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如果没有你的母亲,我如何会成为你的义母。”
沈元柔说的是事实。
如果没有裴君英,她们两个根本不会相识。
“您对我好,一直都是因为母亲吗?”
裴寂望着她,眼泪扑簌簌的没有停下的迹象,大有一副今日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开始是因为母亲,后来对我好,也是因为母亲吗?”
“我不懂你,裴寂,”沈元柔伸出柔软的指腹,为他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指腹都被染得湿漉漉的,“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回答。”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裴寂低低地抽泣了一下,咬住唇瓣不肯再开口。
眼泪好多。
她从没有见过谁眼泪这样的多。
“你足够优秀,”沈元柔捧着他的脸,认真地道,“起初待你好,因为你是你母亲的孩子,现在是因为你是极好的孩子。”
沈元柔知道,这会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果不其然,她怀中的人眼眸亮了几分,却谨慎地问:“您真的这样认为吗,还是为了……”
裴寂咽下后半段话。
沈元柔会哄他吗?
但他没有将这样的话问出来,心脏被她给予的情绪撑得饱胀。
“对,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沈元柔屈指蹭了蹭他湿润的面颊,“我们裴寂很能干,又乖巧懂事,学什么都很快。”
那句“我们裴寂”,听到少年阵阵面红。
沈元柔微笑着看着他:“骑马学了几日,便胆子很大的开始见义勇为了。”
虽然没有半分责备,但她带着淡笑的语气落到裴寂耳中,叫他愈发心虚。
他矜持地点点头,像是才觉出不好意思一般:“我又哭了……”
明明上次说好不哭的,他居然在义母面前哭成这样。
“是啊。”沈元柔意味不明地道。
裴寂眼尖地捕捉到她有些潮湿的袖口,他的眼泪又滴在了义母的身上。
她刚刚就是在哄他吧。
裴寂的确被哄好了。
“义母不喜欢我哭吗?”他轻轻问。
沈元柔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
柔软的锦帕擦干了他的眼泪,沈元柔道:“下次不可以这么冒进。”
但裴寂觉得,沈元柔就是喜欢看他哭的。
他的出言试探没有得到正面的答复,但裴寂已然为自己的猜想红了耳尖。
在沈元柔松开手后,他自知理亏地低下头。
因着被拥抱的姿势,两人距离极近。
裴寂躲避着她的视线,低下头时,额头抵在沈元柔的锁骨,鼻尖却碰到了一处柔软。
在意识到自己碰到什么时,裴寂蓦然瞪大了眼眸。
那股沉而又沉的,带着清冽兰草气息的香气冲击着他的堤坝,裴寂溃不成军地逃离了她的怀抱。
他空空地吞咽了下,盯着自己的足尖,恨不得立刻逃走。
沈元柔面色如常:“徐州知州同原谦有些关系,此番结案时,徐州知州被人检举,触怒了皇帝,拷问后决定革职还是左迁。”
“那,我母亲的案子呢?”裴寂迫切地想要知道。
沈元柔揉了揉他的发顶:“已经结案了,我说过会为她洗刷冤屈的。”
裴寂极力压着澎湃的情绪。
此刻足以他审视自己对沈元柔的心思,他就是卑劣。
他就是喜欢他的义母。
但裴寂说出口的却是:“真的要多谢您,义母。”
“剩下的不要担心,不要乱想了,我也不要你为我冒险,”话音刚落,月痕引着陈太医来,“让她看看你的伤。”
裴寂蹙着眉尖,缓缓将手伸过去。
即便他有所遮掩,沈元柔还是能看出来,裴寂不是很情愿给太医看。
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将手伸给另一个女人看,这的确有些奇怪了。
陈太医为他包扎好伤口,对沈元柔道:“要每日换药。”
不管怎样,沈元柔就是关心他的。
因为母亲也好,因为他能干也罢,只要她关切他……
裴寂清润的眸子看向她。
在虞人口中吐露出要紧消息前,皇帝召见了裴寂,并赐下了恩典。
太师的义子有了恩典,一时间随行官员们心思各异。
不少人都想到了婚事上。
如今,沈太师这位义子尚未婚配,而太子的正君人选也尚未定下。
更有一批官员,已然断定裴寂往后会借着恩典,向皇帝求太子正君的名头。
届时沈元柔在朝更是一手遮天,原谦又算得了什么?
不少人都想与她攀扯,却又畏惧于沈元柔的行事,没有谁能摸清这位太师大人的脾性。
沈元柔拔得头筹,那批上好的羊脂玉,连带着那块红玉叫虞人送了来。
李代无啧啧称奇:“还真有红玉啊。”
“这羊脂玉果然不一样……”
“李将军今晨还说是俗物。”沈元柔笑看她。
“你叫我这粗人瞧上几眼怎么了,”李代无像是想起什么,问,“你那小义子还真是勇猛啊,太娘们了,听说他还受伤了?”
