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是怕委屈别人呢。”
“人家客套话,给你女儿些许面子罢了,你还当真了。来来,我翻译给您老听,咳咳――”林棉故意放粗了喉咙,沉吟道,“你女儿呢,虽然四肢健全,但头脑简单,和我无法产生思想之共鸣,我可不想被她负累一生。”
“嗯,说真的,你们那个许总,要不是有残疾,一般的女孩还真配不上他。”肖欢蕊慢悠悠地道,“你也挺普通的,估计入不了他的眼。”
“是吧?”林棉也不生气,嘿嘿笑道,“你可算想明白了。”
第二天,林棉回公司上班,出发前,钟点工阿姨已经上门了。得知是许汀舟安排的,她很是感激,打算到公司后当面谢他。
林棉见许汀舟的办公室大门虚掩着,轻轻敲了两下也无人应,便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另外还有一扇侧门,平时她进来的时候都是关着的,此刻也是虚掩着,里面传来女子隐约的啜泣声。
“心蕴,你要我怎样?”
林棉心里一紧,说话的人是许汀舟。声音中的焦虑是她所陌生的,透露着孩子般的无措感。她不由得站定了脚步,屏息凝神。
“心蕴,我们不能在一起。”许汀舟的声音苍凉悲戚,“这是我们之间一直存在的默契。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也许,你对我也有过一丝幻想,就像我对你,也曾经做过梦。但我也知道,我们都不是特别坚强的人。我们恐惧面对那些残酷,那会让我们仅有的一丝美好灰败殆尽。向前看吧,也许有一天我会娶别人,你也会嫁别人,然后,我们彼此祝福,这也很好,不是吗?”
“你现在需要我的祝福吗?”苏心蕴问。
许汀舟没有答话。
“原谅我,我无法祝福你。”她说,“我爱你,同时也无法接受你。但我依然不会因为你和别人在一起而祝福你。”
“没关系,不能祝福也没关系。”许汀舟道,“只要你放过自己,就好。”
第23章 简单事实
心绞成一团,突突地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林棉并不十分明白许汀舟和苏心蕴之间谈话的真正意思,只是本能地感到一阵慌乱和痛楚。她想要迅速地逃离这个令人尴尬的场所,然而在转身退步间,脚步变得笨拙,居然绊倒了她自己。即便铺着地毯,身体落地时的声响仍然足以惊动隔间里的两人。她简直不敢回过头迎视他们的目光,也不知是因为觉得自己姿态狼狈害怕被人嘲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林棉以最快的速度爬起身,一言不发地冲出了许汀舟的办公室。
“林棉!”许汀舟试图唤住她,见她毫无停下的意思,便跟着走出了办公室。
林棉像一个莫名心虚的胆小鬼,茫茫然地走出了大办公室,跟着按了电梯。
也幸亏电梯来得慢,许汀舟才在她进入轿厢的那一刻赶了上来。林棉下意识地按停了电梯,垂下眼任由他跟着进来。
“你准备去哪里?”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喘意。
她说不上来,只好胡诌:“上天台吹吹风。”
许汀舟替她按了顶楼的电梯,似乎是默许了她的去向。“那你也用不着那样跑。”
“我……我是怕你尴尬。”似乎是,又不完全是。
他叹了口气:“也没什么的。”
“对,和我无关。”她的口吻让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的生冷。她觉得这样说有些太过无情,便又放软了些语气:“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和我解释,我也不会出去乱说。”
电梯门“叮”地打开。许汀舟的脸色无波无澜:“很好。”
难道他追出来,只是为了确定她不会是个传闲话的小人?林棉莫名感到气恼,闷闷不快地走出电梯,冷淡地对许汀舟说道:“许总,给我五分钟,我就回去工作,可以吗?”
许汀舟没有说话,电梯门缓缓合上。
一个人的天台,空旷而寂寥。
林棉抱膝而坐,眼泪倏然落下。
“真是的……怎么还哭了?”她边擦眼角,边自言自语道。
刚才四脚着地趴在许汀舟和苏心蕴的面前,真是太丢脸了!
为什么自己不能像苏心蕴那样,永远保持着优雅。即使流泪,也带着一种楚楚动人的气韵。
等一等?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和苏心蕴做比较?她从来都很欣赏这个知性美丽的学姐,可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几乎是在嫉妒她。
她一直有着清醒的自我认知,也从希求成为人中龙凤。不消说远的,就是身边也有无数比自己漂亮、聪慧、家世好的女生,要一个个羡慕嫉妒恨,哪里顾得来!她也从不是那样钻牛角尖的人。可是,一回想起许汀舟刚才说“心蕴,你要我怎样?”那句话时望向苏心蕴的眼神,她的心就很痛!
