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们涨了见识,又听沈娥、蓬蕊这些好心姐姐的人生故事,自己也都长了些心眼,回乡前置办了梨干、狮子糖、胡饼、澄沙团子、蜜姜豉、乳糖狮儿等各色点心,看着花团锦簇,自己的银钱却都拜托叶盏帮她们私下存着。
“真是孩儿气,就这么信得过老板?回头被她贪墨了怎么是好?”宓凤娘佯装生气,喋喋不休训诫这些小娘子。
“老板贪墨了也无妨。那是我们姐姐啊。”小娘子们嘻嘻哈哈。
叶盏便帮她们又重新置办些年礼:“你们买的净是糖果点心,过日子可得要鸡鸭鱼肉米面粮油呢。”
一人割了五斤带肥油的猪肉,一条猪板油,半袋红绿豆,再拿了两条腊肠:“这些过日子才实惠。”
小娘子们咋舌,这些肉类省着点吃够一户农家吃个半年了,可谓是出手大方。
“你们回家就说这是酒楼给每人发的,也好让其他人愿意送女儿家过来。”叶盏吩咐她们,年底下正是农闲,大家走街串巷走亲戚,正好将这事宣扬开来,也能让更多女儿家得到救助。
小娘子们点头,除了一两个遭受虐待的孩子坚决不回家,叶盏便也不勉强,叫她们跟着叶家人一起过年。
酒楼板凳摆到桌上,再擦洗一遍,酒楼门一关挂上铜锁便只等元宵节再开门了。
叶盏锁门那一瞬真真切切感受到古今差异,要是放在现代酒楼一定会一口气开到三十晚上,不,全年都开着,大不了给员工一些加班费就好。不过在古代这种农业社会氛围下当然是过年大过天。
锁好门一回头,却看见裴昭站在院外。
“裴大人?”叶盏回头看铜锁一眼,很是歉意,"您是来吃饭?真不巧,我们年前关门了。"前两天请客也请了裴昭,不过他不便过来,叶盏便叫人给老夫人和他各自送了一份节礼,食盒里送了几道菜。
“无妨,我就是看看。”裴昭看了看她。
叶盏觉得他似乎要说什么话,可是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叶盏便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这时玉姐儿和一堆小娘子喊叶盏:“老板,快跟我们去集市上买年货!牛车就要走了!”
“来了来了。”叶盏急着走,冲小娘子们挥挥手,还没忘了仰头起来冲裴昭一笑,“那就祝您新春大吉啦。”
“新春安康。”裴昭看着她,唇角也勾了起来。
叶大富亲自套车带着这些小娘子归乡,他可不放心让这么多孩子自家回去,快到年根底下人人都想多赚一笔回家过个肥年,人牙子也这么想呢。
赶车时还叫上了银哥儿在左右,本来要叫金哥儿,银哥儿自告奋勇:“我去吧,别耽搁了哥哥看书。”自打上次叶盏姐俩做猫儿宴后大哥就手不释卷,就连开铺子做生意也是一有时间就看书。
“莫不是要念个状元郎不成?”叶大富风趣笑,今年赚了钱人人都高兴。
叶大富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盘算着要办的事:他回家祭祖,祭宓家祖坟,还捎带着要看看宅子价钱呢。这回家里赚了钱,大家都想将老宅买回来。要是从前叶大富是想都不敢想,可如今家里蒸蒸日上,自然也想去问问价钱圆梦。
不过叶大富临出门前还是颇为“矜持”地请人往闵家递话说了此事。
叶盏几个纳闷:这去乡下几天就回来,为何还要告诉闵家?
过了半天不到,闵穆立刻带着大车拉了几车礼来送节礼,小厮们上下搬运,闵穆进门就弯着腰,毕恭毕敬行大礼,口称:“伯父。”
“嗯。”叶大富昂着头,穿着自己最贵重的衣裳,板着脸坐在正堂,与平日里那个笑呵呵随和狡黠的市井老头截然不同,说话都用下巴示意,发音只有鼻音和喉咙里发出的简单单音词。
姐妹几个和娘躲在屏风后头笑,原来爹是不想错过这第一个抖威风的日子。毛脚女婿上门,自然是要好好摆一摆高堂的架子,否则去了乡下错过了可如何是好?
闵穆很上道,又是亲自点茶,又是弯腰递茶,将晚辈的礼节表现得酣畅淋漓,让叶大富好好摆了一回长辈的谱。
倒是玉姐儿赶紧在屏风后打岔:“爹,要吃什么菜啊?”
叶大富很不满女儿帮闵穆解围,又舍不得骂女儿:“吃天上龙肉。”
谁知第二天闵穆又送来了驴肉:“说是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正好送来请伯父尝尝。”
这下叶大富就是想挑刺都挑不出来,干瞪眼:“那,太过粗鄙。”逗得宓凤娘咬着嘴唇憋笑。
闵穆自然是毕恭毕敬,装没看见:“据说还有飞龙肉,最是难得,回头我寻人给岳父送来。”
叶盏赶紧出面阻拦:“不用不用,那个不好。”那可是保护动物!
