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春脸色灰败,抓着几张信纸,形容憔悴地瘫坐在地上。
盛璃月似乎心情大好,瞥见院中行刑的人停了下来,轻蹙蛾眉扶了扶云鬓。
“向妈妈,这几个小子像是还没认清形势。不若你领了他们的身契,通通发卖了出去,省的在我跟前碍眼!”
向妈妈点头称是,黑着脸往院中一站,还没等作声,几个小厮立刻邀功似的行刑。
盛知春回过神来,一面哭泣一面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到纸鸢身边,却被身旁的几个婆子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纸鸢面如金纸,一双眼睛看向她,嘴角却扯出一丝笑,像极了当年被送到她院儿里时的年少模样。
“噗”地一声,板子似乎打断了纸鸢的脊梁。
她瞳孔微颤,望向盛知春的一双眼睛慢慢失了焦点。
纸鸢的七窍缓缓有血流出,再配上她未闭的双眼,竟让行刑人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
“主母,这丫头不中用,没打几下就断气了。”
盛璃月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指上新涂的蔻丹,连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那就丢出去喂狗吧。”
“哦,对了。”盛璃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瞥了还被按在地上的盛知春一眼,“春小娘应该这会子也疲累了,着人送她出去吧。”
说完这话,她阖上眼睛,一双手轻轻抚在小腹上,嘴角弯起一抹笑。
盛知春挣扎无果,呆呆愣愣地任由撷月阁的婆子将她拖了出去。
同时被拖出去的,还有用草席卷成一捆的纸鸢。
她想再看纸鸢一眼,可那些人粗鲁地推开她,拖着纸鸢从小门离开了侯府。
盛知春摔在石子路上,手脚都碰破了皮,一层层往外渗着血。
可她像是没了知觉,竟歪坐在石子路上,静静地看着纸鸢被拖走的方向发呆。
几个负责洒扫的婆子路过,将纸鸢落在地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石子路又变得光洁如新。
“小娘怎么了?怕不是疯了?”
“快别说了,她都敢顶撞主母,还是为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奴婢!听说主君就要回来了,保不齐要发卖了她,咱们还是别触霉头了!”
女使婆子们OO@@的讲话声传入盛知春耳朵里,可她恍若未闻。
日头渐落,盛知春似是想起什么,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扭头想找纸鸢时,才想起纸鸢已经被他们害死丢了出去。
她自嘲地笑了声,拖着病体慢慢往回走。
快要掌灯了,趁着她今天尚有几分体力,还要回去做一些酥饼。
纸鸢最喜欢吃她做的酥饼了,从她病重以来,每每都要说上几句,就是盼着她何日能好,再给小丫头做上一回酥饼。
如今纸鸢离她而去,她身无长物,没什么好相送的,不如就做一回酥饼,也算是全了这些年主仆情谊。
盛知春慢慢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澄湖。
澄湖可真大啊,怎么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如此远?
她突然心口绞痛,扶着湖边的巨石坐下,才发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了满头满脸。
她坐在巨石上,平静地望着面前的澄湖。
湖面平静无波,可她不知为何,竟又想起了出阁前住的秋荷斋。
若是非要选一个的话,那她一定会选那一方小池塘。
澄湖虽大,可水面上干干净净,连片叶子都看不见。
池塘虽小,可处处都种满了荷花,一入夜,清香扑鼻,如入仙境。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她的小娘,有她的纸鸢,还有她。
都说出嫁从夫,她曾经将一颗心都给了侯爷,可换来的却是不闻不问,还有那纸字里行间充满厌弃的家书。
若是就此死了,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盛知春望着湖面,脑海中跳下去的念头更盛。
若是死在这里,兴许还能追上头前去的纸鸢。
这丫头胆子小,若是让她一个人走那奈何桥,怕是要被吓得哭鼻子。
她站起身来,试探着朝湖中走了一点。
湖边泥泞,不一会儿便沾污了她的绣鞋。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湖中阵阵涟漪,也吹醒了盛知春。
她盯着自己满是污泥的裙角,哑然失笑。
为何她要死?为何死的不是他们?既然他们让自己活不下去,那自己偏要活出个人样来,给他们看看!
