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悦星赶紧将小狐狸接过来,动作轻柔地拿开她捂在头上的爪子,露出底下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
这伤口从头顶心一直到后脑勺,拇指宽的一条,血痂变成了乌黑色,看上去十分可怖,所幸处理及时,秽毒已经拔除干净,只是这块头毛日后想恢复如初,恐怕得需要些时日了。
这么漂亮的小狐狸要当好长一段时间的秃头怪,南悦星想想就心疼,忍不住又瞪了解千言一眼,瞪得解千言尴尬地低头数地砖。
舟雨这时也醒了,见到南悦星,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指着自己脑袋跟她诉苦:“悦、悦、悦星,我脑袋,脑袋秃了,呜呜呜,怎么办,能治好吗?”
南悦星跟她保证道:“舟雨你放心,治秃头我可厉害了!我祖父的秃脑门儿就是我给治好的,现在头发可多了,不信下次带你去看看。就是时间可能要稍微久点,要不这样,我先给你绣条好看的头巾怎么样?你想要绣兰花的还是荷花的?鸟我也会绣……”
舟雨听她保证能治好,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又被她口中好看的头巾吸引,开始认真思考要什么花色,最后坚定道:“绣只鸡,红羽毛的大公鸡!”
南悦星:“……”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讨论起头巾的样式和花色,将解千言扔在原地,又接受了一番程阴阳的阴阳怪气洗礼。
“嗐,这南姑娘真是的,还是医修呢,咱们解师兄虽然能单枪匹马杀上天衍宗,以一敌多不落下风,但说不准也受伤了不好意思开口呢,她还真的问也不问一句啊!”
解千言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打这家伙的冲动,沉声问道:“阿鼎在哪儿?”
程阴阳摊摊手:“不知道,可能是去哪家佛寺道观帮他家骁勇善战的主人烧香祈福了吧,毕竟也帮不上什么忙,哎呀,说起来我也该去帮你祈福的,毕竟我也就这点用处了。”
解千言快被他烦死了,挥挥手将人赶走,正打算回自己房间,忽听身旁一直不吭声的青蛟大王关切问道:“师兄,呃,解道友,你没受伤吧?”
要不是青蛟大王老实人形象深入人心,解千言都要怀疑这是现学现卖阴阳他来了。
他拱手朝青蛟大王行了一礼:“多谢前辈及时出手,我没受伤……”
青蛟大王挠挠头:“哦,别客气,我没给你添乱就好,快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化作蛟龙趴回屋顶发呆望天,解千言只能尴尬地扯扯嘴角,觉得自己被噎了却又没有证据。
*
阿鼎不见鸟影,解千言只好拿出从密室中带回的三件东西,自己先研究一番。
外形粗陋的大鼎看不出是什么材料炼成,但一触碰便能感觉到凉入骨髓的阴寒之气拼命往人体内钻,联想到放在玄冰中的五具人体,解千言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概查看了一番便丢进单独一个储物袋中。
而那块血红色的不明物体,比成年男子的拳头略大一些,表面光滑如玉,形状毫无规则,像是从矿脉中随便凿下来的一块矿石,内里却似有水在流动。
解千言几次伸手又缩回,这东西一拿出来,他心中就又升起见到黑曜石大门时的不安之感,那种心脏被攥紧了的感觉,让他最终没有去碰这块石头。
他最后看向那本手札,或许关于商知禹到底是谁,自己到底是谁的答案,就在这本手札中。
解千言深呼吸了好几次,待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后,这才伸手翻开那本薄薄的,黑色封皮的手札。
密密麻麻的小字映入眼帘,但解千言一个都不认识。
这些字跟蠹虫书生给的那本书上的字一样,是迦昙口中的神界天字文。
一颗心被高高提起又猛地摔下,解千言有种浑身力气都被耗尽的颓然之感,重重靠回椅背,长长叹息一声。
难怪阿鼎不见了,估计是猜到自己会问一些他不想答的问题,提前溜了,约莫要等编好了谎话才会现身。
解千言累极了,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关在漆黑冰冷的棺材中无法动弹。
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这让他完全不敢大口呼吸,可是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下一次就会冲破胸腔炸裂开来,他急得满头大汗,在心里疯狂喊着自己的名字。
商知禹,商知禹,快睁开眼,快伸手打破这棺材,再不动手的话你就要死了。
不不不,我不是商知禹。
那我到底是谁?