闵穆便上道点点头:“二姐说的是。”还多说一句:“原还打算叫小裴大人捎带些呢,听说有桩案子劫了官印烧了粮道,小裴大人一路追到大定府去。”
大定府就是后世的赤峰市,繁华阜盛,可如今在辽的控制下,相当于是敌国腹地,鉴于两国敌对态度,叶盏心里一紧:“他可安全?”
“自然是便衣寻访。”这等官府里的私密案子也就闵穆这样的官宦人家才有资格知道,“不过为了免得打草惊蛇应当不会带太多衙差。”
闵穆闲适惯了,说起公务并无任何概念,反而只盘算着让裴昭捎土产:“若是他正月里能回来还能给我带些皮子呢,只不过路途遥远,就算最快回来时候已经四五月了,到时候已经穿夏衣了。”
叶盏哪里要听这个,跟闵穆打听公务,闵穆多的就不知道了:“知道这个也是因为我外甥在里头当差,否则他们这等公务不会透露给外人。”
他走后,叶盏才回想起那天关门时见到裴昭的情形,他那时候欲言又止,恐怕是来跟自己道别吧?
可惜没有多说两句话,叶盏有些遗憾。
闵穆送来的驴肉被叶盏先卤了一遍,再做了红烧,最后剁碎和瓜片咸菜一起夹进她早就烤好的火烧里。
火烧最主要是做油酥浆:炼制好的雪白猪油和面粉一起揉,熬制好后铺在面皮上卷起压平,再放在铁制的鏊子上烤熟。
“果然是火烧啊,怪不得要火烧呢。”玉姐儿看着鏊子下吞吐的火舌,说了句废话。
热气腾腾的火烧咬一口,酥得掉渣,上面雪白的芝麻粒混合着无数层酥饼糅合,再里面是丰腴咸香的驴肉,卤香十足,口感筋道。
玉姐儿吃完后连掉在盘子里的火烧渣都吸溜进嘴里。
叶盏在夹肉时分了好几种:纯瘦的肋板肉、腹部充满脂肪的肉俗名叫做“肥瘦”的,还有后腿的筋道的精瘦肉。
夹肉时有肥有瘦搭配,一口咬下去也是肥瘦得当,不柴不腻,别提多美了!
“这果然是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啊!”玉姐儿感慨,斜着眼睛瞧了一眼爹,“没觉得粗鄙啊?”
叶大富嘴上不说好吃,却包了两个:“回乡时赶车吃。”
看见玉姐儿探究的眼神,挥挥手:“是你妹妹手艺好。”那小饼做得多酥啊,一层层也不知道怎么揉的,里头驴肉一夹,又热乎又鲜美,别提多适合坐车了。
叶盏拿了几个放进食盒,趁着去街上买桃符的机会去了趟裴府,想想裴昭不在家,索性又去了西府。
裴老夫人没有见她,却叫裴管事出来传话:“无碍无碍,他爹娘的人,还有我的人,都跟着呢。”
叶盏微微放下心来,裴大人也算是家里唯一的下一辈,总归这些长辈不会拿他的姓名开玩笑。
又回想一下辽也曾和宋讲和一起对付过西夏等政权,奈何她不是史学专业不知道此时到底两国如何,便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裴大人这一路能平安归来。
玉姐儿看到了叶盏的担心,摇摇头:“也不知道裴大人为何这么拼命?他家有底蕴,要钱有钱,要官场人脉有人脉,安安分分做个太平官不就行了,还要以命冒险?”
莫非是个官迷?那样妹妹就算嫁给他以后日子也免不得担惊受怕,玉姐儿暗暗下定决心,她可要好好看着妹妹。
年底宓凤娘也要做好自己的社交活动,早就将各色风干肉腊肠都装了礼盒往各家送:长公主府、杜家、江家等,如今又多了一个李家。
这回她往长公主府送东西待遇不同往常,自然有门房跟她寒暄,收了礼后过两天还有长公主唤她进去聊天解闷。
宓凤娘还当长公主叫自己是要赏赐年前的礼物呢,谁知长公主见她就抱怨:“你平日里素得我意,如今倒是有事要寻你参详呢。”
原来那天长公主宴请的卢小娘子如今遇到了事,她在重阳登高时瞧中了一位公子,两人算是一见钟情,之后又诗文唱和,你来我往私下里情愫飞速升温。
奈何对方家人一听儿子想娶个和离在家的女子时坚决不同意。
“本宫记得你是媒婆,不知这事你可相助?”长公主这样的贵人更信任自己认识的人,自然第一反应就是宓凤娘而不是随便请个官媒。
“小的正是媒婆,当然要尽犬马之力。”宓凤娘毫不谦虚,“只是小的不是官媒,只是中等媒婆,恐怕不好插手这官宦人家之事。”
“这有何难?”长公主毫不在乎,“升你做官媒便是。”
第132章
"大喜!大喜啊!"宓凤娘走路带风进了院子,满脸的笑比春风还盛,“你娘我如今是官媒了!”
