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知道她昨夜睡的并不好,也不提醒,只是跪在她身边,替她留意着门外。
已经跪了三炷香,此时日头略略西斜,盛知春才缓缓睁开眼睛。
瞧着及笄礼的吉时很快就到了,只要熬过这一晚,明日便是新生,盛知春忍不住弯起唇角。
她扭头看向一脸严肃的纸鸢,刚要出声让她放松一些,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祠堂的门被敲响。
“六姑娘,六姑娘您可是在里面?大事不好了!”
门外的那个声音并不熟悉,盛知春凝眸看了纸鸢一眼,那丫头立刻意会,朝着门口冷静回答:“祖宗面前,何事大呼小叫?简直不成体统!还不快些进来说话!”
门外那人慌慌张张扑了进来,瞧着脸生,并不像是秋荷斋的人。
一见到盛知春,那人立刻跪在她脚边,抽噎着说:“六姑娘快些去琉璃阁罢!虞小娘知道了您被大娘子罚跪了祠堂,竟然当着众位宾客的面求到了大娘子面前,给了大娘子好大的没脸!如今,虞小娘被大娘子着人拖去了琉璃阁,说是要重罚呢!您快些去吧,若是去晚了,怕是,怕是……”
“你不要吞吞吐吐地吓人,老老实实告诉咱们姑娘,怕是什么?!”纸鸢觑着盛知春愈发惨白的脸色,厉声斥骂着。
那人眼神闪躲着,纠结了片刻,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闭了眼睛和盘托出:“大娘子说要拿了虞小娘的身契同春桃秋菊那两个丫头一同发卖,您若是去晚了,怕是连小娘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此话一出,如同五雷轰顶,瞬间击中盛知春。
她方才还在怀疑此人是盛璃月派来试探她的,可事关小娘的事,她不免关心则乱。若是没有亲眼看见小娘安然无恙,她是怎么也不敢放心的。
纸鸢瞧出她的慌乱,忙伸出手小心安抚着:“姑娘莫急,姑娘如今在祠堂供奉祖宗脱不开身,但奴婢索性无事,不如让奴婢替姑娘你回院子瞧瞧小娘,如何?”
盛知春张了张嘴,看向纸鸢时眼眶中盈满泪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姑娘别怕,我去去就回。”
纸鸢站起身来,急匆匆地跑出了祠堂,只留下盛知春和那个小女使在祠堂里。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纸鸢依旧没有回来,可盛知春却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跪坐在蒲团上,转过头来饶有兴味地看向身边的那个小女使。
小女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六,六姑娘干嘛这么看着奴婢,奴婢有些怕……”
怕?
盛知春眯起眼睛,开口问道:“你叫什么,是在那个院子伺候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奴婢心儿,是刚刚被买进来的,此前一直在厨司帮忙,六姑娘没见过奴婢也是正常。”
这心儿虽是说话结结巴巴,像是被她吓到,但对她的问话倒是对答如流,让人挑不出错处,想必是早就有人替她想好了说辞。
“既然是在厨司帮忙,那为什么会瞧见我小娘被带进琉璃阁,还刚巧跑过来给我通风报信?”盛知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瞧到什么异样。
心儿眼珠转了两圈,忽然带着哭腔委屈地辩驳:“纸鸢姐姐这么久没回来,指不定是被谁绊住了脚。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说不定小娘此刻早已经被大娘子发卖了!奴婢也是一片好心想要帮助姑娘您,谁知道姑娘竟然如此看奴婢!若是六姑娘不相信,那便自己亲自去瞧瞧好了!”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盛知春垂下眼睛,纤长的睫羽在她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瞧上去有些冷峻。
既然躲不开这一劫,那便迎头冲上去,说不定能拼个不一样的未来!
这样想着,她缓缓站起身来,在门口站定。
心儿斜眼偷瞧着她的动作,正要悄悄躲开,却被她开口叫住。
“不是说虞小娘被带进琉璃阁了么?还不赶紧带路?”
“……是。”
明明是让她骗六姑娘去宴席上,怎么她自己倒抽不开身了?不是说这六姑娘就是个呆呆傻傻的性子么,可她瞧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竟觉得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内心。
心儿硬着头皮从地上爬起来,快走两步到盛知春身前,替她打开了祠堂的大门。
“六姑娘,请。”
第10章 重逢
盛知春跟在心儿身后左拐右拐,走了半晌也没转到前往琉璃阁的那条路上。
她心下了然,却并不开口阻止,只是想要看看这丫头究竟想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
心儿又带着她转了两圈,终于在宴席外面的梨树下停了下来。
“怎么了?”盛知春明知故问。
心儿故作为难地说:“六姑娘,奴婢,奴婢实在是来盛府的时日太短,竟然找不到回琉璃阁的路了。”
她伸着脖子看向宴席,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姑娘走了这会子该口渴了吧,奴婢替您去倒一盏凉茶来吧!”
