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后来盛璃月时常叫她来撷月阁训话,她也再没在后院见过侯爷。
盛璃月怀了身孕,兴许侯爷是最开心的。
既然开心,又何必巴巴地跑到一个不受宠的妾室院子里,看一个病病殃殃的人呢。
于是,盛知春对侯爷也没了指望。
她身子不好,只盼着能熬过这一冬。
想到这儿,盛知春不由得咳嗽一声,浑身发起汗来。
其实梨春院到撷月阁的路程不算太远,可盛知春跟在向妈妈身后走得急,冒了汗,此刻站在院外吹风,直吹的一张苍白的小脸都染上不正常的红色。
一阵咳嗽过后,她微微张开檀口,急促地喘息着,后脊冒出的冷汗,似是要将刚换上的衣衫浸湿。
纸鸢心疼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轻手轻脚地印去盛知春额角渗出的香汗,想要说话,却又想到方才快言快语惹了向妈妈不高兴,还是让盛知春解围,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盛知春欣慰地瞧了她一眼,由她搀扶着,静静立在台阶上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盛知春几乎要两眼发黑晕倒在纸鸢怀中,终于,从院里走出来一个小女使。
小女使年岁不大,头上梳着双丫髻,却是同样的神色倨傲。
“春小娘,主母叫您过去呢。”
说这话时,小女使脸上带了丝鄙夷。
是呢,好人家的姑娘,谁会看得起妾?
纸鸢梗着脖子要同她理论,却被盛知春紧紧捏了捏手,憋闷地闭了嘴。
盛知春扯出一抹笑,柔声说:“那就多谢姑娘引路了。”
“嘁。”小女使翻了个白眼,转身走进院子。
盛知春并不恼,扶着纸鸢搭过来的手,也跟着进了院子。
刚进院门,还没走近正屋门口,一盏大玉川先生便在脚边炸开。
随之而来的,是盛璃月经久不变的痛骂。
“我说要吃酸的酸的!你们自己尝尝!这是什么酸的!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盛知春见状,立在院子里,不再往前。
良久,正屋鸡飞狗跳结束,盛璃月才肯施舍给院中的盛知春一个眼神。
“来了?”
盛知春垂手而立,低眉敛目:“是,主母。”
盛璃月扶了扶云鬓上的珠钗,坐回罗汉床上,端起旁边桌上的茶轻抿一口:“既然来了,平日里教你的,也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盛知春点头应和着,向前两步,跪在盛璃月身前,将她的脚放在自己怀中轻轻捏着。
她的手法轻柔,穴位找的又准,直按得盛璃月舒服得眯起眼睛。
“嗯。这么多女使,还是你最贴心。这手法愈发的好了。”
听到这样侮辱性的话,盛知春并不着恼,仍旧卖力地为盛璃月捏着。
“主母如今有孕,怕是不能让小娘病体感染,不若奴婢替您捏吧?小娘有孕时也是奴婢伺候,奴婢是做惯这个的,总比小娘得心应手。”
纸鸢不忍见盛知春做下人的活计,只好毛遂自荐。
“住口。”盛知春手上的动作未停,横了纸鸢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
可盛璃月并没有打算放过她。
她半阖的眸子豁然睁开,饶有兴味地瞥向跪在下首的纸鸢。
“模样长得倒是周正,跪近些我瞧瞧。”
纸鸢自然不愿,却又不能凭自己心情行事,只好膝行两步,跪在盛璃月跟前。
“抬起头来。”
纸鸢低垂着眼睛,并不看她,只将下巴抬了起来。
盛璃月将脚从盛知春怀里抽出,使得劲大了些,几乎要将盛知春带倒。
“姑娘!”纸鸢惊呼一声,就要扑到盛知春身下,却被盛璃月身边两个得力的妈妈制住。
“放肆!”向妈妈大喝一声,脸上的横肉气的发抖,“主母跟前,竟然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快快摁住她!”
盛知春忙从地上爬起来,端端正正跪好,软着性子讨饶:“嫡姐,纸鸢性子莽撞,但年纪尚小,还请嫡姐看在妹妹的面子上,饶恕她这一次吧?”
她叫了嫡姐,并没有叫主母,就是想让盛璃月记起两人血脉相连,留着她的人就相当于给盛璃月自己留人。
可盛璃月明显不想理她这一茬,只是懒懒地从罗汉床上坐起来,带着护甲的手捏住了面前纸鸢的下巴。
“这小模样,确实惹人疼爱。跟着我那六妹妹日子久了,竟也有几分像。你说是不是,六妹妹?”
盛璃月笑得森然,见盛知春不说话,小指往回一勾,锋利尖锐的护甲竟将纸鸢白皙的脸颊划破。
伤口从眼角划到嘴角,纸鸢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盛知春惊呼一声,立时扑至纸鸢身前,奋力将制住她的几个婆子推开,将纸鸢搂在怀里。
她颤抖着身子,脸上还带着笑:“嫡姐,您这是何意啊?”
