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习俗整夜里不能睡呢,叶家人便摆了各式点心,打起了叶子牌,还在暖炉边上烘了橘子和枣糕、在火里埋了山药豆、芋头,单等着守夜吃。
城外鞭炮震天响,焰火漫天,叶家人齐齐出门观看烟花,叶盏看着漫天霓彩,在心里默默想:在这里的第一个春节平安喜乐,生意也步入正轨,惟愿今后能够蒸蒸日上。
想了想,又加了个愿望:希望小裴大人也能够平安。
不知他那里能否看到这漫天焰火呢?
漫天焰火下,裴昭用嘴撕下一条肉丝送进嘴里。
“少爷,喝口水。”旁边鸣镝贴心送上水壶。
裴昭接过却没喝,只是放在鼻端贪婪闻了闻水汽,就又塞了木塞回去,为了隐蔽行踪他们尽量走小路,并没有太多能够补给水的地方,能省就省。
大斧啃了一口硬邦邦的干粮:“真想吃叶家酒楼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啊。”软乎乎的白面包子,咬开后皮薄馅大,里头的猪油渣混合着萝卜干,又有嚼劲又解馋,他一口气能吃一笼。
裴昭闻言抬头,看着天边汴京城的方向笑笑,面色是少有的温柔。
“少爷,说起来您为何揽这么冒险的差事啊。”大斧早就想问了,如今趁着少爷心情好趁机问问。
少爷又不愁升官的业绩,为何要冒着危险来这破烂地?搞不好小命都葬送了。
裴昭没说话,眸色沉沉看着漫天夜空。
“你笨啊。”鸣镝小心将大斧扯到一边,小声在他耳边说,“这桩案子万一能破了升迁得快。”
"少爷不是那种人。"大斧脖子一梗,自家少爷不会为了这个。
“你懂个屁。此一时彼一时啊。”鸣镝敲打他,“自打那劳什子长公主叫了叶娘子去做饭,咱家少爷就主动请缨接了这档子事。”
那天在宴席上听闻叶娘子仗义治疗噎住的小童,自家公子起身就差点往里面冲,回来后从不在乎升迁的人居然也接了这档子事。
当然是担心自己官职小了以后护不住叶娘子啊。
鸣镝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在大斧跟前故作高深摇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大斧嘟哝一句,又转而高兴起来:“那半边天都亮了。”
辽国百姓也汉化不少,过年时习俗也与中原相通,除夕夜满城燃尽焰火。他们在郊野,也能看到远处城池的热闹。
焰火升腾,宛如一树树花束绽放,又如银河万里星辰尽数倾泻天宇,璀璨星光映照进裴昭的眼睛,一明一暗。
早上起来就是大年初一,按照规矩自然是官方开放关扑三日,这三天内赌博买卖是完全合法的。
叶大富一大早就进城里支摊子去了,担心宓凤娘骂自己狗改不了吃屎,赶紧找补:“我以前堆积的旧货得卖掉呢。”
说完就一溜烟进城了,今日小孩兜里揣着压岁钱呢,得好好赚一笔。
正月里热闹着呢,城里都结满彩棚,铺着冠梳头面之类的博卖摊子,满城的车马往来,都是驰向舞场歌馆的。
叶家人也锁了门,带了铜钱出去街上看热闹玩耍。
连着玩了两天,初二晚上尽兴而归时,却见门口站着个憔悴妇人,在寒风里萧瑟:“弟妹,我来投奔你们了。”
“大姑?您怎么来了?”叶璃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是大姑。
叶大福手帕捂着脸颊,差点哽咽。
原来她那个花心丈夫被叶大富敲打一次后还算收敛,可好景不长就又故技重施,将外面的妾室抬举起来,口中说那妾室能给自己带来生意上的利益。
一次次冲突,叶家大姑被赶了出来,正月初二无处可归只能回娘家,奈何叶大贵太过势利眼,不要她,大姑只好巴巴儿赶到京城。
此时见了亲人才知后悔:“当初你们劝我和离,我太过懦弱,犯下了大错!”
原以为儿子回来后会好转,谁知儿子只向着亲爹,还嫌弃她没拢住亲爹心:“你大凡像小娘那般和气温柔,何至于现在让我连份家业都保不住?”