未等盛知春开口,心儿转身跑进宴席,没了踪影。
盛知春瞧着她的背影,慢慢眯起一双眼眸。
瞧着心儿那副有章法的样子,自然不是琉璃阁那两位的手笔。
既然这盛府内还有别人想让她进入这宴席之中,那她便如那人所愿。
此时及笄礼并没有开始,众位宾客皆以入席。盛知春躲在树后向里偷偷望着,并没有瞧见前世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只觉得有些奇怪。
盛府如此大费周章地为嫡女办这个及笄礼,就是为了请那位最重要的客人――她前世的主君,勇毅侯府的小侯爷顾景琰。
可如今,宴席之中主位空悬,吉时就快到了,那个位置的主人似乎并没有要来的意思。
难道今日不光是她,还有别人也做了些旁的事,让这场闹剧发生了什么转机,变得和前世不一样了么?
正想着,盛知春忽而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正牢牢盯着她,那感觉似乎被一条毒蛇缠上,冰冷黏腻的感觉瞬间让她后脊发凉。
她立刻警觉地转过身来看去,那道视线的主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她方才想了半天的小侯爷。
盛知春愣了一瞬,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倒灌入头顶,手脚霎时间变得冰凉。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那种被淹在水中的窒息感裹挟着她,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可那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给她带来了如此大的影响,反而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小侯爷,您这是瞧上了谁?”
自家哥哥熟悉的声音一经响起,便如同救命稻草一般,将盛知春从沉溺的过往中拉了回来。
在瞧见盛知春的一瞬,盛同济立刻冷了脸。
“见了小侯爷竟然不行礼,虞小娘就是这般教你规矩的么?”
盛知春垂下眼眸,也不辩驳,只是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小侯爷。”
顾景琰一双眼睛只落在她身上,却并不说话,盛知春便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变,也未曾抬起头来。
不知过了多久,盛知春快要坚持不住时,一道温润的声音从顾景琰身边响起。
“这姑娘行礼这么久,怎么不让人站起身来?景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盛知春没有抬头,只觉得这声音并不熟悉,是她前世从未接触过的。
听见这话,顾景琰才回过神来,微微挑了挑眉:“起来吧。”
盛知春立刻站直了身子,刚要转身离开,却再次被叫住。
“盛家大郎,这是你的哪个妹妹,怎么从来没见过?”顾景琰神色淡淡的,话里话外虽全是对盛知春的兴趣,面上却瞧不出分毫。
盛同济嗫喏了片刻,将心一横:“这是我家六妹妹,自小养在虞小娘身边,不懂规矩怠慢了贵客,还望小侯爷恕罪。”
他恶狠狠地瞪了盛知春一眼,似乎是盛知春的出现坏了他嫡亲妹妹的好事。
“不错。盛家出美人。”顾景琰回过头来,只撂下这样一句话,抬脚走进宴席。
盛同济愣了一瞬,目光在顾景琰和盛知春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思索了一阵也没想清楚顾景琰的意思,只好皱起眉头,跟了上去。
接连离开两人,盛知春刚要松口气想着快些离开,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柔的笑。
她缓缓抬起头来,入眼的却是一张温润的俊脸。
这张脸十分陌生,她确信从未见过,可这人是跟随顾景琰一同来的,那便是顾景琰的朋友?
盛知春正思索着如何称呼时,那人却笑着问:“盛家六姑娘,今日是你嫡亲姐姐的及笄礼,怎么不去宴席上?”
那人的嘴还在一张一合,盛知春的思绪却逐渐飘远。
前世此时,盛知春在宴席之上被人塞了一盏茶,这才在及笄礼上同顾景琰有了肌肤之亲。
如果宴席她躲不过去,那么,人是不是可以换一换?
盛知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的眼睛,一个计划逐渐在脑中成型。
那人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回话,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担忧地问:“六姑娘,六姑娘?你没事吧?”
盛知春娇怯地抬起头来,软声问道:“多谢公子关怀,我只是有些心悸,并无大碍。只是,哥哥的朋友我也是见过一些,却从未见过公子。不知公子是哪家才俊?”