沈元柔淡淡的“嗯”了一声:“胆子大得很,根本不怕死。”
跟温思凉打了赌,又被他欺负过,明明最不该让他赢,偏这孩子良善,即便不考虑朝堂,她猜想裴寂也会救。
“也幸而与他同行的那位,什么尚公子去叫了人。”李代无夸赞道,“倒是个有头脑,聪明的孩子。”
沈元柔对此不置可否。
羊脂玉是上好的料子,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莫名叫人想起了那一截带着清淡香气的颈子。
她的眸光从那段上好的羊脂白玉上移开。
沈元柔见她探究地望着自己,道:“我原以为养孩子是件容易事。”
李代无扬起眉头,大喇喇地敞着腿:“这很难吗?”
没等沈元柔开口,她夸张地做了副了然的神情:“啊,我府上都是正君管着,你也知晓,我也不是常在京城,若没有正君帮忙打理管教,自然辛苦些。”
“……真是,”沈元柔按揉着眉心,“不该太信任你。”
“言归正传,要不要考虑娶正夫,沈绝舟,你今年都三十有三了,”李代无戳了戳她,
“有了正夫也不耽误别的嘛,府上孩子也都有人管……”
见沈元柔兴致缺缺,李代无道:“对了,我那二女儿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同你那义子差不多的年岁。”
沈元柔哪里不懂她的意思:“这还要看裴寂自己的意思。”
篝火将她的面容映的明亮,长睫在沈元柔面上投出浅淡阴影。
角落的人终于有动作,缓步走向沈元柔。
“老师,”原玉清冷的面上神情依旧,只是眼眸明亮的将一本古籍,连带一只香囊捧给她,“今日多谢老师救母亲。”
沈元柔抬眼看他,最终眸光落在古籍上。
“学生记得老师先前提起过这本古籍,后来便叫人留心,找到后一直想寻个机会,今日便亲自给老师送来。”
原玉解释道。
他担心沈元柔不肯收下,顿了顿,压下不大明显的期待:“学生不知该如何感谢老师才好,还请老师不要嫌弃。”
月光将原玉素色衣衫上暗纹映的清晰发亮。
即便他穿着素雅,站在篝火旁也显眼极了。
裴寂仿佛能听到自己急切的心跳,他一错不错地看着远处的人影,圆润的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
很痛,方愈合没多久的伤口经他如此刺激,再次洇出了血迹,将外层包扎的棉布染上艳色,红得扎眼。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他的同窗都喜欢他的义母。
“难为你记这么长时间,”沈元柔接过了古籍,却将香囊留在原玉的掌心。
原玉唇角的淡笑僵了一瞬:“老师?”
不过也仅仅就是一瞬,他很快找好了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解释道:“猎场上蚁虫多,我便想着给老师做个驱虫香囊。”
“母亲也有的。”
即便原玉话里话外解释不是专门为她做的,沈元柔仍然没有要收下的意思。
“不必了,古籍我收下了,”沈元柔淡漠地道,“你母亲受了伤,回去照料她吧。”
“是……”原玉敛下情绪,“老师也早些休息。”
似乎有所感应,原玉抬眸遥遥望向远处的裴寂,朝他轻轻一笑。
……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原玉这么坏?
真是坏极了。
裴寂木着脸,转过头不去看他。
长皇子受到惊吓,此刻在行宫养着,作为今日救下皇子,出尽风头的公子,裴寂再度被一群公子哥围起来。
他们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有良好的礼仪在,裴寂从来没有不耐烦。
“裴哥哥有勇有谋,若为女儿身,定是杰出的谋士!”
“是呀是呀,今日若不是有裴哥哥在,只怕要出大事了。”
这些话接二连三地涌入他的耳中。
裴寂含笑应对,紧接着被身旁的尚风朗戳了戳。
他附耳低声道:“温思凉那样欺负你,你居然冒着危险救他?”
那可是西域烈马啊。
他长姐是尚子溪,所以尚风朗对于这些事物有一定的了解。
一旦今日裴寂没能成功上马,定会被暴躁的马匹踩成一滩肉泥的。
“长皇子不在了,你如何继续做伴读?”裴寂同样微笑着轻声回答。
“……是吗,只是因为这个吗,”尚风朗狐疑地看着他,“这名头能值得你舍命相救?我不信。”
裴寂没有过多解释。
他方才那番话,显然打破了尚风朗对他的印象,此刻他正自我怀疑地沉思,面色凝重,也顾不得裴寂究竟要去干什么了。
“抱歉,我该去换药了,诸位玩得尽兴。”
裴寂微微颔首,远离了那群喧闹的贵公子。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沈元柔的身影。
火光为她镀了层柔和的色彩,她似乎同李将军聊得愉快,原本端肃的眉眼也温和起来,这才叫人想起,她本就是生了一双含情眼的。
裴寂分出心神去想,原玉这样的人是不能站在她身边的。
沈元柔究竟怎么想的,她刚刚可是接了原玉的东西。
怎么能这样,但是,他没有理由去阻止义母行事。
“裴寂?”
