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撇了方大娘子,自去寻荣华。
方大娘子皱着眉头立在原地,心中亦在打鼓。
她拉住向妈妈的手仔细问着:“方才你可是听见了,孟家那小子是如何说的?”
向妈妈点头道:“老奴听得真真儿的,说是六姑娘同他私相授受,要主君做主让他们二人完婚呢!”
“那她这是何意?”方大娘子愈发不解。
向妈妈暗忖:“怕是六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并不知道孟家公子竟然从乡下跑来渝州。大娘子莫急,且先让他们对质一番,主君自会处置,大娘子在一旁等着便是。”
方大娘子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一行人快要走到正厅,方大娘子忙催促道:“快些罢!那位荣华郡主可是不好惹,可莫要再让她挑到什么错处了!”
“是!”
荣华由绿萼扶着跨进正厅时,里面已经站了一个男人。
那人穿一身粗布麻衣,瞧着背影有些瘦弱,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
听见声音,那人转过身来,在瞧见盛知春的一瞬,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六妹妹,你来啦。”
荣华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着盛知春:“认识?”
盛知春瞧着那人,心中也有些疑惑。她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瞧他那样子,像是认识自己。
她摇摇头:“不曾。”
那人听见这话,眼神中划过一丝失落,他看向盛知春,往前迈了一步:“六妹妹,你在说什么?前些时日你我还通过信件,我便是应了你的邀约,才赶来渝州同你完婚的!”
“完婚?!”荣华惊呼一声,又想到自己的身份,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吞入腹中,转过头来横了盛瓴一眼,“盛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盛瓴冷着脸瞪了盛知春一眼,恭敬道:“郡主恕罪,此人是我家中妾室的远房亲戚,名叫孟康。先前是曾相看过,可我家这逆女尚未及笄,便未曾过文定。谁知她二人竟然私相授受,如今居然找到家中来,真是给我们盛家丢脸!”
盛知春闻言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后退两步,靠在纸鸢身上:“父亲大人怎会如此看女儿!女儿从未作出逾矩之事,也从未同这位通过什么信件,还请父亲大人明察!”
“放肆!”盛瓴怒喝一声,抬手打了盛知春一巴掌,“那些信件,已经着人去你院儿里取了,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就该乱棍打死拖出去!”
盛知春被扇翻在地上,捂着脸垂眸看着地面。
荣华见状忙出声阻止:“盛大人!如此着急便下定论,怕是不妥吧?”
盛瓴冷眼看向荣华,面上虽恭敬,出口的话却带着森森寒意:“此乃盛家家事,让郡主在此处已是不便,我劝郡主还是莫要再开口为是!”
荣华气结,还要再骂,却瞧见地上盛知春的眼神。
她心下了然,挑了挑眉,重新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出闹剧。
盛知春委顿在地上,默默等着盛瓴口口声声说要找出的那些书信,只是有一事还不甚明朗。
瞧着院子中热闹异常,就连许久不见的嫡姐盛璃月都在此处。可她的好二姐盛元柳,为何至今都不曾出现在这院子里?
正想着,院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盛知春抬头看去,是盛瓴身边的暮冬。
他不知瞧见了什么,只一脸慌乱地附到盛瓴耳边说了几句话。
盛瓴脸色突变,晦暗不明地瞥了还跪坐在地上的盛知春一眼,低声道:“带上来。”
“是。”
暮冬走到院门前,拍了两下手,院外站着的人便鱼贯而入,纷纷跪在堂下。
盛知春定睛瞧去,堂下跪着的一排人中,果然就有先前从秋荷斋被打发出去的秋菊。
她低下头来,隐去唇边勾起的一抹冷笑,默默等待着这场大戏开唱。
盛瓴偷觑着荣华的脸色,见她并未置喙,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整了整衣袍,坐在主位下首,一双锐目瞪着站在角落里的孟康:“孟家侄儿,你说同我家六丫头私下通过信件,可有凭证?”
孟康点了点头,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方绣着鸳鸯纹样的绣帕来,上前一步将绣帕呈上,语气迫切:“盛叔父请看,这方绣帕便是六妹妹赠予我的,上面还绣着妹妹的闺名。”
暮冬接过绣帕,递到盛瓴和方大娘子面前。
他二人仔细瞧了,那方鸳鸯绣帕上,果然绣了个“春”字。
方大娘子惊呼一声,掩面躲在一侧,不再出声。
盛瓴则气得额角青筋暴起,一把抢过那方绣帕,将帕子掼在盛知春面前:“孽障!瞧瞧你做的好事!”