那时的苏心蕴,含泪的眼睛明亮得让人心碎,微颤的唇角像风中的玫瑰花瓣,凄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不用知道她和他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故事,那种因绝望而愈加珍贵美好的情绪就足以感染到任何人。
原来,许汀舟和苏心蕴是如此相爱的一对!
她明了了很多事,如今想来,很多次苏心蕴看向她的神情,都带着几分哀怨猜忌。尽管她很克制、很有风度,也未曾对她有过任何针对性的行为。那也只能说明两点:一,苏心蕴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二,自己还不够资格入她的眼成为她的对手。
而第二项,让她尤为难过。
有些事,她到如今才豁然开窍。
“林棉人呢?”苏心蕴见许汀舟回到办公室,迎上前问道。
“让她静一静吧。”他的声音听上去疲惫不堪。
苏心蕴见他站不稳,上前一步扶住他:“来,坐一下。你刚才走得太急了。”
他没有拒绝,任由她搀扶着他坐下来。
“你……和她解释了我们之间的……”
他的笑带着一丝无奈:“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她先是一怔,旋即点头道:“对,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心蕴!”见她黯然退到门边,他终究还是在她离开前叫住了她,“我和林棉之间……”
“你想说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她打断了他,苦笑道:“汀舟,如果真是这样,在刚才那一刻,你不会跑向她。”
“我只是想看一下她有没有摔伤。”
“她能健步如飞地跑去按电梯,应该没什么大碍。”苏心蕴以“开门”、“关门”的动作,结束了这场对话。
许汀舟下意识地第三次抬腕看表:五分钟到了。
他捶了捶有些酸麻的腿,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环视一圈,林棉还没回到座位。
苏心蕴对于他的出现似乎视若无睹,眼睛仍然专注在笔记本显示屏上,心无二意。
许汀舟走向电梯间,按了向上的按钮。
对于他的出现,林棉颇感意外。
“上班时间,你干嘛呢?”他朝她慢慢走过来。
她慌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
“五分钟早就到了。”他站定到她跟前,冷静地说。一阵风吹起他的空袖管。
林棉伸手,抓住了那只飞扬的袖管。
他稍稍躲闪了一下,却未真的避开,只是低头道:“你做什么?”
“你是因为它所以才放弃苏心蕴的吗?”林棉攥着那只袖子,颤声问道。
“算是吧。”
“苏心蕴也是因为它才不能接受你的?”
“这其中的事情很复杂,我……”
“复杂那就不用说了。”林棉咬咬牙,抬起眸子望向许汀舟,“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事实要向你坦白。”
他倒退了半步,却被她紧紧拉住,连同他的左臂和右袖。他当然也挣得开,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停在原地,像一尊静默的雕像。
“许汀舟,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握住她的手,将它挪移到自己的右肩上。“别被错觉哄骗,这才是现实的我。”
指尖向掌心缓缓收拢,柔软地包裹住那一小团残臂。“别动,我在感受现实。”
“你现在不清醒。”他试图用左手拿开她的掌。
“是的,如果我脑子清醒,我就不会做这样的告白。”林棉道,“我也知道我一定是疯啦。”
第24章 云卷云舒
许汀舟默然地伫立着,没有回应她的告白。
他的左手停在她小小的手背上,手指微微蜷握着,一动不动。
半晌,林棉主动放开了他的右臂残端,他才顺势移开了他的左手。
“它已经不存在很久了。”许汀舟哑着声说。
林棉知道他指的是他的右臂。“我摸到肩膀那里还有一点骨头,它还会动。”她尽量平淡地道,“你想过装假肢吗?我以前好像在哪儿看到过介绍,有那种仿生手臂。”
“残肢太短了,我试图装过,并不好用。”他苦笑道,“我连美容手都很少戴,因为并没有实际的意义,残废就是残废……”
“那也没关系的。”林棉道。
“什么没关系?”
她抬起眸子盯着他:“我还是喜欢你。”
许汀舟凝视她的脸庞,缓慢而郑重地说道:“林棉,我可以当做今天什么也没听见。我们可以……”
“我不可以。”林棉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你可以拒绝我,但我会记得我今天的决心。也许在你眼里我今天的告白很幼稚、很可笑,甚至不自量力,但我已经这么做了,而且,不打算收回。”
他的眼睛从她的脸庞移开,朝着远空虚无地望着,眼中充满迷惑之色。
“你会因此讨厌我吗?”林棉颤声问。
他迅速垂下眼,摇头看向她:“当然不。”
“会选择尽量避开我吧?”
