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看来,这位五皇子不过是为了应付差事而被推出来镀金的,纸老虎一个,没什么好怕。
想到这里,方之桓瞧赵承佑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不屑。
拿了自己想要的,还能让这位爷在官家面前替自己美言,何乐而不为呢。
正在方之桓暗自窃喜之时,从仓库外面闯进来一个人。
这人逆着光闯进来,方之桓定睛瞧去,闯进来那人一手拎着一个破布口袋,另一手拉着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的老乞丐,来势汹汹,竟一把将手中的破布口袋掼在方之桓面前。
方之桓正要破口大骂,在瞧见那老乞丐后,竟闭了嘴。
闯进来那人冷笑一声,厉声道:“方大人不是自称爱民如子,又为何害怕这一个小小的乞丐?”
方之桓猛地回过神来,脸色微变:“你是何人,为何要将一个乞丐带到殿下面前来?如此胆大妄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来人冷笑一声,先是安顿好那老乞丐,旋即朝赵承佑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回禀:“回殿下,小人是勇毅侯帐下侍卫越诚,侯爷吩咐小人绕开方大人的耳目,跟上了这些灾民,却发现他们并没像方大人所说那般受到多方关照,反而投身在城外十里的破庙中。不仅如此,方大人给他们每人分发的米也并非好米,而是霉米。方大人当真是玩的一手偷梁换柱,仓库中的米确实不是霉米,可这袋子里的霉米,方大人又当作何解释?”
越诚指着地上破烂的米袋子,对着方之桓怒目而视。
方之桓张口结舌,看着地上露出的霉米,连忙解释:“这绝非从户部发放出去的赈灾粮,这老乞丐定是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东西,竟然用来栽赃到我身上!”
他还要再辩解,却被赵承佑出言拦住:“方大人且慢,便先让小魏大人查看一番,也好还方大人一个清白。”
魏昭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蹲下身来查看着袋子中的米,那米不知放了多久,甫一靠近便闻见一股霉味儿,仔细看去,米里遍布虫蛾尸体,有些还在缓慢地蠕动着。
瞧见这些,魏昭怒火中烧,他抬眼恶狠狠地瞪了方之桓一眼,转头看向一旁的老乞丐。
老乞丐年迈,似乎十分害怕方之桓,在跟着越诚进来之后便跪在一旁,只斜眼警惕地瞧着方之桓,从未说出半个字。
魏昭站起身来,伸手将老乞丐从地上扶起,温声劝道:“老伯,您莫要害怕,若有什么冤屈,尽可以同我说,我定会为您讨一个公道!”
老乞丐闻言,抬起浑浊的双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赵承佑,在瞧见赵承佑肯定的眼神后,喉咙中挤出两串嘶哑的呼噜声,旋即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魏昭愣了一瞬,想要将他扶起,却怎么也拉不动。他急出一头的汗,刚要说什么,却被身后的赵承佑拍了拍肩。他转过头来瞥见赵承佑的眼神,忙闭了嘴躲在一旁,静静看着。
赵承佑上前一步,半跪在地上伸手将老乞丐扶了起来,那老人身上的伤口没有经过妥善处理,早已腐烂发臭,可赵承佑却恍若未闻。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乞丐,语气轻柔,生怕吓到老人:“老人家莫要伤心,咱们还是要将事情弄清楚。本宫是大雍朝的皇子,今日前来是代天子行事,无论有什么事,您都尽管同我说,我定会鼎力相助!”
“……此话当真?”老乞丐抬起泪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承佑点头:“自然!”
听见这话,老乞丐垂下头来细细思索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直起身子向后退了两步,郑重地朝赵承佑叩了三个头,旋即声声泣血地哭诉起来。
“小老儿家中水患冲垮了房屋和土地,带着老妻和儿子媳妇前来渝州避灾,到了城门外,守城的兵士说小老儿身上带着瘟疫,并不敢让进城,又听得户部方大人在城外设下粥厂,可供灾民休息,小老儿和同村之人也过了几天不愁吃喝的好日子。可谁知,刚来的前几日用的还是好米,没过几日便换了米,不仅数量变少了,就连虫尸都飘在米汤上。我儿前去理论,却刚巧遇见这位方大人巡视,叫那些兵士抓了去,到现在都未曾回来啊!”
“小老儿想要去寻我那儿子,却被兵士赶到城外十里的破庙之中栖身。那破庙年久失修,四处漏风,我那老妻受了风寒,又寻不到儿子急火攻心,如今只是出气多进气少,怕是撑不过去。可怜我那小孙儿,若小的年纪,连口奶都吃不上,只能跟着小老儿喝些米汤菜汤。”
“前些日子,那些驱赶我们的兵士又来到破庙,给每人发了一袋米,说是赈灾粮,我们打开一瞧,全都是霉米。小老儿想去问问那些兵士我儿子的下落,谁知竟被他们推搡在地上,说先前那些闹事的,早就收押进了牢房,等着秋后问斩。村中人气不过,想要询问为何赈灾粮竟是霉米。可那兵士将人打了一通,撂下句此等携带瘟疫之人只配吃霉米,连城门前的粥厂都不许去。大家没什么法子,只好吃这袋子里的霉米。如今已经死掉十几个人了!”
