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放下筷子，不轻不重的一声响，语气已经不算太好，“徐先生，你说这个不太合适吧？”
身后响起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吧嗒声，徐谦收回视线，“抱歉，今天高兴多喝了两杯酒，有些失礼了。”
叶璇回来见两人还在说话，抽了张桌面上的纸巾擦干手，问：“聊什么呢？我也听听。”
徐谦抢在苏青回答前先开口，“没聊什么。就是一些校园活动，快坐下再吃点。”
苏青思考着没有吭声，叶璇也不疑有他，没有追问，欣然吃着徐谦剥好放进她盘子里的虾。
餐后徐谦取过叶璇手里的车钥匙，手贴在她的腰后，说回去他来开。
叶璇在他怀里仰起头，拒绝，“不行，你今天喝酒了，还是我开吧。正好顺路先送青青姐回去。”
徐谦的目光又落在了苏青身上，“一起吧，苏小姐。”
那会儿的不适感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苏青摆摆手说，不用，一会儿她男朋友来接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朋友三个字。
话音落下时，苏青看见徐谦脸上的笑意明显收了许多。
“这样啊，之前怎么没听璇璇提起过。”
这话没分寸到叶璇都忍不住剜他一眼，“提什么？青青姐的感情状况我怎么会知道？”
她加重语气，“再说了，你没事关注别人有没有男朋友做什么？”
两人说着就要吵起来。
苏青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心里止不住后悔。早知道是这个场景，就不答应来了。
州市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进来时还是个大晴天，这会儿从餐厅出来，迎接她的却是一场骤然落下的暴雨。
陈述尧把车开到了餐厅门口，他刚要撑伞下车，副驾驶的车门就被迅速拉开，苏青动作迅速地坐进来，“走吧。”
她把情绪压了又压，才忍住没有在一上车就跟陈述尧吐槽同事的男朋友。背后说人坏话这件事，多少有些不道德。
但是她异常的态度还是引起了陈述尧的注意，雨天路上堵车，他手压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她，“今天吃饭吃得不开心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小剪刀，将她纷乱的思路剪出一个豁口。苏青顿了顿，答非所问地说，“我真的很讨厌三心二意的伴侣。”
“尤其是背叛感情的。”
陈述尧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记忆里陈景明挽着漂亮美女从咖啡厅走出来的场景却是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
他上下喉结轻滚，刚要去够后排的水，就又听见手边的人愤愤道：“这种人就算是分手后让我知道，也不会放过他的。”
第55章 55.她与她
苏青说完这句话，车内陷入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陈述尧拧开瓶盖，伸长手臂给她递过去。
苏青接过仰头灌下去喝了一大口，拧紧瓶盖后侧头看他，“我们要去哪里？这不是回去的路吧。”
外面的雨点忽地又大了起来，暴雨竭力拍打着车窗，陈述尧目光平视前方，“超市。”
苏青嗯了一声，又回正到座椅里。
她手指在屏幕上驻足良久，反复点开跟叶璇的对话框，十分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在餐厅的事情告诉她。毕竟真论起来，徐谦也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叶璇也未必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这样想着，苏青心烦意乱地将手机反扣在膝盖上，偏头去看窗外。
密密麻麻降下的雨幕中一对有趣的身影在这一瞬抓住了她的视线——
空旷大道上价值不菲的车子被闲停在路边。穿着西装的男人手持一把黑色雨伞，面无表情地看旁边的女孩儿提起裙摆一次又一次往水坑里试探，飞溅的泥点落在男人平展的裤脚上浸出污渍，女孩儿转过头没心没肺的冲他哈哈大笑。
陈述尧的车速一直放得很慢。苏青贴近车窗，试图去分辨男人说了什么。她视力不错加上之前的一些外采经历，很快就得出答案——
“现在开心了吗？"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陈述尧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什么？”
车子一路向前，那对有趣的身影被甩开在视线之外。苏青抓着安全带，心情忽然轻快了许多，她告诉他，“没什么，就是看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
陈述尧轻声应她一句，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路面。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苏青彻底将徐谦的事抛掷脑后。
直到周一上班，她在亲眼目睹了公司楼下的那场闹剧才确定心里的猜疑不是空穴来风。
两个女人为一个渣男打架的戏码，是苏青即便看剧也会立刻下头的剧情，而此刻就真真切切发生了。
