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 墨阳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 只等着阿鼎的大礼捣鼓出来后,解千言便要带母亲去商家讨回欠下的债。
舟雨很是担心, 总缠着解千言问他有什么计划,需要她帮什么忙。
解千言没有什么计划。
一想到母亲的惨死,自己受过的剔骨剜肉之痛,他就只想提着剑一路杀回去,送他们去地下向母亲和外祖谢罪。
血仇当然是要用血洗,谁要跟他们玩花里胡哨的把戏。
但舟雨却不信,她师兄这人动歪脑筋可厉害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个计划。
解千言被她缠得不行,只好编瞎话哄着她。
*
三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阿鼎还没出来,舟雨已经等得很是心焦,解千言却淡定得很,仍旧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还邀请舟雨再去南山看别院。
舟雨没心情,变回狐狸恹恹地趴在解千言书桌上,看着窗外摇晃的竹影出神。
午后日头正盛,岛上的夏日本就难熬,对于身上毛很厚实,心里也很焦虑的狐狸来说更是如此,解千言画了不少引风符和凝冰符贴在窗户上,清凉的微风徐徐吹向房内,却始终吹不熄舟雨的不安。
“师兄,你怎么这样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去商家,你是不是想瞒着我偷偷去呢?”
解千言放下手中的笔,伸手挠挠狐狸下巴,又捏捏她的耳朵,笑道:“你在担心什么?怕师兄打不过他们吗?”
舟雨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那你打得过吗?”
“当然打得过了,难道你不相信我?”
“当然相信了!”
“那不就得了。好啦,你这几天都没睡好,要不要睡个午觉?”
舟雨看着这油盐不进的师兄,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跳到窗台上趴下,只留个不满意的后脑勺给他,让他自己领会。
解千言失笑,却没有再解释更多,拿起笔继续画符,只是悄悄将窗户上的引风符撤了一张,风变小了些,赌气的狐狸很快便睡着了。
阿鼎哼着小曲儿飞来的时候,就看到懒洋洋睡午觉的狐狸和勤勤恳恳画符的解千言,他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刚想大声叫醒舟雨,就被解千言捏住了鸟嘴。
解千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手设下隔音结界将窗台上的舟雨罩起来,这才放开阿鼎示意他可以说话了。
阿鼎白了他一眼,从翅膀下掏出一枚留音石扔过去,昂着脑袋道:“多亏了聪明绝顶见多识广的迦昙大师,只用三天时间就炼制出了这枚‘善恶到头终有报’,拿去吧,记得跟迦昙大师说谢谢。”
解千言接过留音石,刚一入手,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磅礴精纯的灵力,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游走其中,应该便是商知羽的魂魄了。
将留音石收好,解千言起身郑重地朝阿鼎行了一礼:“千言多谢师父的教导与护佑。”
阿鼎坦然受了这一礼,并未出言否认,小小的绿豆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最后只轻声叮嘱道:“望你此行过后迷障尽散,困顿皆消,勿失本心,勿忘归处。”
解千言沉默不语,再次向阿鼎行了一礼。
窗台上的狐狸团成一团睡得正香,被人轻轻抱起,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她只是扭身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继续睡了。
解千言将狐狸抱回内室软榻,又点了根安神香,坐到榻边安静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听见细细的鼾声响起,丁点大的狐狸睡成了四仰八叉的姿势,这才不自觉露出了点笑意,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又扯过薄毯帮她盖好肚子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
天衍城是天衍宗宗门所在之地,也是妄思海沿岸数一数二的大城,商贸繁荣,极其热闹,并且有大型传送阵与天衍宗门下所辖的随州、茂州、潮州、平湖等几座大城相通,解千言从随州过来,到达天衍城的时候,日头不过刚刚偏西了一点。
他今日换了一身白衣,脚步不快不慢地走在天衍城的街道上,时不时瞧一瞧街边林立的商铺酒楼茶肆,心中有种奇异的宁静。
他变回了以前的脸,商知禹的脸,跟商知羽有八分相似,但却更年轻一些,像是刚刚长成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漆黑的戮仙剑,若是不熟悉的人看到的话,极有可能将他错认成商知羽。
商知羽作为商家少主,天衍宗年轻弟子中的翘楚,天衍城中认识他的人自是不在少数,解千言这样大喇喇地从街上一路走来,已经引起不少人议论。
“商公子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是说商公子两个月前就已经……听说商家主还因此伤心过度差点走火入魔呢。”
“对啊,如今商家管事的已经换成了商二老爷。”
“那可是戮仙剑商公子啊,万一有什么奇遇呢!”