“您是皇子,定能为小老儿伸冤,请您帮小老儿寻回儿子,救救我们这些灾民罢!”
老乞丐说罢,用力在地上叩了几个头,声音清脆,几乎要将额头磕出血来。
赵承佑闭了闭眼,垂在老乞丐身侧的手指紧了又紧,终于还是搭在老乞丐身上,将他搀扶了起来。
他也从地上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望向方之桓,渗着丝丝凉意:“方大人,这位老伯口中所言是否属实啊?”
方之桓此时早已汗流浃背,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越诚究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又是怎么找到的这个老乞丐,总之霉米一事是他所为,当日为了镇压灾民,也确实抓了一批前来闹事之人,可那些人只被打了一顿便放了,如今来向他要人,他又怎么能知道那人去了哪里?
只是,这五皇子竟然毫不避讳地用着顾侯的侍卫,难道不怕官家猜忌?
可这些倒也不关他的事,他现在要做的,是怎么才能将这尊大佛应付过去,可莫要查到什么旁的……
想到这里,方之桓把脖子一梗,拧眉怒骂:“你这老东西,简直是在放屁!本官做过的事承认,未曾做过的事,凭什么要认!明明是你们先煽动叛乱,本官才派人镇压,如今又倒打一耙,想要将这屎盆子扣在我头上!这粥厂的仓库之中存放的皆是好米,殿下您可是亲眼瞧见的,这老东西手中的霉米,下官实在不知是从何而来,还请殿下明查!”
“哼。”未等赵承佑说话,那位名叫越诚的侍卫冷哼一声,“想来方大人自己做过的事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了,城外十里的破庙之中饿殍遍野,小人请五皇子殿下移步,咱们便一同去那里看个究竟!”
第75章 口谕
方之桓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旁的赵承佑早就亲自搀扶着老乞丐,动身朝着破庙的方向走去。他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此时又来不及命手下之人前去处理,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一行人不多时便来到破庙前,赵承佑站在庙外朝里瞧着,小小的一间庙,里面层层叠叠竟堆满了人。
他刚要抬脚跨过院门,却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定睛瞧去,院中横七竖八躺满了被草席卷着的尸首,如今天已微凉,可那些尸首身上竟四处飞着苍蝇,蛆虫遍地无处落脚,显然已经死去多日。尚存的灾民竟是活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之中,让赵承佑不由得心惊。
他转头看向方之桓胸口憋着一股怒气,即将爆发:“方大人,这你该作何解释?”
方之桓是第一次瞧见这种场面,吓得满脸菜色,险些将早膳吐出来。如今听见赵承佑如此发问,口中支支吾吾,半晌都没说出来一句话。
“放肆!”赵承佑勃然大怒,“如此尸位素餐,竟然还有脸身居高位!”
方之桓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地上还爬满了蛆虫,连忙跪下来瑟瑟发抖:“殿下息怒,下官,下官实在不知……”
“你不知?”赵承佑冷笑一声,朝着越诚说了句,“带上来。”
“是!”
越诚出去片刻,手中又提了一个人。
那人瑟瑟发抖,在瞧见方之桓之后,口中喃喃自语:“老爷……”
方之桓定睛看去,来人竟是自家师爷。他心中一凉,瘫软在地上。
这五皇子真是好手段,如此缜密的盘算和部署,他竟然半分都未曾察觉。什么顾侯的侍卫,分明就是他亲自安排的!如今到了这般田地,怕是生还无望了。
方之桓瘫坐在地上,静静等着师爷将他的一切和盘托出。
“我且问你,你可知那些赈灾粮的去向?”魏昭得到赵承佑的允准,上前一步出声询问着。
师爷战战兢兢,睨了方之桓一眼,连半个字都不敢说。
越诚怒道:“你到现在还在替他遮掩?你那八十的老娘是怎么被他活活饿死的,你难道不记得了?如今又作出这等忠义的样子给谁看?”
师爷低垂着头,心中一阵哀叹。
他的老母亲正是这次水患中的受灾之人,千里奔波前来投靠他,谁知竟被方之桓的府兵驱赶至破庙活活饿死,至今都未曾收尸。
他望了一眼院中堆叠的尸体,知道早已找不到老母亲的尸身,不由得苦笑一声,抬头看向魏昭时眼神坚毅:“那些赈灾粮,自分发之日起,便被方大人及其手下官员以各种理由挪用瓜分,等到分到灾民手中便只剩下了被调换的霉米。小人曾经想要制止,可大人只说那些灾民吃什么都一样,并不一定是要好米。”
“霉米之事暴露后,大人让我连夜在渝州城各大米商的仓库中借来好米,说是撑过钦差巡查便会归还,正是如今仓库之中的好米,待到今夜,便会还给那些米商。”师爷跪在地上,朝着赵承佑连连叩头,“殿下,请您一定要严查,万不可让百姓们寒心呐!”