盛知春冷了脸,转过身来想要重回大路。
可恰恰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双手从她背后推了过来。
她惊愕之间慌忙转头,却只瞧见了一方蝴蝶穿花绣帕。
她伸出手无望地抓了两下,终是落入水中。
盛知春浑身被泡在冬日刺骨的湖水中,慢慢沉入水底时还在想,究竟是谁,如此不肯容她。
还能是谁,左不过是撷月阁的那位。
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见了湖水编制的牢笼外面,响起了吵嚷的嘈杂声。
不知是谁亮了火把,也不知是谁破水而来。
应该是娘亲吧。
她看着不远处身穿一身青衫温婉笑着的虞小娘,唇角终于染上一丝笑意。
若是能重来一次,她定要为自己好好谋划,绝不再讨好任何人,绝不做妾,绝不要遇见顾景琰……
第4章 重生
头痛,身子也痛。
整个身体像是被车轮碾过,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连身上的亵衣也全部浸透。
盛知春猛地惊醒,冰冷的湖水漫过口鼻时的窒息感还残留着,引得她略显急促地呼吸。
还未曾回过神来,一双素手掀开床帏,一盏烛光映了进来,盛知春这才看清眼前的人。
“姑娘,您……这是梦魇了?”
纸鸢端着烛台轻轻坐在床边,一脸关切。
盛知春愣怔地看了她半晌,倏尔落下泪来。
她抬起手想要触碰纸鸢的脸颊,却又停在半空,不敢落下。
纸鸢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烛台,跪坐在地上轻声问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几更了?”
盛知春回过神来,抬手抹掉腮边的泪水,出口的声音中带着丝干涩。
“方才才敲过,已经五更天了。”
盛知春扭头看向窗外,东方渐白,瞧着天是要大亮了。
她满眼泪水转过身来,万分不舍地瞧着纸鸢:“好姑娘,天要亮了,你避一避吧。”
纸鸢见她哭得厉害,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一面抽噎着,一面伸手揪着盛知春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抬眼问着:“姑娘,您是不是发癔症了?都怪大娘子,非要让您没日没夜地给三姑娘赶制什么春衣!瞧瞧给您熬得……”
赶制春衣?
盛知春猛地记起,嫡母确是曾命她赶制春衣,只为了嫡姐及笄之礼。
可嫡姐不是已经嫁入侯府,怎么还要……
盛知春眸光一闪,伸手一把抓住面前纸鸢的手臂。
指尖的触感让她终于明白过来,在她面前的并不是鬼魂,而是真正活生生的人。
“好纸鸢,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日子?”
她声音嘶哑,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仿佛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让人看了心惊胆战。
纸鸢被她用力摇晃着,一面哭一面回道:“姑娘您别吓我啊,怎么会连三姑娘的及笄礼都不记得了?马上天就要大亮了,大娘子定会着人来催……”
纸鸢的嘴还在一张一合,絮絮叨叨不停地说着些什么,可盛知春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她紧紧闭上双眼,一股滔天恨意在心中肆意翻腾着。
许是上辈子还有未竟之事,老天竟让她重新活了过来,竟然还赶在了嫡姐及笄礼那日!
既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她断没有再像前世那般窝囊的道理。
“嘶……姑娘,姑娘?”
盛知春一双手死死掐住纸鸢的手腕,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纸鸢见她半晌无言,仰头看去时,却瞧见她紧闭双眼,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虽瞧不清神色,但不知为何,却感到一股滔天的怒意,让人不由胆寒。
听见声音,盛知春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瞥见纸鸢被自己抓红的手腕,忙轻轻松开来。
她抬手摸了摸纸鸢的脸颊,轻声问道:“弄疼你了吧?”
纸鸢用力摇了摇头,强挤出一个笑:“没有的事。姑娘您可觉得哪里不妥当?不如,我去请个郎中来给姑娘瞧瞧?”
“不必。”
盛知春摇了摇头,推开纸鸢的手,竟掀开锦被走下床来。
嫡姐及笄之后,再过半年便是她的及笄之礼。
这会子虽然在嫡母大娘子手下讨生活,但她毕竟是盛府的庶小姐,一应吃穿用度也不会少了份例,想来身子虽是弱了些,总比上辈子在梨春院强的多。
她在房间中踱了两步,又走到铜镜前坐下。
镜中人年岁略轻,却仍能瞧出花容月貌之姿。再加上那柔弱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盛知春瞧着镜中的自己,抬手在首饰匣子里挑了支银钗,放在头上比量着。
“纸鸢,你瞧瞧,这般打扮如何?”
身后的纸鸢虽是不解,但仍是接过簪子,帮她试妆:“姑娘不是说在外人面前要做小伏低,不能抢了三姑娘的风头?”
“她今日笄礼,我自然不会抢她风头。”
盛知春垂眸又挑了副垂珠耳饰:“我只要求安安稳稳,再不入那虎狼窝去!”
纸鸢似懂非懂,正要再问,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六姑娘,大娘子差我来问,三姑娘的春衣您可赶制好了?”
