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春闭上眼睛,吐出憋在胸间一口浊气,才急忙睁开眼睛,快走两步上前扶住虞小娘的手臂。
“小娘,您这又是在绣什么呢?”
地上摊了一片红红绿绿的线头,绣绷上的纹样瞧着是蝴蝶穿花,已经快要完成。
虞小娘温温柔柔地笑着,弯腰拾起箩筐里的绣样,献宝似的捧到盛知春面前:“春儿,你瞧,这是小娘为你绣的及笄礼服,这纹样你可还满意?”
盛知春沉默着接过她手中的绣样,将头偏了过去。
前世嫡母一早便为她相看好了人家,谁知在嫡姐的及笄礼上,竟出了那档子事。
盛府家规森严,若不是当日小娘拼死护住,她早就被父亲大人乱棍打死在家祠。
她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及笄礼。
“怎么了?”虞小娘见她情绪不高,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
盛知春回过神来,悄悄拭去眼角渗出的一滴泪,转过头来时面上带着笑:“我没事,只是小娘莫要再为我操劳,要好好顾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还有这院儿里的人,也该好好收拾收拾。”她扶着虞小娘走进屋子在桌旁坐下,话锋一转,看向门外那两个丫鬟时,眼神之中带着杀意。
那两个丫鬟并不是别人,正是前世污蔑纸鸢监守自盗,偷了月例银子的春桃和秋菊。
这两个丫鬟刚被买来时,便送到了虞小娘跟前伺候,待到盛知春前去侯府,又一直跟着她在梨春院。
盛知春自问她从未对她二人有过亏待,可他们竟然颠倒黑白,不仅冤死纸鸢,现在看来,也从未对虞小娘有过半点真心。
既然如此,她们便没有留着的必要。
这话一出,春桃和秋菊两人对视一眼,装作惶恐地跪伏在地上。
“六姑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是奴婢们服侍的不好么?”
春桃装模作样叩了两个头,心中却打起了鼓。
六姑娘从来都是文文弱弱,只是一门心思依附大娘子,从来不管偏院儿的事儿,怎么这会子突然想起来责问她们两个?
她眼珠转了又转,心中琢磨着对策,跪伏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盛知春瞧着她这样子,心中不由得发笑:“你们两个服侍我小娘多年,待你们如何你们自己也是清楚的。可我瞧着方才那样子,像是对小娘有诸多不满?”
她站起身来,快步踱到两人面前,抬手挑起春桃的下巴:“在这个府上,小娘和我再怎么不受宠,也是半个主子,轮不到你们在这拜高踩低!既然这么不愿意在秋荷斋做事,那我便遂了你的意。待到三姐姐及笄礼毕,我便同大娘子通禀一声,放你们出去吧。”
说罢,她甩手松开春桃,重新坐回到桌前,朝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摆了摆手。
纸鸢见状,立刻站在两人面前,不等她二人再说什么,便将她们赶出院子。
虞小娘眼神微闪,叹了口气,无奈道:“她们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你这又是何必。闹这么大,难道不怕大娘子又让你去站规矩?我左右是无事的,你又何必为了我难为你自己?”
“您有所不知。”盛知春有些贪恋地看着虞小娘温柔恬静的脸颊,顿了顿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今日是嫡姐的及笄礼,我前……前日做了个梦,梦中我做了件错事,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您。今日我打发了那两个丫鬟,她们势必会同大娘子告状。想来大娘子那般不能容人,定不会让我这样的丫头坏了她嫡亲女儿的大日子。”
她向前挪了挪身子,又像小时候那般伏在虞小娘膝头。
“若是今日能成,就算是被罚跪家祠,我也心甘情愿!只要能让您好好地,永远守着我,我就算是死……”
“快快住口!”虞小娘捂住她的嘴,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自从那个孩子胎死腹中,她便对主君没了指望,而支撑她在这逼仄的院子里活下去的,也就只有盛知春一人。
若是连盛知春也离开了她……
她用力摇了摇头,不敢继续想下去,连忙搀扶起盛知春,皱起眉头刚要说话,门外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向妈妈那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六姑娘,大娘子说想念您做的樱桃煎,还请您跟老奴去一趟琉璃阁回话。”
盛知春神色一凛,从虞小娘身边站起身来。
果然,同她想的一般无二。
她朝虞小娘微微笑了下,示意她不要担心,推开房门,不卑不亢地同向妈妈行了个礼。
“那便请向妈妈带路吧。”
第7章 对质
琉璃阁离秋荷斋并不近,盛知春跟在向妈妈身后,绕了大半个盛府才在门口站定。
“六姑娘且在这里稍微等上一等,老奴这就前去通传。”
向妈妈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甩手跨进院门,只留下她和纸鸢两人立在门口。
此时天气刚刚转暖,盛知春又刚好站在风口,春日里的凉风徐徐吹过,引得她咳嗽了两声。
纸鸢见状皱紧了眉头,抢前一步站在她面前,想尽办法用单薄瘦弱的身子为她挡住冷风。
“姑娘身子本来就弱,大娘子还让您在这儿候着,真是……”
“住口!”