“也是啊,不然哪个不要命了敢顶着商公子的脸来天衍城招摇。”
“我觉得不太像啊……”
解千言没去搭理路人各种各样的眼光,就这样一路闲庭信步,来到了商家大门口。
商家传承上千年,虽然几经起落,远远比不上奚家、南家这样的修真界顶级世家,但背靠天衍宗,家族中亦有金仙大能坐镇,在这天衍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势力了,其祖宅自然是位于城中灵脉最好的洗心泉上,离中心城区亦是不远。
解千言站在商家祖宅大门外,抬头看了看庄严古朴的匾额,以及藏在匾额背后的碧瓦朱檐,心中终于泛起了一些波澜。
守门的弟子见一白衣公子站在门前不走,正想上前询问,仔细一看这公子的脸,却又吓得差点一屁股摔地上。
“少、少主?!您,您不是……您怎么回来了?”
两个月前少主的命魂灯忽然熄灭,引得商家大乱,夫人与家主更是大打出手,此后家主闭关,夫人亦是闭门谢客,家主之责暂由二老爷代行,虽然没有办丧事,但少主陨落的消息还是传得人尽皆知,天衍宗与商家都派了不少弟子出去寻,却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如今忽然见到死了两个月的人,守门弟子自是吓得不轻。
解千言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这守门弟子,拿出阿鼎给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往天上一抛,冷声道:“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跑吧。”
守门弟子没反应过来,又仔细将这白衣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发现这人不是商知羽,但长得这么像,还拿着戮仙剑,实在让人头皮发麻,而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一道强横无匹的灵力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住整座商家大宅。
解千言没再多话,绕过守门弟子,手中剑轻轻一挥,沉重的朱漆大门瞬间裂成了几片,墨玉雕成的古朴门匾也咔嚓一声碎裂开来,一半砸在地上,一半歪歪斜斜地挂于半空。
溅起的墨玉碎片砸到守门弟子身上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这白衣公子是上门讨债的,这轻飘飘一剑中散发的恐怖威压将他压得瘫软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再不跑的话,真会没命的。
守门弟子连滚带爬地跑了,门内的弟子和下人也被这动静吓得如鸟雀般呼啦一下散开,有忠心的连忙跑去通知家中主子,有胆小的赶紧逃离商家祖宅,也有脑子不好使地拼命往草丛树冠里藏。
解千言收了剑,迈步走进大门,无视四处逃窜的弟子下人们,直接往正院飞去。
与此同时,笼罩住整个商家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忽然开始说话了。
“商家弟子仆从,修为尚未突破人仙境界者,一刻钟之内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这句话不停重复,响彻了整座商家大宅,但凡不是个聋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解千言听得耳朵生茧,嫌弃地撇撇嘴,心道师父这老秃驴还真是烂好心,他看上去就那么喜欢滥杀无辜吗?
正嫌弃着,那通知大家逃跑的声音忽然变了,商知羽的声音蓦地响起。
“我商知羽,天衍城商家家主商明曜与黎家长女黎书婉之子,天衍宗掌门荀峪之徒,我心胸狭窄,自幼便嫉恨兄长商知禹天赋才华,与我母亲合谋强夺兄长仙骨,害其身死,更丧心病狂,将兄长扔下魔窟,后来又因嫉妒迦昙大师高徒解千言和舟雨在祭神节拔得头筹,与天香楼黄仙仙和浮玉岛蓝螯合谋害其性命,夺其宝物,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败于迦昙大师高徒手下,大师慈悲为怀教徒有方,解千言大人大量饶我性命,我却怀恨在心走火入魔,改修邪道,最终自食恶果不得好死。
我父亲商明曜,本是资质平平的商家普通子弟,靠原配夫人与岳父的大力支持方修得金仙之身,然而其人狼心狗肺,在岳父身故后嫌弃原配夫人,与我母亲黎书婉有了首尾,二人狼狈为奸,以我兄长性命设下陷阱,害原配夫人惨死,后来又不顾父子天伦,洗去兄长记忆,任由我与母亲残害兄长,其心之毒,甚于恶鬼邪魔。
我母亲黎书婉,勾搭有妇之夫,为了商家家主夫人之位,伙同商明曜一起害死原配夫人,后来又觊觎兄长仙骨,害死兄长,还跟我师父荀峪勾搭成奸,残害门中弟子,贪墨商家与天衍宗的钱财法宝,肆意打杀仆从下人,欺凌凡人。我与父母之罪行罄竹难书,不配为人,该遭天打雷劈,入无间地狱。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下辈子沦为猪狗,永世不得翻身。”
这声音之响亮,几乎响彻整座天衍城,引得城中路人商贩皆驻足静听,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到后来,街边的小孩都快背下来了。
解千言听完,想扯扯嘴角笑迦昙幼稚,可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第91章 .血债血偿(二)
解千言深吸一口气, 略微压了压心中翻涌沸腾的杀意,提着剑继续往正房去。
他一路走来,遇到的仆从弟子无不惊恐尖叫着逃窜, 尚未动手杀一个人,却莫名有种血流成河的气氛,这让他心中对商家的鄙夷更甚。
就这样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到了垂花门前,终于, 有人带着数十名弟子拦住了解千言。
来者是个看上去二十几岁, 样貌俊秀, 修为约莫是地仙中境的青年男子, 见到解千言的脸时,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一开口声音竟有几分颤抖:“你, 你究竟是何人?”