越来越困难的呼吸,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催促着他赶快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脑袋像是被人搅成了一团浆糊,一个清晰的念头都无法抓住。
忽然,一只手从他胸腔里伸出,蛮横地撕开他的肋骨和皮肤,一拳击碎了头顶的棺材,将他拽回满是清新空气的人间。
感受着平静下来的心跳和呼吸,他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可是看着从胸腔中长出的怪手,他又觉得自己早就死了。
*
“师兄,师兄,你快醒醒啊,师兄……”
被困在生与死的难题中的解千言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团红的黄的黑的混在一起的怪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思考着到底是个什么,那团东西就渐渐缩小远离,漏出了下面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狐狸眼睛。
解千言揉着胀痛的脑袋坐起身,轻声唤道:“舟雨?我睡着了吗?”
舟雨蹲坐在桌上,有些担忧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受伤了还是生病了?怎么在椅子上睡着了呀。”
解千言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再一低头,忍不住笑了:“这就是南姑娘给你绣的头巾吗?”
舟雨摸摸头上的“公鸡”头巾,嘟哝道:“不好看吗?这头巾可是用流云纱做的,它可以根据我的头随时变大变小,悦星绣了一下午才绣出来的呢。”
看着小狐狸头上那只翅膀脑袋跟身子闹不和分了家的“公鸡”,解千言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夸好看,估计舟雨自己也是不好意思辜负南悦星的好意,说话底气都不是很足的模样。
于是解千言委婉地建议道:“我记得月影轩前几日进的新货中有一批烟罗缎,颜色样式都很多,要不明天你跟南姑娘再去选几匹,央她多做两条头巾给你换着戴?”
舟雨的眼睛立马就亮了,扑进解千言怀中,抱着他的脖子一顿夸:“师兄怎么这么聪明啊!”
解千言也笑起来,抱着狐狸安静发了会儿呆,忽听她又道:“但是师兄爱逞强的毛病还是要改!你是不是嫌弃我们修为不高帮不上忙?哼,若不是我和青蛟前辈来得及时,还不知道某个修为高强的家伙得受多重的伤呢!去别人家里打架怎么能不多叫上些人,再想好逃跑路线呢,师兄你这次不聪明!”
本以为这一茬已经揭过去了,谁知道这狐狸还挺记仇的,解千言只能老实认错:“嗯,是师兄不对,师兄糊涂了,下次再也不敢这样乱来了,我的好师妹,你大人有大量,饶了师兄这一回可好?”
舟雨哼了一声,继续赌气道:“我头上的毛什么时候长起来,我就什么时候原谅你!”
解千言没话说了,心疼地摸摸狐狸软乎乎的脸颊,见她嘴里说不原谅自己,爪子却实诚地紧紧搂着自己脖子,一时又心软得不像话。
半晌后,解千言又道:“我打算过两日回解家祖宅一趟,将母亲的遗骨送到外祖父身边安葬,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舟雨点点头:“好,我陪你一起去。”
第94章 .出门怎么能不带程阿婆
两天后, 天气晴好,解千言和舟雨出发前往解家祖宅。
解家祖宅位于安昌城燕回山中,离浮玉岛还挺远, 这趟回去又是为安葬亡母,不好带太多人,没能跟去的程泽天还未亮就开始满院子忙碌,替舟雨准备了不少点心零嘴, 又要帮解千言收拾行囊, 一副当了三十年老妈子的熟练模样。
“千言啊, 咱们舟雨头上有伤, 不能吹风,你御剑的时候慢些。哎,你也要穿厚点, 我把那件靛蓝的大氅放你储物袋里了, 御剑的时候穿上,别着凉。还有啊,别吃路边摊上的烤串,别喝山里的生水,都脏得很,哎, 说的就是你呢舟雨,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你想当一辈子秃头狐狸吗?过来,我再看看你这身毛厚实不, 要不再加件斗篷……”
舟雨和解千言齐齐抬头看天上那火辣辣的太阳, 一时找不到正确的言语回答。两人被堵在大门口已经快有一个时辰,听程阿婆叨叨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但凡让他闭嘴,他就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问他们是不是不拿他当朋友,是不是嫌弃他。