盛知春厉声喝止,纸鸢立时闭了嘴,委委屈屈低头站在一旁。
果不其然,纸鸢刚闭了嘴,向妈妈便讪笑着从里面走出来,上下打量了纸鸢一番,并不恭敬地福了福身。
“六姑娘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是这丫头伺候的不周到?若是有什么,还请姑娘尽早说出来,也省去诸多麻烦。”
“多谢向妈妈关心。”盛知春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并不达眼底,“母亲那里,向妈妈可是通传过了?”
“正是呢。大娘子已经在正屋等您了。”
盛知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扭头横了纸鸢一眼,抬脚迈进院中。
今日正是盛府三姑娘,也就是她嫡姐盛璃月的及笄礼,琉璃阁上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就连在外院儿洒扫的粗使丫头都换上了新衣。
本应是一团喜气,可院里所有人全都不曾说话,每个人都斜眼瞧着她,脸上露出些鄙夷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盛知春并不在乎,目不斜视地跟在向妈妈身后走到正屋门前,在瞧到贵妃榻上端坐着的嫡母大娘子后,垂手立在廊下,恭恭敬敬叫了声“母亲安好”。
大娘子娘家姓方,闺名叫作方令仪,是盛瓴的发妻。
方家老太爷曾官拜内阁,方家自然是家世显赫风光无限,因此方令仪平日里便端着一副高门贵女的架子,从不把手下的庶子女放在眼里。
眼下,盛知春立在廊下,可屋里的方大娘子却只是哼了一声,并不急着叫她进来回话。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盏,表示自己听到,反倒端详起自己近日新染的指甲。
正屋地上跪了两个人,盛知春扫了一眼便清楚,那两位不是别人,正是今日从她小娘院儿内赶出去的春桃和秋菊。
她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尔后眼观鼻鼻观口,装作不闻。
不知站了多久,盛知春脚步虚浮,几乎下一秒就要晕倒,方大娘子这才兴致盎然地挑眉看向门外,似乎才注意到那里站了个人。
“春儿来了。”方大娘子佯装恼怒,斥责着旁边服侍的女使,“六姑娘来了也不知道通传,就让她那么站在风口上!若是六姑娘身子有什么不适,我便将你们通通打发了出去!”
她装模作样地骂了两句,才朝着盛知春招了招手:“快进来吧,那里风大,别站坏了身子。”
盛知春道了声谢,才由纸鸢扶着走进屋子里,在方大娘子身旁的椅子前站好。
“坐罢,站了这许久,可是累了?”方大娘子慈祥地笑着看她,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后脊发凉。
“多谢母亲大人体恤,女儿不累。”盛知春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方大娘子,眼神之中孺慕之情可见一斑。
她话锋一转,开口问道:“只是不知,母亲今日叫女儿来,可是为了这两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
听见这话,原本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春桃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淬满恨意,怨毒地看向盛知春。
方大娘子挑眉望着,并不急着说话。
她惯会如此,只是欣赏着两人互相攀咬,尔后再站出来装个好人。
“六姑娘真是会颠倒黑白!”春桃愤愤道,“我和秋菊两人在虞小娘那里做事做得好好地,姑娘来了便将我们赶出了秋荷斋。若不是大娘子这里尚且能让我们分辨,否则是要被六姑娘冤死了!”
盛知春冷眼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却对一旁同样跪着的秋菊有些好奇。
不论是前世还是如今,她在这种场合只是静静地跪着,从来不说一句话。
若不是没什么话可说,便是拿春桃当个出头的椽子。
真是有趣。
想到这里,盛知春嘴角微微上挑,竟笑了起来。
“春儿。”方大娘子不耐烦地打断了春桃的嗦,以手支颐,看向盛知春,“她说的可是真的?”
盛知春睫毛颤了颤,竟然落下几滴泪来。
她微微站起身,顺势跪了下去,抬头看向方大娘子时泪盈于睫,让人瞧着不免心生爱怜。
“母亲大人明查!”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回着,“这两个自小便被买进府里,早就应当将盛府荣辱记在心间。谁知今日我去,竟听见她们,她们……”
盛知春嗫喏着,似乎后面的话有什么不敬,并不敢说出来。
方大娘子愈发不耐,开口催促:“怕什么,说下去!”
“是……”
盛知春抬手拭了拭腮边的泪水,硬着头皮回答:“她们竟然暗中讥讽嫡姐及笄礼铺张浪费,不合父亲大人文人风骨!女儿想着,这两个既然当着女儿的面都敢说如此大不敬的话,那背着人时指不定会说出些别的什么!”