第5章 小娘
向妈妈不请自来,站在门外趾高气扬地大声嚷嚷着。
纸鸢刚要说话,抬眼便瞥见自家姑娘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霎时噤了声。
盛知春并没说话,只是微微挑了挑蛾眉,抬手握着纸鸢伸过来的手,借力从铜镜前站起身来。
门外向妈妈等了半晌没听见回音,一张脸气胀如同猪肝。
她一面趴伏在门板上用力敲着,一面扯着嗓子高声叫道:“六姑娘,六姑娘!您还不起来么?大娘子等您的回话,您怎么这么没有规矩,竟然连大娘子的话都不听!奴婢倒要问问,虞小娘究竟是怎么教养姐儿的……”
这话还没说完,向妈妈面前的门突然拉开,险些让她站不住。
她脚下趔趄,好容易站稳,仰起头来看去,盛知春竟然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瞧着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竟然让她后背生出几分寒意。
向妈妈讪讪一笑,但很快回过神来,站稳了身子,继续颐指气使:“六姑娘既然早就听见了,何必让我老婆子这般焦急。敢问姑娘,大娘子交代的事情可办妥了?”
盛知春仍是未说话,依然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向妈妈看。
直到向妈妈低头查看自己今日是否真有不妥,她才冷不丁笑出声来。
“妈妈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娘子交代的事情,女儿无有不尽心的。”
她扭过头来看向纸鸢:“快去把昨夜绣好的春衣拿过来,莫让向妈妈等着急了。”
“是。”
这番话虽说是恭敬有余,但听到向妈妈耳朵里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琢磨了半晌,直到纸鸢将一摞春衣交到自己手上,也没想通问题关键,只得清了清嗓子,再次叮嘱。
“六姑娘,今日是咱们三姑娘的及笄礼,府内人多事杂,若是姑娘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尽量别往前厅去的好。”
盛知春垂下眸恭恭敬敬地点头:“向妈妈说的是。”
瞧着她那恭顺的样子同以往一般无二,向妈妈便也绝了方才的想法,只不屑地哼了一声,带着人甩手离开。
盛知春站在院中望着向妈妈远去的背影,唇角不由得扯起一抹笑,眼中恨意更甚。
嫡姐笄礼这么大的事,她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一份大礼!
“姑娘,您没事吧?”纸鸢站在一旁,将她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由得担心起来。
盛知春回过神来,抬手捏了捏纸鸢的手指,安抚道:“我能有什么事。小娘应该醒了,许久未见过她,我们且去看看她吧。”
没等纸鸢反应,她抬手拢了拢衣襟,朝偏房走去。
许久未见?纸鸢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姑娘从睡醒过来便总是说些让她听不懂的话,不知是不是昨夜梦魇住,就连今天同向妈妈说话都没了往日的唯唯诺诺。
她还站在原地纠结,便听得前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还不跟上?”
纸鸢回过神来,自家姑娘正站在院中回头看着她。
她忙甩走脑中的杂念,应了一声跟上前去。
――
秋荷斋院子并不小,只是多了一方荷塘,显得狭窄了些。
虞小娘是盛瓴抬回来的第四房小妾,也是整个盛府最不受宠的一个。
因着生了个姐儿,相貌没有初来时那般鲜嫩,便更少得盛瓴欢心,连带着下面人谁都敢上来踩一脚。
可虞小娘是个绵软的性子,任谁说什么她都是淡淡地,仿佛丝毫不放在心上。
久而久之,就连大娘子也不甚管她,她自己在偏房住着,倒也怡然自得。
盛知春甚少踏足此地。
记得小时候,她常常枕着虞小娘的膝头,听她唱家乡的童谣。
自从年岁大了,大娘子便时常叫她去站规矩听训,又因着“庶小姐”的身份将主屋留给她住,她便往偏房跑得少了些。
只是今日一来,盛知春竟瞧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左一右地站在虞小娘身边,神色之中带着几分鄙夷和不耐。
“虞小娘,您整日绣这些有什么用?绣的再多,主君也不会看你一眼!”
“就是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妾室,还妄想得主君青眼,飞上枝头变凤凰么!”
两人嬉笑的声音如同锥子一般刺进盛知春的耳朵,她面无表情推开房门,那两人立刻噤了声,仿佛刚才未发生什么事。
虞小娘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瞧见盛知春的那一刻,眼角的细纹都爬满欢喜。
“春儿,你来啦。”
第6章 计划
“春儿,你来了。”
虞小娘坐在院中的门槛上,眼角含着笑意,温柔地看向盛知春,并不理会身边那两人的讥讽。
她似乎是老了,眼神有些不济,就连鬓角的头发也染上了几缕白。
虞小娘扶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可身边的两个丫鬟并没有搀扶的意思,反倒低着头,瞧那样子似乎在偷偷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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