盛知春不慌不忙地捡起面前的帕子,转头看向孟康:“说了这许多话,我倒才听出来,原来这位是孟表兄。”
她借着纸鸢的力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拢了拢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朝着孟康行了个礼:“孟表兄初来乍到,又从未过府拜见过父亲母亲,竟一眼便瞧出了知春,当真是煞费苦心。”
听见这话,孟康连忙辩解道:“幼时曾一睹六妹妹画像芳姿,彼时心系六妹妹,至今未曾忘却。妹妹与我两情相悦,想必也日日思念废寝忘食,不然妹妹为何如此清瘦,倒真真教人心疼。”
“孽障!”盛瓴捡起手边的茶盏便要砸过去,却被一双雪白的柔荑轻轻按住。
“主君莫急。”
盛知春抬眼望去,来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她家二姐姐的生母,盛瓴的青梅竹马薛小娘。
薛小娘绕过方大娘子,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抚在盛瓴的背上为他顺着气,又软声劝道:“主君莫急,单凭孟侄儿一人之言不足以断定春儿便是与人有了首尾,若是春儿没有做过,那他口口声声所说的书信便是假的。不若先听听春儿院儿里的人是如何说?”
“妙啊!”荣华抚掌大笑,“官家称赞盛大人家风严谨,竟然容许一个小娘置喙此等家事,当真是好笑!”
盛瓴面皮一红,用手拂去薛小娘还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故作严厉地叱骂:“我与主母在此处查问,焉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快退下!”
薛小娘遭一通责备,霎时泪凝于睫,当着旁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委顿在一侧,一双眼睛倒是精光乍现,瞧向盛知春时染了丝笑意。
盛瓴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再次看向堂下跪着的几人:“谁是松果?”
良久,一个身形娇小,身着秋荷斋女使服制的人从地上跪着的人中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小女使怯生生地,只抬眼瞧了盛知春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回主君,正是奴婢。”
“是你要告发?”盛瓴厉声问道。
松果吓了一跳,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正是……”
见她半晌未曾说话,向妈妈瞧了瞧盛瓴愈发黑如锅底的脸色,只好出言催促:“要说便说,如此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是……”松果咬了咬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微微抬眼觑着盛知春的脸色,“六姑娘,既然主君如此说,那奴婢再不能帮您隐瞒了!”
她往前膝行两步,跪伏在地上:“回主君,主母娘子。奴婢名叫松果,是秋荷斋的洒扫女使。奴婢要告发六姑娘与人私通,证据确凿!”
“自年前六姑娘便同这孟家公子互通过书信,通传信件的便是六姑娘身边的贴身女使纸鸢姐姐。此等私密之事,奴婢这些下等女使本是不应知道的,可前日六姑娘病中,纸鸢姐姐去送信叫奴婢撞见。奴婢本想息事宁人,可纸鸢姐姐却叱骂奴婢查问姑娘行踪,还抢走了奴婢身上的体己钱。纸鸢姐姐说,若是此事教主君和主母得知,必定要将奴婢举证出来,拿了奴婢的身契将奴婢发卖进那等污秽之所。奴婢实在是害怕,只好和盘托出,求主君主母饶奴婢性命!”
盛瓴怒极,又摔了一个茶盏。
方大娘子不好再闭口不言,只得指着盛知春骂道:“你做出来的好事!去,把纸鸢那丫头拖下堂去,杖责二十!”
“是!”
瞧着向妈妈就要动手,盛知春拦在纸鸢跟前,冷声道:“且慢。”
向妈妈愣了一瞬,嗤笑一声:“六姑娘这是要违逆长辈?”
“非也。”盛知春抿唇轻笑,面上并无惧色,“向妈妈跟在母亲身边多年,怎的如此沉不住性子。这丫头告发我与人私通,却拿不出实证,仅凭她红口白牙一张嘴,上下嘴皮子这么一碰,便定了我的罪过,这是何道理?”
松果连忙辩解:“是有的!东西就藏在六姑娘卧榻下面的盒子里,主君派人一搜便知奴婢说的是真是假!”
闻言,纸鸢从盛知春身后站出来,抬手指向松果:“你一个洒扫女使,无召不得擅入主家的卧房,你又是如何得知姑娘的私密事物放在何处?”
“这……”松果眼珠飞快地转着,竟说不出一句话。
“是奴婢告知。”
第28章 揭穿
来了。
盛知春冷眼望去,原本默然跪在一旁的秋菊突然仰起头来,眼神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
她行了个叩拜大礼,并没有起身,声音凄厉,字字泣血:“奴婢是秋荷斋曾伺候过虞小娘的秋菊,妹妹春桃在三姑娘及笄礼前便被六姑娘寻了个由头发卖了。任谁都说是奴婢二人伺候的不周到,可只有奴婢自己心里清楚,是因我二人撞破了六姑娘的阴私事,才被发卖的!”
“六姑娘不常来瞧小娘,只是偶尔在需要寄送书信时才会装作思念前来偏院儿,春桃便是瞧见了六姑娘将自己绣了鸳鸯纹样的帕子交给纸鸢!春桃自知在咱们盛府做不了多久,便将六姑娘存放书信的地方告诉了奴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主君、主母明察!”
她不停叩首,额间很快便一片血红,瞧得让人心惊。
荣华颇为不耐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纤长的手指用力按了按额角,懒声道:“这戏唱了这般久,怎么到现在连半张信纸都没瞧见?盛大人,怕不是这婢子造谣诬陷?”
“说的是呢!”绿萼站在一旁小声附和着,“说有信件,到现在都没呈上来,怕不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信件’,都是这蹄子满口胡诌!”
