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雍帝扔了笔,将画纸团成一团,从桌前站起身来:“来人啊!”
宫人即刻鱼贯而入,候在一旁听训。
“摆驾,去钟粹宫,朕要去瞧瞧齐贵妃。”
顾景琰从宫中离开,并未回侯府,反倒是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地方在外瞧着像是秦楼楚馆,可处处破败,鲜有人至。
顾景琰在外面站定,身后跟着的诸辛上前一步,在围墙处敲了三下,那墙竟然像是安了机关,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漆黑的甬道。
诸辛候在一旁,垂首道:“侯爷,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了。”
“嗯。”顾景琰应了一声,抬脚跨进甬道,又似想起什么,退了回来,转头看向诸辛。
“你不要进去,那人性子古怪,不愿旁人瞧见。你便候在此处,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放出暗号,好叫我知道。”
诸辛愣了一瞬,瞧着里面愈发昏暗,有心想要跟进去,却对上顾景琰那双略显淡漠的眸子。
他心头一颤,只得垂下头来应了声“是”,挑了棵树纵身跃了上去。树冠大且茂密,刚巧将他藏了个严实。
顾景琰瞧了他一眼,放下心来,抬脚跨进甬道,消失在黑暗中。
那敞开的围墙又慢慢合在一起,让人瞧不出半分端倪。
顾景琰沿着漆黑的甬道走了一阵,才瞧见不远处一点光亮。
他渐渐走近,那处透着光亮的石门旁嵌了两只小巧的石狮,一只捂着眼睛,另一只捂着耳朵,两只都大张着嘴巴吐出舌头,显得憨态可掬。
顾景琰上前一步,伸手在两只石狮的舌头中拽动两下,石门大开,露出里面一个穿着黑色兜帽的人来。
那人背对着顾景琰,听见石门声响,扬声道:“你来了。”
顾景琰挑了挑眉,抬脚跨进石门,瞥见一旁桌案上放着的凉茶,随手倒了一盏:“你久不出关,手上这新茶倒是不错。不过……”
他话锋一转:“等了这么久,是不是可以准备出手了?”
那人半张脸隐在暗处,似乎是笑了一下:“急什么,到了那日,我自然会出来。”
“这么有把握?”顾景琰弯唇轻笑。
那人同样坐下来,也倒了一盏凉茶:“你我筹谋多年,也是等了这许多年了,难道连这一会儿都等不及么?”
顾景琰正色起来,从口袋中取出一卷丝帛递了过去:“既然如此,我便将此物交与你,你且好生瞧着,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他站起身来,思索片刻,还是抬手在那人肩上拍了拍:“我这便出去了,但愿……那日你能来。”
那人身子僵了一瞬,将手覆在顾景琰手上拍了拍,抬眼望着他:“我定能来。”
……
诸辛呆在树上良久,连半只苍蝇都没瞧见,直到天色刚刚擦黑,围墙才从里面打开。
顾景琰从里面走出来,面色早没了方才的冷峻。
他在围墙前站定,诸辛这才翻身从树上跳下来,垂首行了个礼:“方才并无一人接近此处,请侯爷放心。”
顾景琰抬头瞧着月色,点了点头:“今夜月色不错。”
“侯爷又要去盛府夜会佳人?”诸辛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
顾景琰收了笑意,横了他一眼:“今夜不去。方才找到不少东西,我要好生整饬一番,免得到了那日出什么纰漏。”
“侯爷说的是。”诸辛松了口气,“马车已经备好了,还请侯爷移步。”
顾景琰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瞧了诸辛一会儿,随后抬脚朝着马车走去。
诸辛被他盯了许久,后背早就冒起一层冷汗,瞧见顾景琰离开,只好快步跟上,不敢耽搁。
主仆两人一路无话,唯余马车车辙之声。
月凉如水,映出满院清晖,侯府书房却彻夜长明。
学堂近日来倒是没什么有趣之事,一来谭宫令治学颇严,留下不少课业,让学堂众人没旁的精力想其他。二来,长公主冥诞在即,侯府上下皆万分小心,生怕哪里出了差错,至侯爷不快。
盛知春每日坐在窗边瞧着屋外女使仆从来来往往,又瞧见身边荣华神色如常,不由得有些好奇。
她曾听闻长公主殿下身怀六甲之时听闻老侯爷噩耗,悲愤之时动了胎气,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荣华生了下来。
可长公主心系老侯爷,竟然在荣华出生后便殉情而去,倒叫人不胜唏嘘。
荣华似是瞧见了她的眼神,头也未回,只开口问道:“做什么,你也想问我为何不做出神色悲戚的样子?”