他声声泣血,令在场人皆动容。
赵承佑挥了挥手,越诚立刻意会,上前一步将那师爷扶起来,反剪住双手立在一旁。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赵承佑居高临下地望着方之桓,语气冷冽。
方之桓低垂着头,思索着对策,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承佑冷哼一声:“来人,拿去方之桓头顶的乌纱,关入府中监禁起来,待到本宫禀明圣上,定要治他失职之罪!”
说罢,他拂袖而去,魏昭紧随其后,徒留方之桓和越诚一站一跪在破庙院中。
越诚冷眼睨着方之桓,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方大人,请吧。”
方之桓神色焦急地望着院中看守的兵士,不停在屋中踱着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屋门被敲响,他连忙冲过去趴在门缝中看了看,随后立刻将屋门打开,将外面那个穿着黑色兜帽的男人让了进来。
“你怎么才来啊,可想到什么办法?”方之桓语气急促地问着。
来人并未回答,只是快步走到桌前背对着他坐下,将头上的兜帽取了下来,竟不慌不忙地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方之桓愈发心急:“叫你来是出出主意,你倒好,竟然在这里喝起茶来!”
他转到那人对面坐下,对面那人竟是刑部尚书齐敏。
齐敏横了他一眼,将盏中茶一口饮尽,这才抬眼看向方之桓:“你慌什么,这不是还没拿你下狱!”
“我慌什么?”方之桓怒极反笑,“你竟然还要问我慌什么?因为那些赈灾粮,我都要掉脑袋了!你赶紧给我想办法,否则,若是我被官家怪罪,我可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
齐敏冷哼一声:“说什么?赈灾粮不是你昧下的?如今吞了多少,便尽数吐出来,我一个小小的刑部尚书,也只能是在你下狱之后多加关照罢了!”
“那东西难道只有我吞了,你一点油水也没捞到?在这说风凉话。好好好,我这便上表陈情,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告知官家!”方之桓说着,拂袖便要闯出去,却被方敏一句话制住。
“亲家别忙。”齐敏挑眉,“柔儿嫁进齐家已有三年了吧。”
方之桓愣了一瞬,神色僵硬地转过身来,满脸的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齐敏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将面前的茶盏再次拿起来,慢条斯理地轻啜了一口。
方之桓仰头望天,m尔觉得无比凄凉。
他夫妻二人成婚多年未有子嗣,年岁大些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竟然让他做主嫁去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家!
他转头怒视着齐敏,终究还是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算他当真同官家讲了一切,官家也不一定会听他的一面之词,更何况齐敏的背后是……
不管怎么样,柔儿是绝对离不开齐家的,他总不能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毁了自己女儿的一辈子吧!
想到这里,方之桓颓然地前行两步,瘫坐在桌前,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齐敏瞧他这样子,鼻间发出一声冷哼,旋即将手中茶盏丢在桌上,站起身来:“亲家,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便先走了。家中一应事务,还需要我去操持。若是你当真躲不过这一劫……”
他话锋一转:“你便安心,我定会将你的身后事打理的井井有条,绝不会让你逊色于他人的!”
说罢,齐敏长笑一声,推门离开,徒留方之桓垂头坐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粥厂之事已经调查的差不多,赵承佑当着方之桓的面大发雷霆之后,便带着魏昭回了大内。
此刻两人将带回来的证据呈在雍帝面前,雍帝越看眉头越皱几分。
“放肆!方之桓竟敢如此肆无忌惮,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雍帝勃然大怒,猛地将上表的陈词丢在地上,拍案而起。
赵承佑暗自挑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了站,倒给魏昭让出一条路来。
魏昭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俯首作揖道:“陛下息怒,现如今方犯已经关押在隐秘的居所,还要请陛下下令彻查此事,此案关系重大,单凭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断不可做下此等大事。臣以为,其背后定然还有主使,望陛下明察!”
闻言,雍帝冷静下来。
他重新坐回龙椅上,眯起眼睛在魏昭和赵承佑两人身上来回逡巡,良久,才开口说道:“好吧……”
他方才开口说了两个字,便被外面急匆匆闯进来的内侍打断。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小内侍神色匆匆,脸上带着几分慌乱,口中慌不择言地告急。
雍帝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听见这话,忍不住出声怒骂道:“慌什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小内侍吓得一缩脖子,瘫倒在地上,连连叩首:“启禀陛下,金瓜侍卫方才领命去讲尚书大人提进宫来,谁知,谁知……”
魏昭心中一惊,慌忙一把拉住小内侍的手臂,焦急地问:“怎么?”
小内侍瑟瑟发抖,以头抢地:“侍卫推门进去,瞧见尚书大人只留下血书一封,已经自缢了!”
此事来的猝不及防,连赵承佑都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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