秋菊身子一颤,再次俯在地上:“主君!奴婢从未有过半句虚言,若主君不信,大可以前去探查!”
盛瓴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招过暮冬:“来人啊,你去秋荷斋,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些信件给我找出来!”
暮冬正待要走出院门,却被院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盛大人不必大费周章!东西和人,我都帮你带来了。”
众人闻言扭头朝院外瞧去,来人竟是消失了许久的朱雀。
她穿着秋荷斋女使的服制,手中却扯了一个人,仔细瞧去,竟然是二姑娘盛元柳!
薛小娘惊呼一声,扑到她跟前:“你,你放肆,你怎么敢!”
盛元柳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早就哭成泪人儿,口中却被帕子塞住,呜咽着听不真切。
朱雀横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搡在地上,又将盛元柳掼在盛瓴面前,折返出门,将外面的云山和另一个小女使也拖了进来。
“盛大人要证据,这边是证据!”朱雀说完,将手中抱着的盒子丢在地上。
盒子并未锁紧,里面白花花的信件全部散露出来。
绿萼眼疾手快地抢了一张,握在手中读了起来:“夜夜长留半被,待君魂梦归来……啊!这是什么腌H词句,还不快写丢了出去,省得污涂了郡主耳目!”
朱雀挑了挑眉,从地上捡起那些信件,递到盛瓴面前:“盛大人请过目。”
她一张张递过去:“这些信件并非是从六姑娘卧房中发现,反而是从二姑娘的院儿里搜出来的。不仅如此,这丫头鬼鬼祟祟藏在六姑娘卧房之中,被我抓了个正着。若不是今日我告假在家,想必六姑娘便教这些贼人冤死了!”
她横了云山和那小女使一眼,一把扯下她们三人口中塞着的帕子,后退了两步站到盛知春身侧。
盛元柳甫一得到放松,立刻呼喊着膝行到盛瓴面前,声泪俱下:“父亲救我,六妹妹,六妹妹竟然纵奴欺我,我实在不堪受辱,还请父亲大人为我做主!”
“还请主君为我家姑娘做主!六姑娘让这蹄子进了我们院子,还将这些腌N东西丢到我们姑娘院子里,如今还要攀污我家姑娘!二姑娘命苦,竟遇上这等烂事!”云山口口声声为盛元柳申冤,看向盛知春时眼神中满是恶毒。
“郎君,柳儿生性良善,绝不会做此等龌蹉之事,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薛小娘也哭红了眼,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蛇,依附在盛瓴身侧。
众人闹作一团,盛知春却望着眼前闹剧浅笑出声。
盛瓴愣了一瞬,率先反应过来发,举起手就要打在盛知春脸上:“孽障,你还敢笑,还不给我跪下!”
朱雀上前一步,架住盛瓴的手,将他甩到一旁。
盛瓴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却被盛知春开口打断。
“父亲大人息怒,女儿自知从未做过此事,实在是百口莫辩,只想请父亲大人明鉴!”盛知春扬起头来看着盛瓴,腮边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
她用帕子轻轻拭掉泪珠,旋即笑道:“父亲莫不是真的以为女儿会这般说吧?”
“如此兴师动众地跪了一地的人,竟也都是往女儿身上泼脏水。”她弯下腰来,抬手掐住朱雀带来的那个小女使的下巴,蛾眉微挑,“我见过你,那日二姐姐来我院中闹了一场,便是你在墙角听着了吧?”
她松开手,抚掌大笑起来:“二姐姐真是好算计。瞧着我攀上了郡主,便以为侯府早就认定了我,这么急匆匆地下手,似乎还有东西未准备齐全吧?让松果从我房内偷出带有字迹的信纸,又让这小丫头偷走我绣了一半的帕子,如今还口口声声我欺辱你!姐姐这么会唱,怎么不去南曲班子卖艺!”
盛元柳冷了脸,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你这贱人,竟敢拿我比作唱的,看我不撕了你!”
“姐姐莫急。”盛知春直起身子来,从朱雀手中接过另一方绣帕,递到盛瓴面前,“孟表哥说我曾给过他一方绣帕,上面还绣了我的名字。我倒是有些好奇,究竟得蠢到什么地步,才能在私相授受时将自己的名字留上?更何况,我每绣一副帕子,都会在角落里绣一朵小小的梨花,敢问孟表哥,你的那方帕子上,可有梨花啊?”
听闻此言,孟康连忙从地上捡起那方帕子,仔细看时,帕子上出了一个“春”字,果然找不到梨花。
他僵在原地,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向妈妈瞧见,立刻上前,劈手从他手中抢下帕子,两块帕子放在一起两相对比,果然瞧出了端倪。
孟康手中那方鸳鸯绣帕,雌鸟的头只绣了一半,剩下的针法便和之前的不同,甚至连绣线都略显粗糙了些。
方大娘子惊呼一声:“可不就是!看来六丫头没说错,当真是有人栽赃呢!”
眼下是两个小娘所出的庶女斗法,她若是稳住了,今日便可渔翁得利,不论谁赢,与她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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