盛知春被人抓包,有些赧然,思索片刻,还是道:“郡主恕罪,是知春僭越了。”
“这倒无妨。”荣华将手边的花插在篮中,转过头来看向盛知春,“我从未见过母亲,只听说母亲是为了生我而死的。是母亲用了自己的生命才换来我的荣华富贵,我自然要好生活着,作出那等悲戚之色才是误了母亲的一番苦心。”
这番道理倒是闻所未闻,盛知春听罢,瞧着荣华的样子,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郡主心怀坦荡,倒是叫人佩服。”
荣华弯了弯唇,并没答话。
她不是不难过的。
母亲将她生下来,连一眼都没瞧过便随着父亲而去,她却平安顺遂地活在这世上享受母亲留给她的荣华富贵。
从未有人记得她的生辰,只因母亲的冥诞便是那一日。可她从来都不哭闹,旁人也只会称赞她恪守孝道,是个孝顺的好女儿。又有谁知道,每年生辰,她便独自一人在窗口望着圆月枯坐一夜呢?
荣华兀自哂笑,将手边的最后一株花插了上去,面前的竹篮中花团锦簇,却不免叫人觉得凄凉。
学堂上众人陆陆续续都停下手上的动作,面前的花篮也都是一片姹紫嫣红。谭宫令颇为满意地瞧着自己授课的杰作,在上位频频点头示意。
“姑娘们今日学的不错,我之前说过,插花同焚香、品茶一样,皆为陶冶性情,众位姑娘看样子已经领悟了真谛,如今做的像模像样,倒叫我自愧不如了。”
她微笑着站起身来:“今日课业便到这里为止,明日还烦请众位姑娘来早一些。长公主冥诞在即,城中贵族皆续祭拜。拜礼繁杂,还望众位姑娘多加重视。今日便散学罢!”
众人皆站起身来行礼,谭宫令回过礼后走出学堂,学堂之中霎时间喧闹起来。
她们急匆匆收拾了书箱,同荣华到过别便离了学堂。盛知春瞧着荣华的脸色,本想说些什么,却被荣华拦住:“快些回去罢,好容易这么早散学,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站起身来,又将一堆散落的书册丢给了绿萼,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绿萼这次并没着急,一面收拾着,一面面带歉意地同盛知春解释着:“六姑娘莫怪,实在是郡主今日心情有些不好。郡主日日都在思念长公主,可碍于身份,又不能表现在面上,只能独自一人承受着。多亏有六姑娘陪着说说话,不然这几日郡主要难捱了!”
她说完这话,转头看了眼屋外,急匆匆朝着盛知春行了个礼,拎着整理好的书箱走了出去,仅留下盛知春和纸鸢仍在原地收拾。
纸鸢眨了眨眼睛,悄声问道:“姑娘,郡主已经如此金尊玉贵了,为什么连思念亡母都要躲躲藏藏的?好生奇怪!”
盛知春闻言抬眼望了望窗外,荣华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早就听闻,顾老侯爷当年战死疆场,并非是因为北戎作乱那么简单,反而是功高震主,雍帝连下十二道金牌命他班师回朝,却不知为何在折返路上遇到匪敌,一代名将便就此陨落。
长公主当时身怀有孕即将临盆,听闻此噩耗悲痛欲绝之下产下荣华,便随着老侯爷殉情而去,徒留下偌大府邸中顾老夫人一人带着未成年的顾景琰和还在襁褓之中的荣华残喘过活。
但此事皆为坊间传闻,并未得到证实,在老侯爷以身殉国后,雍帝反而善待顾氏一族,下旨命当年还未成年的顾景琰承袭了爵位,还给了荣华郡主无上荣光。
这样看来,那些传闻应当不是真的。
盛知春沉吟片刻,悄声道:“天家事多如牛毛,定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此事休要再提,快些回家去罢!”
“是!”纸鸢自知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言。
两人旋即起身,朝着屋外盛家马车走去。
第46章 祭拜
今日侯府门前挂了白,沿途路祭一样不少,还请了僧人来做法事,好不热闹。
渝州城中的高门显贵皆来问候,城中百姓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竟在侯府门前驻足观望。
“又到长公主冥诞,日子过的可真快啊!”
“说的没错,都说咱们这位官家忌惮顾家以至于连累了长公主,我瞧着倒也未必,但看今日的排场便能知道,咱们官家是有多宠爱这个妹子了!”
“快别说了,官家之事岂能容咱们这等市井小儿置喙,小心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不保!”
“罢了罢了,瞧热闹便瞧热闹,也别说旁的事了,快看,那不是盛家的马车?”