还帮着亲爹挤兑她,为的是讨好亲爹获得家产。
叶大福捂着脸悔不当初:“这回我一定要和离!儿子也不要了!”这几年都顾惜儿子,谁知是个白眼狼。
叶大富听完后摇摇头:“大过年的,别哭,不是好兆头,你既然决定了要和离,家人自会帮你。”
宓凤娘也扶她起来:“进去擦把脸,咱家如今也有些势力,岂是他人能随便欺负的?”她如今可是官媒,区区和离,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133章
宓凤娘扶着叶大福进屋梳洗,叶盏寻了个手炉塞她手里,叶大富倒了壶热茶。
热茶下肚,手里揣着暖气腾腾的手炉,叶大福才觉已经被冻麻木的四肢有了点暖意。
她吸吸鼻子:“大哥,我是如何都不会再回去了。”
“你可想好了?”叶大富给姐姐又倒了一杯热茶,体贴递过去,说话却不含糊,“若是和离了,你那夫婿、儿子有天寻了来怎么办?那时你们又要上演阖家团圆么?”不是他小人之心,实在是见多了这种外人吃力不讨好的纠纷。
这……叶大福正欲喝水的手停在了半空。
丈夫自然是不指望了,可是儿子呢?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为他一路经营忍辱负重……
片刻沉吟后。
“大哥,我绝不回头。”
叶大福放下水杯,眼神里变得坚毅,“这一路我就想好了,那儿子就当没生过。”什么样的孩子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被人欺负而帮着混账父亲说话?禽兽不如,她绝不会回头。
“既然如此就安心住着,等过了年我就去带着族长里正去帮你和离,将你的嫁妆奁产拿出来。”
“他家资财多赖你才发家,若是运营得当说不定还能分他一半的家财。”
叶盏在大宋待得久了,也对大宋律法很是佩服,像靠着妻子嫁妆起家、妻子跟着经营多年才发家的情形,法官会酌情判一部分家财给妻子。
听说能得傍身的财产叶大福有了些底气,止住了抽噎,便挽起袖子去厨房里帮侄女们帮忙做晚饭。
叶大富则小声谢妻子照料姐姐,宓凤娘不以为然:“谢什么,到底咱家是她娘家,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无家可归?”虽说大姑出嫁时已带走了不菲的嫁妆,但毕竟是兄妹,能照应就该照应。
过几天叶大富就带着叶大福回了趟叶家村,耽搁了两天再回来时已是满脸喜色:“这回帮大姐讨回了公道。”
双方拉扯了两天,对方得知了叶家如今儿女们都有了出息,再加上宓凤娘做了官媒还是长公主府上的座上宾,便将过去那些嘴脸收了起来,甚至还想跟叶家继续做亲家。
奈何叶大福这回终于醒悟,死活都不愿意回去,坚持要和离。
和离时除了将自家嫁妆讨了回来,还额外得了不少家财。
姑母儿子先是暴跳如雷怒斥亲娘,得知分了家产后又转而对亲娘喜笑颜开,他娘就他一个儿子,这钱财不还是他的?
可是叶大福半眼都没看儿子,请叶大富将自己分到的田产铺面变卖掉,除了留在叶家村爹娘陪嫁的土地,其余金银细软直接带着回了京城。这下她那儿子彻底傻了眼。
叶大福这回是铁了心不原谅儿子,到汴京就在叶家旁边买了个二层小楼,楼上收拾了住人,楼下打算开个店铺糊口:“叶家村的田产请大哥帮我照料,产出扣除给大哥的酬劳后剩下便攒着做我的养老钱,如今开的店铺权当生活开支。”
也不知她受了多少苦才能有今天的决然,叶盏几个便也仔细帮她参详:“不然开一家糖蜜枣儿作坊、诸般糖作坊?”
买糖霜铺买了蔗浆、糖冰在铺子里加工成糖果出售,汴京城里不少糖蜜枣儿作坊、诸般糖作坊,百姓也都舍得花钱买糖。
叶盏隐约记得白糖制作法,话说回来如今市面上的白糖全是微黄色、微红色,因为提纯技术不达标,没有让白糖变白的法子。
可以想见在这时候发明白糖变白术,定能在市面上大卖。
奈何叶盏对这件事的了解水平只限于趣味小故事上工匠无意间在蔗糖浆中倒入了泥水,并不知道细节,所以无法推广。
不过以她现代人的知识,教会大姑一些棉花糖、牛轧糖、奶油糖、果丹皮之类的糖果,定然能获得客源。
“要不然开个砂锅铺,什么迎霜兔、三鲜丸子、白菘豆腐、野鸡崽子炖山菇砂锅,诸样砂锅都可以教会你。”玉姐儿也跟着出主意。
这砂锅本就种类繁多,只做砂锅一种,也不算抢叶家酒楼生意,她乐得带大姑一程。
“还可以一家海鲜铺①。”叶璃凑过去也跟着瞎出主意。
叶家大姑想了又想,倒沉吟:“不知可否开一家针线铺子,兼营缝纫裁衣?”