“青青姐，我真的不是第三者，我不知道他早就有女朋友。我真的不知道。”
楼顶天台，叶璇无助地靠在冰冷墙壁，情绪过激导致哭得肩膀都在抖动不停。
苏青蹲下身子安慰，她当然愿意相信叶璇的为人，虽然只短暂地相处了不过一个月，但是通过很多事情和细节，她清楚知道这个姑娘除了偶尔性子骄纵一些，道德感还是非常强的。
因为她记得，叶璇入职后的第一篇报道就是她带着完成的，选题很新颖，聚焦在外来务工家庭子女的心理健康上。
当时收集的素材非常庞杂，但公司能给的版面就那么多，以至于成稿反复修改删减也没能达到效果，还是苏青及时提点，让叶璇把关注点放在社会视线之外关注比较少的地方，深挖之下能写出的东西也会相对多一些。
叶璇一天后给出的方案已经亮眼不少，把原有人群的范围缩小一部分，精确捕捉到务工家庭里关于女孩子的心理和生活方面。
“我之前上学的时候就有一个同学，她本来就是很内敛的那种性格。然后当时初中嘛，很多青春期的男孩子们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刻意模仿她的口音。尤其是上英语课的时候，老师每次说要挑选学生朗读课文，她都是被起哄的那个。”
“我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是有节体育课，老师点了好几遍名她都不在。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楼道里哭。询问原因才知道，那群本地生把她的书包藏起来了，但是她那天生理期，需要用的卫生巾也在包里，她弄脏了衣服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去学校超市。”
“所以青青姐，我觉得这个视角社会上的关注度还是太少了，我们可以尝试从这方面入手。”
……
因为视角小众，苏青当时听完后也沉默了很久。她上学时有很多固定的玩伴，很少去关注班里的其他同学，所以，当时叶璇的话给了她不小的震撼。
那次题材推进的非常顺利，叶璇文笔细腻观点直要，文稿发出的当天就有不少热度。后面传播面越来越广，在那个月公司的总结大会上位居榜首。叶璇拿到奖金后自己又添了一部分，全都捐给附近的中小学，用于给外来务工家庭的女孩儿做奖学金和生活补助。
天台上的风很大，苏青思绪回笼，看着叶璇单薄的身体藏匿在风中，像一只枯瘦的蝴蝶。
苏青握住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既然没有，那我们就找出证据来，利用舆论曝光，让那个渣男付出应有的代价，好吗？”
叶璇吸了吸鼻子，紧咬着下唇，颤抖着声音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了。”
天空又开始落雨，顺着风吹来快要将她整个人都打透了，“他昨天晚上还跟我说了早点睡，早上起来就把我拉黑了，微信和其他的账号也全都注销了。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找证据。”
苏青回想着脑海里有关徐谦的所有信息，安慰她，“总能找到突破口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的密不透风的房子，当然，也不会有缜密到完全不露马脚的人渣。”
她思考后斟酌着措辞问，“徐谦追你的时候，有没有特别透露过自己是单身的消息。除了聊天记录，肯定也还有其他的方式。你想想。”
叶璇吹了一上午的冷风，脑子也慢慢清醒过来。她翻着手机相册，认识以来的所有重要节点的照片她都存在手机里，之前还想着说到时候办婚礼可以做成幻灯片播放。现在想想，真是蠢透了。
几千张的照片和视频，一页页往上滑，终于还是找到。
是一条十几秒的视频。
那天刚好是徐谦的生日，KTV 包厢里都是他的好朋友，徐谦喝多了靠在她的肩膀，吐词都模糊，“叶璇，我真的特别喜欢你。我长么大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姑娘，也是第一次想要追求一个人。我这人没谈过恋爱，也不会说那些花里胡哨的情话。我今天，不对，认识你以来的每一天，我都想跟你表白。”
叶璇握着手机的手都颤了颤，他们一起坐在昏暗的角落里，远处有人喊徐谦过来吹蜡烛许愿望。徐谦闻言却忽然神色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在场的人听见——
“我的愿望就是，叶同学可以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当时有多心动，这会儿就有多恶心。
叶璇闭了闭眼，把视频发给了自己的微信账号。这条视频足以证明她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小三”。
她情绪有些激动，拿着视频就想去找徐谦的女友证明。
辗转了几个朋友、朋友的朋友，得到号码打过去却被对方没好气地挂断再拉黑。
人在陷入过度焦虑时，思维也会跟着滞缓。
叶璇望着黑寂的屏幕，眼神有些空，她抓着苏青的手臂，一直单调地重复着一句“怎么办”。
苏青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场景，但是多年新闻工作者的从业经验，还是让她在第一时间冷静下来。
她一边询问自己律师专业的朋友，在不暴露当事人长相和私人信息的情况下，将一些相关视频和照片张贴到公众号是否会触及法律。一边安抚叶璇，说没事，她陪她一起想办法。
苏青把叶璇带回了自己的公寓，耗费了一整个晚上，整理了完整的几千字的文稿和证据。最后用自己日常经营的公众号，曝光了徐谦的种种恶行。