裴寂微怔,朝着来人行了一礼:“尚小姐。”
“你怎么在这儿?”尚子溪顺着他方才的朝向看到沈元柔,“你是要去找柔姨吗?”
裴寂道:“是,尚小姐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我原本想争一下头筹,听风朗说你很喜欢玉料,不过后来柔姨猎了黑熊,”尚子溪将手上的绒球递给他,
“你瞧,我今日猎了只兔子,为你做了个绒球。”
“毛茸茸的,坠在玉佩下很好看。”
尚子溪摊开掌心,露出蓬松绵软的兔绒。
裴寂微笑着摇了摇头,正欲推拒,却听她道:“柔姨,您怎么来了?”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裴寂乖顺地垂着长睫,接过了她递来的毛球。
“多谢尚小姐。”
他没有去看尚子溪惊诧,随后暗喜的神情,只朝沈元柔俯身:“义母。”
“子溪,去李将军那。”沈元柔吩咐道。
尚子溪不舍地侧眸看了一眼裴寂,随后乖乖去找李代无。
裴寂掌心攥着那只绒球,忐忑地等待她的话。
“裴寂,我让你自己选择婚事,你却不能胡闹,”
沈元柔借着火光看他的面容:“尚子溪的心思你看不懂吗,她不是你的良人。”
“谁都可以,尚子溪不行。”
沈元柔太清楚尚子溪是个怎样的人了。
她流连花丛,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花,无心招惹,烂摊子一堆,裴寂如果嫁到寺卿府,将面临平衡她后宅的作用。
尚子溪的热情的确很让人心动,尤其是裴寂这样单纯的,没有接触过女人的儿郎。
一旦尚子溪得手,那些热情,爱意会通通不在。
他不会想要过这样的生活的。
沈元柔不想看到他婚后以泪洗面。
“义母,”裴寂抬眸望着她,问,“您要娶正君了吗?”
沈元柔眉头扬起了些:“谁同你说的?”
“……方才那些贵公子说,您开始相看人选了。”裴寂轻轻扯了扯唇角。
他原本想扯出一抹笑的,可这好像有些难,他此刻的模样一定难看极了。
裴寂垂下头,不愿被她看破心思:“义母,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难过。”
“今日我不该顶撞您的,我跟您道歉,义母,”裴寂掐着掌心,剧烈的痛楚让他眼眸再度蒙了层水雾,“您别生我的气。”
沈元柔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是吗,我怎么看你还存着恼?”
裴寂起初对尚子溪可是避之不及。
这段时间他也从未与尚子溪见过面,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去接她的东西呢?
“裴寂,接尚子溪的东西,就是为了让我生气,是吗?”
裴寂蓦然瞪大了眼眸。
第24章 怎么罚你呢
“我, 我……”
裴寂慌乱地错开了眸光。
他不知道沈元柔怎么看出来的,他明明掩饰的很好。
兴许是因为他刚刚同沈元柔对视了,她很擅长窥破人心,裴寂在心中给自己分析。
沈元柔道:“你不打算解释吗?”
她平和地看着裴寂, 真有一副要听他解释的模样。
裴寂像是一只犯了错, 被她当场制裁的猫, 此刻很明显在着急想一个说辞。
“我不是, 我只是觉得,毕竟是尚小姐的一片心意……”
沈元柔侧眸抵着额角:“裴寂,我不喜欢骗我的孩子。”
“义母, ”他终于不再试图想措辞了,那双乌黑圆润的眼瞳带了恳求, “您别娶原玉,他不止是那样的, 求您了, 他真的……”
“我知道, 我没资格置喙您的决定,可是原玉他不能做好您的主君。”
沈元柔颇感意外,随后又为之头痛起来,她总结道:“所以, 你试图拿婚姻来对抗我吗?”
“对抗”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那样的沉重, 裴寂的防备和准备就这样被彻底击碎。
裴寂面色苍白起来:“不是的义母, 我……”
沈元柔道:“好了,不要解释了。”
“我没有打算娶他,裴寂, ”沈元柔眸色深沉地看着他,对上裴寂错愕的神情, 她道,“但你实在不该做出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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