盛璃月似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阖上双目靠在粟玉枕上,白皙圆润的手指轻轻搭在隆起的小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向妈妈见盛璃月此状,抢前一步,厉声道:“纸鸢姑娘,您做了什么,还不老实说,难道还要连累小娘替你遮掩不成?”
纸鸢脸上一阵抽痛,一面倒吸着冷气,一面说:“奴婢不知,还请向妈妈明示。”
“哼,知道你不肯说实话!”向妈妈冷哼一声,走到门口和外面的几个女使悄声说了几句话后,退了回来。
盛知春将他们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脑中飞速运转着,却实在想不通纸鸢究竟有何处做的不合盛璃月心意,竟一门心思非要将她毁容!
“嫡姐,纸鸢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值得您如此大动肝火?不若妹妹将她领回院子去好好责罚,再不让她出现在嫡姐面前碍眼,如何?”
今日若不讨饶,盛璃月定不会放过纸鸢。
如今纸鸢被毁了脸,若是再收了身契,定不会发卖给什么好人家。
盛知春松开搂住纸鸢的手臂,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朝盛璃月连连叩首。
可上位的盛璃月只觉得厌恶。
“真是一条好狗。你那虞小娘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奴颜婢膝的模样,会不会气得活过来啊,嗯?”
盛璃月尾音上挑,将自己的脚踩在她的手背上,用力踩下。
十指连心,盛知春手上传来猛烈的刺痛,但她紧紧咬着唇,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倒是个有骨气的。”盛璃月就着她的衣服蹭了蹭脚,穿好鞋子站起身来,“只是你的女使,就没那么有骨气了。”
盛璃月扶着向妈妈的手在主位上坐好,以手支颐按了按额角,疲惫地说:“向妈妈,带上来吧,我这会子有些乏了,赶紧审完了事。”
“是。”向妈妈点头,朝屋外扬声,“抬上来。”
不多时,一对对女使抬着几筐银丝碳和月例银子从院子外鱼贯而入,将那几个箱子轻轻放在正屋门前的空地上。
为首的女使看着眼生,不像是后院的人,而末尾两个躲躲藏藏的,竟是梨春院负责洒扫的春桃和秋菊。
向妈妈瞧着那两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厉声喝道:“带上来!”
“是!”
制住纸鸢的两个妈妈人手一个,将春桃和秋菊扯了过来。
两个丫头瑟瑟发抖,跪坐在地上不敢抬头。
向妈妈冷哼一声:“这会子知道怕了,当初昧下小娘份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春桃一面磕着头,一面怯懦地不停讨饶:“主母饶命,主母明察,我和秋菊两个自是不敢的,可纸鸢姐姐告诉我们,小娘病重不愿理事,我们偷拿一些也不会发现。若是拿得多了,她再去账上取,若是不肯,就闹起来,大家都不好收场!”
这话说得真切,纸鸢瞪圆了眼睛,顾不上脸上的伤口生疼,怒道:“你这贱蹄子,满口喷什么沫子!你说这话,可有人证?”
春桃将头俯得更低,瑟缩着发抖:“我不知,秋菊算不算人证,总之,这东西我都是按照姐姐您的吩咐,放在您屋子里了!”
盛知春闻言,瘫坐在地上,脸色灰白。
原来他们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折了纸鸢,她便在这偌大的侯府中只是孤身一人,只怕到时被盛璃月磋磨死,也没有人来洒几滴热泪。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向妈妈俯视着纸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纸鸢不肯理她,只是抱着盛知春的腿哭作一团:“姑娘,我没有,不是我,姑娘!”
盛知春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郑重地推开纸鸢,朝盛璃月磕了两个头。
“嫡姐,如今各执一词,是分不清了。不若将侯爷请来,我想侯爷见多识广,肯定能断了这桩冤案!”
盛璃月笑出声来:“盛知春,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谁曾想你也这样没脑子!你以为,新婚之夜抢了我的夫君,就能用这张面皮笼络住主君的心?我告诉你,早在你小产之日,侯爷就奉圣上旨意前往北疆平乱,如今我身为主母,竟做不了这后院的主了?”
盛知春瞳孔微颤,立刻摇了摇头:“没有,嫡姐,我不是……”
“没有就好。”盛璃月突然温柔地笑,“是你短了份例,要做苦主,如今我为你撑腰,你就别再乱充好人,砸了我的台子!”
说罢,她摆了摆手:“向妈妈,去吧。”
“是!”向妈妈点头应道,“拖进院子,摁住了,打!”
第3章 落水
“不,别!”
几个妈妈拖着纸鸢就要往院外走,盛知春急急上前阻拦,却被她们一把推开搡在地上。
纸鸢哭喊着被拖行着按在刑凳上,左右两个小厮早已备好了板子,专等着主母开口。
“我没有,不是我!六姑娘,六姑娘您救救我!”纸鸢挣扎着,却被人用麻绳捆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盛知春心中焦躁,只好再次跪下求盛璃月收回成命:“嫡姐,主母!纸鸢应当是无辜的,我那屋子里也并没少份例,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她一个柔弱的姑娘,打上一板子怕是就会晕死过去,实在是承受不住啊!”