“针线铺?”叶家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大姑居然有这志向。
叶大福觉察到家人诧异,不好意思笑笑:“我从前被关在家里足不出户,只能绣花做衣裳解闷。”
她说着说着从包袱里翻出自己做的衣裳给家人看。
宓凤娘看了几眼,不由得赞叹:“这配色巧、花色也看着好。”轻薄如纱的外裳如雾如幻,厚重的皮草边上镶了花边一下轻巧不少,每件衣裳都依照着布料本身的特性加工,毫不违和。
又拿去给书房里苦读的金哥儿看,也得了叶家穿搭权威的认可:“便是在街面上也是时兴花样。”
叶盏虽看不懂大宋风潮,不过站在现代人的角度也觉这几件衣裳好看。原来大姑的才能在服装设计上,怪不得金哥儿也有这方面才能,说不定是祖传的。
“我们因着自家开酒楼的缘故将路想窄了,尽想了一堆小食店、海鲜铺。”银哥儿摸摸脑壳。
既如此,家人便帮叶家大姑开起了这家针线铺子。如今叶家人开铺子很有一套经验:寻空店铺、找房主租赁,布置、开业,样样都熟练,过了正月十五就将铺子开了起来。
除此之外叶家就没什么事,叶盏将赚钱的事暂时放了下来,跟着家人四处逛街玩乐。
城中张灯结彩,开封府做了灯山,上面造了假瀑布。还有草龙绵延,上面放了上万盏灯,直蔓延到宣德楼,前搭了乐棚,还有诸多彩纸糊的人物百戏,热热闹闹,听说元宵节官家还会在宣德楼与民同乐。
汴京百姓正月里玩闹不止,灯会从初七一直到正月十九,自皇家到庶民都在庆祝,十六日晚上开封府尹还会在西朵楼下当众宣读本年犯人罪证,算是当众以儆效尤。
叶家人一起看了吞铁剑,打赏了倒吃冷淘的艺人,买了萧管等物。
宓凤娘在旧书摊上买了一本厚厚的律法书籍,面对叶家人疑惑的目光,她很坦然:“做官媒当然要通晓各种律法。”
虽然她一看书就犯困,但也该努力看书,否则到时候怎么做好官媒?
玉姐儿在摊上淘换了一块南诏国出产的黑白条纹大理石桌屏,打算送给爱好奇石的闵穆;叶璃买了各色面具,力图做到传说里记载的头戴朱雀足履玄武,左挟青龙右挟白虎,叶盏在卖五代史的商人那里买了几本书②打算送给大哥。
说起大哥就奇怪,昼夜里待在书房不出来,过年也不例外,姐妹几个去偷看,却发现大哥真的是在捧着书看,并没有任何异常。
叶盏摇摇头,索性不去想。
过了几天陆续有小娘子们从乡下回来了,各个面露喜色,她们可算是回来了。
家里疼爱的自然是过了个好年,爹不疼娘不爱的第一次在自家感受到了“座上宾”的感觉,随着她们带来的银钱肉粮,家里人待她们格外客气尊崇。
就算跟家里兄妹发生纠纷,往日里肯定要挨打的,此时大人却会呵斥那些兄妹“不懂事!”;家里早起唯一的鸡蛋原本是弟弟的,如今也跑到了女孩子碗里。
小娘子们先是飘飘然,可待了几天就看明白了:这些短暂的示好不过是为了让她们掏出更多银钱。在她们不愿意将银钱交出来父母自然也变了脸,鸡蛋不翼而飞,呵斥白眼不断,更有甚者对女儿拳脚相向。
在故乡的寒冬里,小娘子们想起了汴京城,想起了总是和气待人的老板娘,想起那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酒楼,原本那里是他乡,此刻却变成了真正的故乡。
因此不少小娘子只在家里待了三五日就撒谎“酒楼要开门哩”,赶紧坐了牛车回城。
回到城里后顿时各个如释重负,拉着叶盏问“如今才能自立女户?”,她们想好了,以后也像沈娥、蓬蕊那样自己过自己日子,别提多自在了。
叶盏帮小娘子们一一解答困惑,便带着她们专心准备十五开门时做元宵宴。
如今大宋早有汤圆,不过唤作“十色沙团”、“浮元子”、“乳糖圆子”,都是糯米粉裹上糖馅儿,外头的糯米粉还用了蔬果汁染成了红色、黄色、黑色等多种颜色,有人能做十种颜色呢。
还有糖锤,类似后世的油炸面果。
叶盏便按照本地习俗都做了些,又将各色菜肴做了一桌元宵宴,压轴大菜就选用了大炖菜,类似广式盆菜和山东酥锅。
宓凤娘先瞧见这玩意儿:“这怎得炖了一锅?”等掀起旁的灶头,再次惊讶一番:“怎得炖了许多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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