗照进来,陆寻昭抬手碰了下她暖融融的瓷白小脸:“等会睡一觉,别想太多了。”
“陆寻昭。”姜棠嗓音有些哑,低低唤了声他的名字。
“嗯,我在。”
“你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如瓷器般易碎吗?”
就如同温尔雅和姜荀的爱情真实写照。
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一碰就碎。
姜棠其实很想知道。
这十几年的日日夜夜,姜荀可会在午夜梦回中想起过温尔雅,他是否会后悔对爱情的不忠。
温尔雅将自己最美好的年岁留给姜荀,姜荀非但不珍惜,辜负了她一腔深情,现在恐怕早已忘了那个陪伴他度过籍籍无名的恣意少女。
还未来得及等陆寻昭做出回应,空乘推着餐车走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将精致菜品摆好,又静悄悄推着餐车离开了。
姜棠食欲不大,握着银制叉子神色恹恹的挑着沙拉里的绿叶菜吃,没吃两口就靠回去说没胃口,不想吃了。
陆寻昭心知今晚她的情绪波动影响到了食欲。
便耐着性子,半哄半就地喂她吃了半碗海鲜粥。
最后又喝了杯温热的牛奶,她重新躺回座椅里,裹着毯子出神。
一小时后。
飞机落地杭城某私人停机坪。
秘书早已安排好来接机的司机以及下榻酒店。
拉开车门,姜棠捏着包裹着向日葵花束的雪梨纸,低垂着眼睫:“我想先去香山公墓。”
夜间的山上雾多。
没一会儿,姜棠乌黑头发丝儿和长如蝶翼的睫羽被薄雾附着,随着周身温度液化成滴滴水珠。
轻车熟路迈上台阶,走了一段距离后,在一座墓碑前停留。
俯身放下那束开得正盛的向日葵,姜棠静静立在墓碑前,望着碑上刻着的熟悉照片。
眼尾红了几分。
“母亲,我今天去找他了。我是存了想毁掉他寿宴的心去的,可惜我心软了,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过一丝后悔,后悔辜负了你,我更想让他忏悔,让他为自己的所做所行赎罪……”
姜棠絮絮叨叨、没有逻辑的说了很多,说到最后嗓音带了些哑意,身形也快要站不稳。
陆寻昭眼疾手快揽住她纤薄肩膀,大掌安抚幼兽似的顺了几下她的头发丝儿:“想哭就哭出来,有我在,不必忍着。”
话音落下。
她像是再也克制不住,把小脸埋在陆寻昭怀中,颤着指尖攥紧他的衬衫衣领,低声呜咽。
—
姜家别墅。
宴会进行到正热闹的阶段,姜荀作为这场寿宴的主角,却撂下一众宾客,先行离场了。
望着姜荀借口称身体不适,搀着楼梯扶手踉跄着往楼上书房走的身影,姜妤跟了上去,想要搀扶,被他甩开手:“我还没老到这个地步,不要上来打扰我!”
无端被吼,姜妤站在原地,看着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眼眶红了瞬。
都是姜棠!
就不应该让姜棠回来!
她所期待的姐妹情深好像一场笑话。
主角走了,祝情充当好贤内助的角色,周旋在宾客之间,蓦地瞥见失魂落魄的姜妤,她皱了下眉头,压低声音呵斥:“眼泪汪汪的像什么样,赶紧擦干净。”
等姜妤止住了泪意,祝情柔下嗓音告诫她:“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暴露你的软弱,让别人看轻了去。”
“行了,让你爸休息一会,半小时之后叫他下来吃蛋糕。”
“可是……”姜妤对姜荀的怒火还心有余悸,明知他不想被打扰还去叫他,那不是要撞枪口上。
“没什么可是的,难道你想现在的一切被姜棠抢走吗?”
祝情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是被夺走所拥有的一切。
若姜荀今夜被这三言两语挑唆起了愧疚之心,万一哪天想把姜棠接回来……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更是不愿意看到的。
宴会结束,等一一送走了宾客,祝情返回客厅,对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姜妤使了个眼色。
姜妤迟疑片刻,在祝情的目光下缓慢往楼梯口挪。
视死如归般龟速挪到书房门口,她抬手敲了敲:“爸,出来吃蛋糕了。”
无人应声。
她深知如果无法把姜荀请出来,祝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悬在半空的手落到金属门把手上。
犹豫了一下,手上微微用了些力。
书房是姜荀的私人领域,这么多年,就连祝情都没踏足过。
某一次,祝情好奇心使然,借着保姆打扫的由头,想溜进去一探究竟,结果刚推开一条缝,就被姜荀抓了个正着。
那次姜荀是第一次红脸。
此后,书房都会落锁。
书房内一片昏暗,只有几缕凄冷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有一种死寂感。
姜妤摸着黑往里走了几步,指尖在墙壁上摸索着想要开灯:“爸,你怎么不开……”
话刚起了个头,窗外响起一道巨大的雷声。
与此同时,一束刺眼的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书房一瞬。
也让姜妤清晰看到书房的景象。
“啊——!!”
仿佛看到了可怖的东西,她瞪圆了双眼,抖着手紧紧捂住了发白的唇。
转身落荒而逃。
第27章 27
陷进软和沙发时,姜妤的身体依旧在轻微地颤抖。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紧张:“妈……我、我看到温尔雅……”
再听到温尔雅的名字,祝情的手一哆嗦,低声打断她:“别瞎说,我亲耳听到医生确认她死亡,不可能的……”
“是她的画像——”
姜妤终于缓过劲来,不可置信般,补上那句未说完的话。
回想起方才在书房里,借着一闪而过的闪电,目睹到的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
昏暗书房里挂满了温尔雅的画像,有浓墨重彩的油画,也有占据整面墙的照片。
只匆匆扫了那一眼,她感觉温尔雅活了过来,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一样。
怪不得姜荀不愿让任何人踏进这间书房。
原来这就是他要死守的秘密。
祝情不自觉地掐着虎口处,直至掐出一道深痕。
沉默良久,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长呼一口气:“没关系,温尔雅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凭什么跟我们斗?”
“不能再等了,我们拥有的一切不能就这样拱手让人。”
21/56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