她想了想,眼神愈发坚定起来:“于是女儿自作主张,将她们二人赶出了院子,还望母亲大人恕罪!”
第8章 罚跪
“该死的贱婢!”
方大娘子眸光在那两人身上闪了闪,神色之中似乎有些不满。
她不耐烦地闭了闭眼,保养得宜的纤白手指抵住额角,用力揉了揉。
这两个丫头是她特意塞进秋荷斋,却不曾想被盛知春赶了出来,当真是没用!
她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盛知春:“虽是如此,你毕竟僭越了些。”
向妈妈恰到好处地为方大娘子奉上一盏茶,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着,正要像往常一样,同她唱一出双簧,却被一旁的盛知春打断。
盛知春立刻跪在地上,以手拭面,竟然哭出声来:“母亲说的是。女儿越俎代庖,又是在三姐姐大喜的日子,自然应当受罚。女儿斗胆求母亲宽宥,让女儿在祠堂静思己过!”
这话说完,方大娘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回答。倒是向妈妈反应思敏,立刻上前一步道:“六姑娘此话不错。今日是三姑娘大喜的日子,打发一两个女使事小,知道的人必不会说些什么,可若是让那有心人知道了,怕不是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抬手捏了捏方大娘子的手腕,一双眼睛瞟向后宅的方向,话中意有所指。
“不如大娘子就成全了六姑娘的一片孝心,且在祠堂待上一日,也是省去不少麻烦。”
方大娘子听完这话立刻点了点头。
此事可大可小,若真是让人知道了她手底下长起来的姑娘竟随意打发奴婢,那不论是对她的月儿还是盛府的名声都会有所亏损。
既然盛知春自己提出要在祠堂静思己过,恰好给了她台阶。她也算是劝说过了,若后宅那几个当真将此事传扬出去,她也不算是落个刻薄的名声。
思及此处,她顿觉舒心了些,就连看向盛知春时都带上和善的笑容。
“既如此,那你便去吧。”
方大娘子挥了挥手,示意盛知春退下,又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春桃和秋菊,厉声道:“向妈妈,拿了她们的身契,且先关进柴房里,等今日一过,便寻个人牙子来将她两个打发了出去!”
“是。”
盛知春低眉顺目地后退着离开琉璃阁,微微弯了弯唇角,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这一步走得颇合她心意,既打发了两个未来的祸患,又躲开嫡姐的及笄礼。此生定是再不能和顾景琰相遇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柳稍的嫩芽,心情大好。
纸鸢扶着她在路上慢慢走着,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盛知春瞥了她一眼:“有话便说,什么时候养成了吞吞吐吐的毛病。”
纸鸢得到首肯,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连串的疑问如同倒豆子般倾吐出来。
“姑娘,我实在不明白,今日虽说是三姑娘的及笄礼,但也算是给您相看。这渝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过来参加,更别提他们家里那些少年郎了。若您被关在这祠堂里整整一日,还怎么能寻得到良婿呢?”
“嗤――”盛知春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慈爱地看着面前眉头紧锁的纸鸢,抬手在她额间轻揉了一把,笑着回答:“傻丫头,你姑娘我本就是不想去那什么劳什子相看的。”
“不想去?”纸鸢懵懵懂懂地眨巴了下眼睛,见盛知春似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只好闭了嘴,老老实实跟在自家姑娘身后。
她本就不必去。
小娘曾和她说过,她早早就为她寻下了老家表姨母家的表哥,也曾同嫡母和父亲商议过。他二人相看过后,都说表哥一表人才,待人接物也是强过渝州城许多大家族的公子。
小娘还说,待她及笄,便求了父亲为她和表哥交换庚帖,也算是看着她嫁了人。
若不是当年的那盏茶,兴许她早就同表哥成了亲,也不必落得当日的下场。
今世没了那盏茶,便安安稳稳地过了今日,待到半年后及笄一过,就可以带着小娘离开这座吃人的宅子。
想到这儿,盛知春的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祠堂,谁也不曾看到,不远处的柳树下面站着一个袅娜的倩影。
那人隐在柳枝中看不清面孔,只是在看到盛知春走进祠堂后,一双手绞紧了手中的绣帕。
不远处走来几个端着礼衣的女使,那人瞧了一会儿,立刻隐进柳枝间没了踪迹。
第9章 设计
盛府起势晚,在朝堂之中立足也就是近几十年的时间,因此祠堂并不大,里面只供了几尊牌位。
虽说牌位少了些,可盛大人极好面子,因此对于祠堂的装潢十分看重。
祠堂里面堆满了许多华而不实的摆设,牌位倒显得小巧可怜。
盛知春老老实实跪在牌位面前,装出一副虔诚的模样,实则阖上眼睛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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