南悦星已经被他烦得不敢露面,只有青蛟大王盘在门楼上,时不时伸个大脑袋下来点头附和。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解千言长叹一声,无奈地妥协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吧,现在就走,再多说一句就都别去了。”
程阿婆闻言眼睛立马就亮了,挥挥手同青蛟大王告别:“姐夫,你守好家哦,别让悦星那家伙熬夜,她眼圈都黑了。待会儿太阳大了你就回后院芭蕉树下盘着,那里晒不到……”
他还没叮嘱完,就被忍无可忍的解千言提着后领子跳上飞剑,刷一下消失在原地,剩下青蛟大王习惯性地点着头,伸伸爪子嘟囔一句:“不要我送吗?我可快了……”
人都飞没影了,错失了当坐骑机会的青蛟大王又盘了回去,望着天空开始发呆。
*
解千言的外祖父解望川出生于燕回山一猎户家中,幼时跟父亲外出打猎时遇到熊瞎子,被路过的天衍宗长老江芸救下,江芸见这小孩其根骨极佳,便收为弟子,带回了天衍宗。
解望川果然是修仙的好苗子,年纪轻轻便突破金仙境界,后来更是从一众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当上了天衍宗的宗主。
虽然踏上仙途,从此平步青云,解望川却是个极念旧重情的人,一直对身为凡人的父母和幼弟照顾有加,后来面对众多世家贵女抛来的橄榄枝时,仍旧坚持与自幼定亲的凡人女子苏清语成婚。
可惜好景不长,苏清语生下解宛歆后没几年便过世了,解望川也在女儿解宛歆出嫁后的第四年因修炼秘术不慎遭反噬而意外陨落。
解望川并未按照天衍宗历代宗主的传统葬于天衍山后山,而是依照其生前所愿,葬回了燕回山的解家祖坟中,回到了妻子和父母身边。
来燕回山的路上,解千言跟舟雨和程阿婆简单讲了自己外祖父的事,惹得程阿婆对这位孤苦伶仃的金仙大佬怜心大起,一会儿怕晒着他,一会儿怕冷着他,连原本最受关爱的伤患狐狸也被排在了后面,甚至提出用狐狸尾巴来帮身强体壮的金仙大佬保暖这种荒唐建议,气得舟雨一路坚持用人形,不给这混蛋半点可乘之机。
解千言任他们胡闹,只专心赶路,终于在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带着两个聒噪的家伙到了燕回山脚下。
解千言只在外祖父过世时随母亲来过一次,那时候他才三岁,早就不记得怎么走了,本打算到了地方找人问问,结果进山半天了都没见到半个人影。
燕回山不大,但位置比较偏,离安昌城挺远,山上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风景,反倒是有不少野兽出没,因此很是荒芜,几乎没人会住在山里,解家人也死的死走的走,祖宅早已经荒废了好些年。
幸好有舟雨在,找不到人问路,还可以找山里的鸟雀走兽问问路。
“走到半山腰的小水潭之后,又往哪儿走呢?”
“啾啾啾……”
“啊,那棵老松树长什么样?有多大,多高?”
“啾啾啾……”
“嗯嗯,谢谢你啦!这些虫子就送你了。”
舟雨将手中两条肥肥的青虫递给小杜鹃后,站在树梢对底下的两人道:“我们走错了,先回刚才那个小水潭去,然后往歪脖子松树的左边走。”
解千言点点头,还没开口,身旁的程阿婆又念叨上了:“哎哟舟雨,你快下来,那虫子多脏啊,怎么能用手抓呢,快来洗洗。还有你那身裙子,今天才穿第一回 呢就去爬树,啧啧啧……小心些啊,别把头巾钩坏了,悦星绣了好久呢,弄坏了她又得绣,就她那手艺,这可不是难为她吗?”
舟雨被程阿婆念叨了这一路,整个人都麻木了,理都不理他,大喇喇从树上跳下来,浅绿色的袖口蹭了指头大小一片黑灰,她索性连手一起往程阿婆衣襟上一抹,抹完抓起解千言就跑。
程阿婆气得吱哇乱叫,扬言要将舟雨丢进水潭里洗个澡,解千言带着舟雨,凭借修为优势始终让他能看到又追不到,惹得舟雨趴在解千言胳膊上笑得直不起腰。
解千言出发之前的沉重心情,也随着这俩人一路的插科打诨变得轻快许多,他嘴角跟着上扬,开始觉得带上程阿婆是个不错的决定。
*
又问了几次松鼠麻雀后,三人终于到了解家祖宅。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今天下葬肯定是来不及了,他们准备先在解家祖宅歇息一晚。
这座深山中的三进宅子已经多年不住人,到处都是灰尘蛛网,天色一暗,就有种闹鬼的阴森感,舟雨一进门就安静了下来,再也没心情逗程阿婆玩,亦步亦趋地跟在解千言身后,一双狐狸眼瞪得老大,生怕从哪里蹿出只野鬼来。
这时候倒显出了程阿婆的好处,三十年经验的老妈子热衷于一切清洁洒扫、洗衣做饭的活计,一个人倒腾出了一个团队的错觉,不过半个时辰就收拾出三间能住人的屋子,又烧好热水给解千言泡了茶,还将舟雨带的烧鸡卤鸡热好端上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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