“这……我不知道。”
“其实,实习期快结束了,我也可以换一份工作。”
“不要把工作和感情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可是如果能留下来,我大概……会忍不住追求你。”林棉红着脸,却无比认真地说道。“就算是上班时间,也可能克制不住感情。我是一个自控力很差的人。”
他居然笑了一下:“林棉,你在耍小孩子脾气。我不过是你图一时新鲜很想要的玩具罢了。”
“玩具?玩具可不会拒绝我。”她说,“你那么有思想、有品位,要得到你的心太难了。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那你还……”
“因为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呀。”她笑了一下,脸上有那种发自内心的甜蜜光彩,“你又不一定要回应的咯。”
许汀舟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话。
倒是林棉说:“我先回去工作了。”
许汀舟没有随她坐电梯下楼,而是一个人留在天台上发呆。
风将他的衣袖拂得老高,有时向后、有时向前。他侧脸看了一会儿,心中的苦涩难以名状。
除了重要场合,他很少戴装饰性的假肢。除了因为戴着不舒服之外,更大的程度上,那是一种下意识近乎自虐的提醒。
他让自己接受这残酷的事实:那场雷雨之后,他再也不是天之骄子,而是一个残废。
他学习一只手生活、学习一条腿行走。他的走姿丑陋滑稽,曾经无数次地被人侧目而视、指指点点。伤残之后,他并不避讳出席在媒体面前、必要的应酬也从不推脱,他勉强着自己出现在公众视线,那何尝不是另一种“凌迟”!
那是一种古怪而微妙的心态,在这样的心态驱使下,对于很多不了解他的人来说,他反而成了一个自尊自强的符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痛感中挣扎求生。如果没有对自己的那股狠劲,也许他的意志力早就垮塌了。
他的膝盖在微颤,提醒着他已经站立得太久。他挪走到墙边,左手抵住墙,背贴紧墙壁、小心翼翼地屈腿下蹲。他的动作已经很缓慢,却仍然在蹲到一半的时候,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
左手撑了水泥地一把,他的身子歪向了左边,他扶了扶腿,调整了一下才坐正。
――那个青涩的小女孩,温柔地抚摸着他的截肢处,对他说她喜欢他。
他并不怀疑她说话时的真心,只是她还没有看到他这个人更多不堪的面貌。
终生残废,意味着他要带着这副躯壳直到死。林棉无法想得很透彻,她不像苏心蕴,有着深切的体会。那种痛是会蔓延到整个家庭的。林棉还是个大孩子,她还没有理解这种痛入骨髓的不幸有多么可怕――他也不希望她懂。
林棉回到办公室,却无法假装若无其事地平静开展工作。
她知道自己很不专业。但当她看到苏心蕴头也不抬地专注在电脑屏幕上,她竟然忍不住生气。
忍了又忍,终于爆发。
她走到苏心蕴的办公桌旁,道:“能不能谈一下?”
她抬头看她,语气淡淡地:“谈什么?”
林棉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只憋出一句:“许汀舟还在天台上。”
“所以呢?”
“你不担心他吗?”
“你要我担心什么?他在天台上又怎样?他又不会跳楼。”
话是没错,但是……但是太冷酷了吧。林棉的底气明显不足,可仍然咬着牙道:“他那么喜欢你……”
“可他要娶的人是你。”苏心蕴回道,“而且重点是,我现在更想履行我的工作职责,而不是管其他的。”
“他说过要娶我吗?”林棉的心跳得很快。
苏心蕴愣了愣:“他并没有否认传言。”
林棉有些失落,但也没有持续多久,冷静了几秒道:“如果许汀舟没有要和我在一起,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不会。”苏心蕴眼也不眨地说。
这个答案并没有使林棉感到快乐,她只是很心疼那个男人。
“我知道了。”她转身离开。
一刻钟后,林棉再次出现在天台。
她把一杯热热的咖啡递到许汀舟的手中。
“你喜欢的这家店真的很奇怪,这年头居然还有不能送外卖的。”林棉笑嘻嘻地说,“我特地跑出去买的。”
他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她。
“老板,你这是要带头摸鱼吗?”她在他对面盘腿坐下。“那我也趁机休息一下好了。不过,等你喝完这杯咖啡,和我一起下楼工作吧。身为老板也要注意影响嘛!”
“你不来一杯吗?”许汀舟问。
“不要,那家店的咖啡那么贵,我还是待会儿去公司茶水间喝免费的咖啡吧。”
“吝啬鬼!”
她摆手抗议:“不是‘吝啬’,是‘穷’这两者可是有本质区别的。”
他呷了一口咖啡:“等你转正后给你多加点工资。”
“好诶!”林棉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笑得合不拢嘴,“那今天咖啡就我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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