街坊里有好笑的:“宓凤娘,你都能当官媒?”
宓凤娘头一偏,颇不服气:“当官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要熟悉律法,要通晓人情,还要明白事理。”
大宋的官媒糅合了媒人、法律顾问、财产保全、名媛培训等多种功能,这个钱赚的也不容易。
待问清楚前因后果后,叶家全家人咋舌,这官媒可不好当:男方家嫌弃女方再嫁之身,到底要怎么弥合?
玉姐儿不解:“卢小娘子是太尉之女,怎得还有人不愿意?”叶家和闵家结亲,她也要开始准备面对两家门楣之不同,难免忐忑,因此从自身顾虑出发自然而然很关注身世。
“她家是太尉,公孙也不是小官,人家是绵延了许多年的世家呢,最为重视门第。”宓凤娘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兴奋将袖子捋起,“这时候方显出老娘的手段。”
公孙是复姓,子弟辈出,因此公孙小郎君要提亲,先要迈过的是父母亲。
这却简单,宓凤娘说动长公主牵线,先结识了公孙家的老太君:任凭是父是母,横竖都得听家里老太太的不是?
好个宓凤娘,每日里都去公孙府上,陪老太君说话,今日聊本朝太后两嫁,明日问曲逆侯陈平是不是娶了五嫁的寡妇。
还在老夫人跟前吹风:“这和离是大好事啊!说明前面那个男的消受不起这么大的福分!”
看着时机恰到便帮公孙小公子说话:“他要求娶和离再嫁的妇人,说明自身有个大造化的,说不定要有陈平那样出侯拜相的功绩。”
老太君脸色和缓,哪个老太太不喜欢听人称赞自家大孙有福气?
一来二去宓凤娘居然说动了这位老太君,自己作为男方家媒人上门去提亲。
卢家就好办了,两口子都愿意听小女儿的,听说卢家上门提亲,小女儿羞答答点了头,宓凤娘又巧舌如簧,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宓凤娘得了一笔极丰厚的报酬,大约能有十两银子,还提前预约了送亲仪式上的一些高收益职位,大为满意。
长公主也满意:“本宫心头这桩事就算了了。”还给宓凤娘赏了两匣子锦缎做媒人礼。
宓凤娘戴着官媒盖头,穿着紫褙子,在家人跟前炫耀:“这紫色可是独一份的,据说染料极为难得的。”
成为了官媒、女儿要嫁官宦子弟、二儿子有了编制,宓凤娘只觉这个年是过得真有盼头!
除夕这天,大宋的禁中会上演傩戏,由皇城亲事官、诸班直这些官员小吏扮演上面具,穿着五彩衣裳,举着金枪龙旗,举行千人游行。
叶盏跟着家人去凑热闹,不由得怀疑后世南方一代的傩戏就是源自这里。往常勇武端庄的官员卫士们扮演着钟馗、门神、判官等神邸,一路从皇宫游行满城,直到南熏门外“埋祟”以示吉利。
要是以往宓凤娘会觉得南熏门外也随之不大吉利,可联想到女儿搬过来后全家又是高升又是发财,便觉得“埋祟”埋得好,还煞有其事跟街坊们宣讲这理论:“说不定禁中的龙气也埋到咱这里,让咱也能沾沾官家的福气呢,要不咱们这街坊怎么会这么旺?”
叶盏赶紧拉拉娘:这说了龙气被官府抓起来怎么办?可街坊们却觉得很有道理:最近一年附近热闹了不少,房产也涨价了,可不就是旺?
这话流传出去,这一片的地价又涨了一部分。
看完埋祟,叶大富也和银哥儿从乡下回来了,叶家人便将旧年的不快都留在旧年,欢欢喜喜开始过新年。
有叶家姐妹在叶家的酒席自然是满满当当,什么雕刻的吉祥冬瓜盅、琥珀色半透明的红烧肉、胖乎乎的雪白年糕炖红豆沙、糖醋排骨、干烧鱼块、油焖大虾,整整摆了一桌子。
今年玉姐儿也自豪:“尝尝哪盘子是我做的。”她如今也能做好几道大餐。
全家吃得恣意快乐,宓凤娘还不时给几个留守的小娘子夹菜。
蓬蕊和瑛娘也过来了凑在一起过年,瑛娘一开始还担心尴尬,有意躲金哥儿,但发现金哥儿这些天一直在书房看书,连饭都顾不上吃,倒也免去了尴尬。
爆竹响了整天,全家围着火炉守夜。
叶大富和宓凤娘便拿出压岁钱给孩子们发放,从来做客的客人到最小的叶璃人人有份,临了两口子还互相发一下:“新年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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