因为同为 A 大的校友，还是同一届，苏青朋友圈不少人都认识徐谦。公众对八卦的好奇心总是无限大，帖子很快传遍了 A 大校友圈。
热度高居不下。
即便如此，徐谦依旧当着缩头乌龟，没有站出来。
事情发酵的第二天，苏青接到了一通熟悉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听筒那边，陈景明声音冷淡地警示她，不要再插手这件事。
“这跟你没关系。”
苏青一句听不下去，启唇反击，“跟你就有关系了？少惺惺作态的恶心人。”
陈景明看了眼办公室沙发上端坐的女人，压着心头的不悦解释，“徐谦的女友是我未婚妻的姐姐，他们两已经因为这件事分手，对方不想事态进一步扩大。大事化小，对彼此都好。”
他说完这句话，徐嘉月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表姐吴微打来的。
徐谦算是吴微的初恋，两人从高考结束后在一起，到今天，已经快八年。
发现被自己的枕边人背叛，给吴微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事发当天她就让渣男滚出了自家公司，心头的怒火还是难消，风风火火找去了叶璇上班的地方，不管不顾地发泄了一通。这会儿，人正在国外度假。
消息闭塞，刚刚才看到苏青她们公众号里的内容。
徐嘉月本是受姑父之托先找到人把事情压下去，徐谦之前毕竟在他们公司担任过很重要的职位，闹出这样的事，对公司的影响也不小。
她本想撒个娇说自己谁也不认识，就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开的。奈何姑父早就做好调查，“我打听过了，这个公众号的使用者就是陈景明弟弟的女朋友，关系也不远，你让景明跟人打个招呼，把帖子删了，这件事我们私下处理就行了。”
徐嘉月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到听筒那边吴微说自己现在在机场，夜晚就到的消息。
她回头去看办公室里的男人，陈景明拿着手机，冲她微微笑着。
徐嘉月心里的阴霾驱散了很多，她一边回答吴微，一边合上了门。
砰的一声响动过后，偌大的办公室终于陷入安静。
陈景明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目光锁在手里漆黑的屏幕上，轻蔑地挑了挑眉。
“无趣。”
第56章 56.新闻稿
吴微在下飞机后主动约见了叶璇，两人在一家位置僻静的咖啡厅碰面。
沉默半晌，叶璇抬眼看向自己对面坐着的女人。宽大墨镜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从落座那刻起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漫长的凝滞让气氛无端紧张起来。
那天早上在公司楼下荒唐又不堪的画面，在叶璇的脑海里久久停留，无法驱散。她不愿意把怒气发向无辜的人，但也很难做到完全若无其事地面对吴微。
叶璇轻轻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你应该是看到了那篇公众号才会跟我见面，我能拿出来所有证据都在那里。要不要信，随你。”
吴微闻言墨镜下的眼睛眨了眨，她红唇微启，声音很平淡，“我能看看没有打码的原视频吗？”
叶璇搅动咖啡的手一顿，半晌，她抿了抿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到那条视频，沿桌面推过去。她动作有些急，手机跟瓷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
吴微忽地笑了一声，手压在叶璇推过来的手机上，没动。
“我跟徐谦在一起的时候，我刚十八岁。人生很多关于第一次的事情，都跟这个人有关。”
叶璇视线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几分惋惜。
吴微就此打住，粗略扫了一遍视频里的内容后摘下墨镜，眼里疲态异常明显，“我飞机落地就在手机里翻找你的联系方式，衣服也没换。”
“论年龄，我年长你几岁。那天找去公司确实是冲动了，我就是个不爱存旧账的人，喜欢有仇当场报。很多时候，没有那么理智。跟你说句抱歉。”
叶璇表情怔了怔，她低头去看美甲上的碎钻，阳光投射其上，有些晃眼。
“你不用感到奇怪，或是紧张。”
吴微的声音低了几分，她把手机还给叶璇，“我刚找你要视频，只是为了确认。他不仅欺骗你感情状态，甚至连告诉你的这个生日，都是假的。”
咖啡厅里没什么人，安静的座位上，耳边甚至能听见风吹动窗帘的轻微声响。
叶璇低垂的头抬起来，克制着声音，说，“我从公司离职了。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对我造成了伤害。当然，我也在无意中伤害过你，就算扯平了。”
吴微听着，端起桌面的咖啡，身体往后靠了靠，“可以啊，讨厌我也没事。”
她抿了一口咖啡，无糖，喉咙微微泛苦，“我今天也不是来找你求原谅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真正，不对，是我们真正讨厌的，应该另有其人。”
那个自从事情败露之后再没出现过的缩头乌龟——徐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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