盛瓴早在朝堂之上便得知了此事,因此下了早朝便带着亲眷前来凭吊,满城勋贵之中,竟数他最是张扬。
马车自侯府门前停下,从车上走下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一个站在方大娘子身旁,神色之中带着几分不耐,另一个则站在两人身后,倒是颇为端庄,正是盛家待嫁的两个女儿。
门前的侍从领着盛瓴一行人走进侯府,引着他们朝院内走去。
盛知春老老实实跟在后面,脑中回忆着谭宫令教授的规矩,在这等庄重时节,可不敢行差踏错,省的叫人抓住什么把柄。
一路上皆是白色经幡,正院香案上摆着长公主和顾老侯爷的牌位,后面挂着公主遗像,遥遥看着,果然是国色天香,不愧是当年雍朝第一美人。
云灵禅寺的方丈正盘腿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带领着众位僧人念着往生经,显得庄严肃穆。
顾景琰和荣华都站在一侧,正阖眼细听念经之声,时而站起身来同前来祭拜的人回礼。
盛瓴上前一步,行过礼后,双手接过沙弥递过来的线香,举在额前拜了三拜,略显虔诚地将香插在香炉之中。
顾景琰道了声谢,抬头瞧见盛知春,略略颔首示意后,又重新闭上眼睛。
盛瓴自然是瞧见了这一幕,转头在盛知春身上上下扫了一眼,向后退了两步,站在一侧,等候着诵经完毕。
此刻方丈已经将手中经书翻到最后一页,待到念诵完毕,便要前往皇陵祭扫。
盛知春也上过香后,老老实实退到盛瓴身后,垂眸望着地面,不敢乱瞧。
不多时,诸辛从外面赶来,走到顾景琰身侧附耳说了两句话,便撤到一旁。
顾景琰缓缓睁开眼睛,瞥了眼诸辛,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他重新站定,静静等待着方丈念完最后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诵经之声慢慢停了,就连木鱼声也停了下来。
方丈被身边的小沙弥扶起来,颤巍巍地走到顾景琰身边行了个礼:“顾侯,此间事了,可前去皇陵。”
“那便多谢方丈。”顾景琰谢道,“还请方丈移步,车马已经备好了。”
方丈双手合十,抬眼瞥见角落里的盛知春时,似乎有些惊异,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摇了摇头,朝着院外退了出去。
众人皆跟在其后,不多时便到了皇陵。
守陵的军士一早便候在陵门前,静待着众人前来祭扫。
皇陵修建在翠屏山腹地,也是早早就挂好了白幡,备好了祭祀用的香烛和黄纸。
盛璃月颇为不耐地跟在方大娘子身后,笑声嘟囔着:“还要走多久啊,怎么这么远?为了祭祀,连车都不坐,居然要一步步爬到这翠屏山上来!我们又不是天家子孙,父亲为何……”
“快些闭嘴!”方大娘子抽空回头横了盛璃月一眼,“这是在天家陵园,可比不上在家里,若是胡说八道被人听了去,我可保不住你!”
盛璃月撇了撇嘴,翻着白眼不再说话。
方大娘子一面走着,一面看向盛知春,似乎是要她帮着劝上一劝。
盛知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看向一旁气鼓鼓的盛璃月,低声劝道:“二姐姐莫急,瞧着近日天气渐热,如今来到这深山之中,似乎更凉爽了一些。今日是长公主的冥诞,也是小侯爷亡母的忌日,若是做的好些,岂不是能在小侯爷面前得脸?二姐姐难道不想在小侯爷面前留下个贤良淑德的名声么?”
盛璃月皱起眉头,转头看向盛知春,缓缓眯起眼睛来:“你倒是乖觉,莫非也是为了讨好小侯爷?”
听闻这话,方大娘子也分出神来瞧着盛知春,似乎要从她脸上瞧出什么端倪。
盛知春闭了闭眼,强挤出一抹笑:“二姐姐这是说的那里话,无论我怎么做,还是比不过姐姐的,姐姐才貌双全身份贵重,小侯爷自然会高看一眼,姐姐又何必妄自菲薄。”
“那倒是。”
听见好话,盛璃月自然喜不自胜,不再理会盛知春,也不再出声抱怨,只跟在方大娘子身后,一门心思想在顾景琰跟前拔个头筹。
盛知春松了口气,也乐得个清净。
好在走了没多久,便瞧见了长公主和老侯爷的陵寝,随行的众位命妇贵女才松了口气。
祭祀仪式同侯府无甚区别,只是多了官家祭拜一礼。
雍帝将手中的香插在陵寝前的香炉中,满面悲戚地望着陵寝,引得众人皆以帕拭泪。
正当众人哀戚之时,一个身着缟素的年青男子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痛哭着跪倒在地上,声声泣血:“姑姑,承佑多年未曾前来祭拜,姑姑可曾怪罪?”
这人来的快,竟叫人没有察觉。
听见这话,众人全都转头瞧过去,又听见“姑姑”两字,这才知道,陵寝前跪着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先皇后唯一的子嗣,一早便被雍帝送去守陵的五皇子赵承佑。
见此情景,雍帝身旁的宫人立刻上前一步,用尖细的声音叫散:“诸位大人和夫人家眷前来祭拜也累了,官家特许诸位大人前去山下云灵禅寺中暂时歇脚,待休息够了便可各自回府。诸位大人,且去罢!”
众人皆垂下头来不敢乱看,应了声“是”,便带着妻儿纷纷退了下去。
见众人皆已离开,赵承佑又上前一步,扑在长公主的陵寝上痛哭出声。
雍帝默了一瞬,拦住了想要上前一步将赵承佑拉开的宫人,稳了稳心神道:“转过头来。”
赵承佑止住哭声,跪在地上转了个身,垂首附在地上,肩膀仍在不停颤着。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赵承佑依言抬起头来,此时两颊旁还挂着泪珠,如此梨花带雨的模样,仔细瞧去,竟像是先皇后从画像之中走了出来。
经年未见,雍帝并不知道这个早就被自己放弃了的儿子竟然长得比齐贵妃还要像元后,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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