那人愣了一瞬,似乎没意识到她会如此发问,只好回道:“我是……”
“魏昭,还不过来。”
盛知春抬头看去,顾景琰立在门口,冷眼望着她。
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似乎看透了她内心的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魏昭应了一声,再次转头看向盛知春:“六姑娘,若还觉得不舒服,便回房间休息休息吧,这宴席人多事杂,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强迫自己的。”
他同盛知春行了个礼,也不顾她是否回礼,抬脚朝着顾景琰奔去。
第11章 择君
盛知春望着魏昭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些怜悯。是不是不应该把不相关的人牵扯进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刚要转过身去,却同门前站着的顾景琰对视。
那人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像一个黑色的漩涡,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盛知春忽然觉得有些心慌,立刻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盛知春吓了一跳,连忙回身看去。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庶姐,盛府二小姐盛元柳。
“六妹妹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纸鸢呢?”
盛知春眯起眼睛看了她一阵,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二姐姐妆安。纸鸢替我去拿帕子,还未曾回来。”
盛元柳掩唇轻笑一声,亲昵地攀上盛知春的手臂,温柔地说:“想必纸鸢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妹妹不要管她了。前面宴席妹妹还未去过罢?我瞧着是要吉时马上要到了,不如姐姐带你进去?三妹妹今日及笄,父亲母亲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请来这么多人的,自然是要做足了面子。毕竟,今日也不光是给三妹妹相看,你我也是有份的。”
说罢,未等盛知春作何反应,盛元柳便不由分说拉着她快步朝宴席走去。
盛知春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她这位庶姐如今是打的什么主意。
此刻被她拉着前往宴席,当着众位宾客的面又不好挣脱,只好跟着她坐到曲水流觞的末席。
二人刚刚坐好,盛知春便感觉一道目光朝着她投过来。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顺着那道目光瞧去,那个方向正是宴席的主位。
主位上的顾景琰正面无表情地同周围人寒暄,并没瞧她所在的位置。盛知春只好缩在角落里,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明显。
可有人并不这样想。
盛元柳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妹妹,你瞧主位上那个公子,听说是勇毅侯府小侯爷,果然是一表人材。这辈子若是能嫁给他,哪怕是妾也在所不辞。妹妹你说,是不是?”
听见这话,盛知春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猛地惊醒过来。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盛元柳,那人螓首蛾眉,笑意婉然,却不由得让人后背发凉。
盛知春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盛元柳,可那人却恍若未闻,仍旧笑着同宴席上的其他贵女交际个不停,仿佛刚才说出“是妾也在所不辞”那句话的人并不是她。
门外传来一声锣响,接着有人高声唱和:“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盛璃月穿着一身礼服从门外走进来,盛瓴和方大娘子含笑分坐在茶桌两旁,待盛璃月站定后,盛瓴笑呵呵地从身边女使手中捧着的托盘上拿起一支桃木簪子,随后走到盛璃月面前。
“月儿今日及笄礼,为父甚是欣慰。”
他抬手为盛璃月插上那枚簪子,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髻,做足了慈父的样子。
“礼成!”
盛璃月含羞带怯地瞥了旁边的顾景琰一眼,娇声道:“多谢父亲大人。”
“既如此,宴席便开始吧!”
周围瞬间嘈杂起来,盛元柳忙着同身边的贵女交际,根本顾不上还在回味刚才那句话的盛知春。
事情正在一步步朝着前世发展,盛知春心中默默盘算着,不知不觉间竟喝干净了酒壶里的酒。
果酒醇厚,贪杯之后,盛知春突然觉得酒意上头。
她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朝着院外走去。
初春夜间尚有些凉意,经着冷风一吹,盛知春愈发觉得酒气在胸间翻腾。
往常这点酒并不足以醉人,可今日这酒有些不同寻常,似乎……似乎被人加了料!
这样想着,盛知春忽然后背窜起一层冷汗。
她立刻用力揉了揉额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客房院前。
盛知春用力咬了咬唇,转身想要离开,却撞上一个拐进来的小女使。
小女使手上端了个托盘,托盘上放了一盏茶,由于撞的着实用力,茶盏里的茶尽数泼洒在盛知春的衣服上。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色衣裙,褐色的茶渍溅在衣裙上,十分明显。
“六姑娘恕罪,六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没想到您会突然从这里出来,六姑娘恕罪!”小女使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求饶。
盛知春听着她喋喋不休地求饶,被酒气侵蚀的头又隐隐作痛。
她连忙摆了摆手,无奈地说:“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小女使跪在地上,抬眼斜觑着盛知春:“回六姑娘,是魏家公子不胜酒力,借用了客房,这盏醒酒茶就是给魏家公子送过去的。”
魏家公子?魏昭!
盛知春的头愈发痛起来,她一把揪住小女使的手臂,扬声道:“他在哪间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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