解千言笑了, 这人他认识,正是如今商家管事之人商二老爷的长子,解千言的族兄商知珉,当年他从毒雾沼泽回来,又被洗去记忆后,第一个来看他的商家人便是这位族兄。
“三哥, 你这记性实在太差了啊,当年你对弟弟我可是惦记得很呢, 我还下不了床,你就特地爬窗来看我, 送了我满满一篓的毒蛇蜈蚣,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
商知珉的表情瞬间从惊讶变成了惊恐,巨大的修为差距摆在面前, 他半点反抗之心都没有,当机立断转身就逃,却在刚要飞出院墙时,被无形的力量拦下,狠狠摔落在地。
解千言懒得跟他废话,一剑斩出,凌厉的剑气瞬间穿透商知珉的丹田,废掉了他的修为。
惨叫声骤然响起,跟着商知珉一起来的数十名弟子被吓得齐齐后退。
解千言看也没看他们,径直朝内院而去,无人再敢上前阻拦。
恰在此时,一支通体无暇的玉笛从内院东侧的洗心阁飞出,携着强横无匹的力道直直撞上飘在商家上空的留音石。
留音石受此重击,商知羽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停了一瞬间,然后继续细数商家罪状,笼罩住整个商家大宅的结界纹丝不动,玉笛却发出了几不可察的碎裂声。
这是商家修为最高的老祖商云庭出手了。
一出手便落了下风,玉笛识时务地没再继续强攻,咻地飞回了洗心阁,不过片刻,悠扬婉转的笛声响起,瞬间传遍整个商家大宅,惶恐逃窜的弟子仆从以及商家人被笛声安抚,渐渐平静下来,或是原地待命,或是回到自己的房中,先前的乱局顿止。
解千言停下脚步,一言不发拔剑直斩洗心阁。
这一剑带着滔天的怒和恨,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扫平挡在面前的房舍瓦檐,却在斩到洗心阁之前,被乍然亮起的一道寒芒拦住。
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之声猛地爆开,伴随着一股潮水般向外散开的磅礴灵力,再一次砸到留音石布下的结界上,整座商家大宅都被撞得震颤了起来。
可惜的是,震颤了片刻之后,结界仍旧固若金汤,这次甚至连商知羽聒噪的说话声都没有停顿片刻,依旧用同样的语调重复着同样的台词。
解千言微微侧过脸,见到残垣断壁之中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边还围着十来个手持刀剑的客卿长老。
这中年男人脸色煞白眼神惊惶,抱着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想要转身逃走,却又硬撑着站在原地,虚张声势地叫嚣道:“狗贼,竟敢擅闯我商家祖宅,伤了我儿,今日定要你死无全尸。”
这人正是商明曜的堂弟,商知珉的父亲,暂代家主之位的商明晖。
解千言嗤笑一声:“原来是二叔啊,啧,都多少年了啊,你这修为怎么还停在地仙圆满境界呢,是天资太差脑子太笨,还是心思都用在挑拨离间争权夺利上了?啊,我忘了,你是个没用的玩意儿,就算当着家主,拿着镇族之宝,也还是个没用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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