盛璃月不耐烦同她纠缠,并没理她,只是挥了挥手,轻飘飘地说了句:“打。”
向妈妈得令,站在正屋门前,厉声吩咐着:“打。照死里打!”
两个小厮开始动手,板子如同雨点般落在纸鸢身上,小丫头疼得大哭,嘴上却不肯饶人。
“我没拿,就是没拿!春桃和秋菊两个蹄子如此攀诬我,我若死了,定化作厉鬼前来找你们索命!”
听到这恶毒的诅咒,春桃和秋菊瑟缩着往后爬了爬,爬到向妈妈跟前,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她。
“废物!”向妈妈怒斥一声,“你们两个都是死人子没吃饭吗?还不快快打死了事!”
盛知春知道今刻她们主仆二人是钉死了纸鸢不肯放,纸鸢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自然看不得她被人冤死。
焦灼之下,盛知春咬了咬牙,在板子再次落下之前,冲过去扑在纸鸢身上。
两个小厮见状,立刻停了下来。
这春小娘虽不受宠,但实是主母的亲妹妹,若是真的打了下去,打出毛病来,主母到时怪罪的自然也不是她。
念及此,其中一人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扭头,为难地看向台阶上的向妈妈。
纸鸢后背和腿上早已染满血迹,见盛知春扑过来,含着满口血沫连连推拒。
“六姑娘,您快闪开!别管奴婢!”
盛知春并不理会,她抬头看向屋里正专心点茶的盛璃月,笑得凄惨。
“嫡姐,这丫头坏了脸,又被打了这许多板子,怕是活不成了。您让我带回院里吧,我一定好生调教,绝不会让她再生事端!”
盛璃月没吱声,自顾自地注汤击拂,只是在听见盛知春的话后,长叹了口气。
向妈妈会意,挥手召来旁边站着的女使婆子,吩咐道:“春小娘乏了,先且拉过来赐座吧。那处血腥,可不敢让春小娘沾染,毕竟小娘还在病中。”
最后这话,是朝着盛知春说的。
几个身强力壮的女使婆子立刻走过来,左右搀扶着盛知春,将她从纸鸢身上用力拉开。
盛知春挣扎不过,看向纸鸢的眼中蓄满泪水。
纸鸢只是朝她笑着,闭眼摇了摇头。
“接着打!”
盛知春被按在圆凳上,制住手脚。
她不忍再看,却不得不听。
似乎是为了让盛知春宽心,纸鸢竟不再嚎哭,只是紧紧咬唇,硬生生扛着。
板子的重击声,院中女使的数数声,还有盛璃月点茶时茶筅的击拂声,一起入耳,盛知春几乎要当场崩溃晕死过去。
盛璃月嗤笑一声:“不是说一板子都挨不住吗,我看呐,正是皮糙肉厚,多挨几板也无妨。”
盛知春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早已变作血红。
她瞧着盛璃月的模样,突然笑起来,声音凄厉,犹如杜鹃啼血。
“主母,您如今怀胎大肚,竟还要随意打杀奴仆,当真不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行善吗?”
盛璃月击拂茶汤的手一顿,面目狰狞地瞪向盛知春:“你敢诋毁主母?”
“妹妹不敢!”盛知春不卑不亢,“只是妹妹从不知道,侯府的规矩竟然是可以随意打杀奴婢,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没得叫人笑掉大牙!”
盛知春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盛璃月福一福身,继续说:“天底下本就没有没做的事情硬要承担下来的说法,嫡姐若觉得纸鸢说的是假话,不如报官!至于我是不是诋毁,就请侯爷回来后再做评断吧!”
此话一出,撷月阁所有的下人全都噤若寒蝉,生怕侯爷真的回来了,会拿他们开刀。
可盛璃月却一把丢掉手中的茶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盛知春,随后竟拍着手笑出声来。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盛璃月笑出了眼泪,接过向妈妈手中的帕子轻轻印掉脸上的泪痕。
“和你说过,主君早就厌弃了你,不然也不至于你从我院子里小产,我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到现在。不瞒你说,自你小产以后,主君每日都会寄回家书,书上写了几句话,倒是关于你的。既然你如此思念主君,那就赏给你看看吧!向妈妈!”
向妈妈闻言,立刻走进内室。
盛知春隔着屏风依稀看到,向妈妈打开了一个梨花木箱子,又从中捧出一个玉匣来。
向妈妈捧着玉匣站在盛璃月跟前,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在玉匣上抚摸两下,发狠一般抽出玉匣中的信纸甩在盛知春脸上。
“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侯爷寄回来的家书!”
盛知春慌乱去捡,未见全貌,仅凭信件末尾的几行字,就让她如坠冰窟。
“……盛氏心机狠毒,断不能留……”
没错,是她心机狠毒,她不知廉耻,她千方百计地勾引。
2/6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