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刘寿全一怔。
沈南迦挑眉,“怎么?不愿意?”
“不不,”刘寿全连忙摇头,擦了擦被沈南迦威压极强的眼神盯出来的冷汗,“夫人说的,小的一定照办。”
她懒得听他的奉承,直接把账本丢在他面前,让他先理个清楚。
日头渐渐升的高了,窗外的蝉鸣也闹的人心烦意乱。
隔着屏风,沈南迦半躺在芙蓉榻上,舒适的享受着‘清凉风’,而刘寿全被她赶到院子里晒着太阳,满头大汗的敲打着算盘。
谢祈昀负手,怒气冲冲进了焕清堂。
“你为什么让阮娘离开了?”
沈南迦吞了个哈欠,赶忙从榻上起来。
“阮娘子急着离开,我也不好强留着不叫人走吧。”
谢祈昀眉头不展,“那也得等我回来啊。”
沈南迦觉得有点好笑,从前怎的没发现谢祈昀这么无理取闹的一面,是她现在演的太过贤惠温柔把人惯出新毛病了?
“我看她神色匆忙,许是有什么急事呢。”她倒了杯茶水递上。
“若是侯爷舍不得阮行首,不如换种方式将她留在侯府?”
谢祈昀有些讶异,“你是说纳她入门?”
“当然,侯爷既然喜欢,给了名分她便能在侯爷身边伺候了。”
“你同意?”他更讶异了,瞪大眼睛看沈南迦,像是在看一个不熟识的人。
沈南迦坦然,“当然同意啊,侯爷喜欢,这是好事。”
“赎了身,选个良辰吉日抬进府来便是。”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谢祈昀突然痴痴地笑起来,片刻笑容又一滞,“可,母亲不会同意的。”
沈南迦可不信,前世谢祈昀以正妻之礼娶了阮素的时候,宋清澜不可能没做过阻拦,可那不还是没拦住。
如今倒是莫名其妙说起了这种理由。
“母亲怎会不同意呢?她可是最希望侯爷高兴的啊。”
谢祈昀还是蹙着眉,思谋了一会儿,可想要阮素的念头久久占据上风,不得不向沈南迦寻求办法。
“我曾同她说我并无妻室,要三媒六聘娶她为妻的。她后来得知真相,便不愿与我相见了,我怕她不肯。”
如今的他是彻底相信了沈南迦的贤惠,觉得她全心在自己身上,所以才敢把这种话说出口来。
怪不得沈南迦昨日见阮素对谢祈昀处处躲避,和前世欣然如愿嫁入侯府的那人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原来从一开始这个混蛋就是骗了人家的。他也好意思将这种话说出口。
她下意识流露出些嫌弃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差点没绷住,还好谢祈昀根本没注意。
“不如,三媒六聘以正妻之礼接她进门?”
反正就算她不说,谢祈昀也是会强行这样做的,还不如由她先开口。
谢祈昀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但心中的欣喜已经遮掩不住,嘴角抽了又抽也没压下去。
“你当真愿意?这般可是要委屈了你。”
沈南迦温柔道:“都是为了侯爷,算的了什么委屈呢?”
她如今一次又一次退让底线给谢祈昀就是要他彻底冲昏头脑不计后果。
谢祈昀拍了一把大腿,兴奋道:“好,就这般,你来安排。”
“三媒六聘便不必了,只要高于侍妾之礼便好。准备好银两,我现在就去为她赎身。”
“侯爷需要多少银两,正好刘管家在这,叫他去取了来。”
谢祈昀想要为阮素赎身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脱口而出道:“一千两。”
此话一出,就连门口的盛子也差点站不稳脚。
沈南迦似是早有准备,并不惊讶,缓缓道:“一千两也不是多大的数额,只是妾身接手中馈时日不长,实在是还没理清这些账本,短时间内还真不好一下从账上划出这么多银两,况且之后置办喜事也要花费不少的。”
“侯府竟是连一千两都拿不出来?”谢祈昀不解,毕竟在他以为,勋爵之家一掷千金是很平常的事情。
“不掌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刘管家给妾身的账本上光是这月的支出便已经有了三千两,庄子和铺面上的收账还没到,怕是再拿不出一千两来。”沈南迦道。
“这月才过十天,怎的就三千两了?”谢祈昀也察觉出了不对,“你把刘寿全叫进来。”
刘寿全满头大汗的进了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说,这月怎的就花了三千两了?”
“侯,侯爷,”刘寿全原本还晒得通红的脸一下变白,扑通一声跪下,结巴道,“没,没三千两,不会有这么多。”
“那夫人怎么说你给的账本是这样?”
刘寿全:“可能,可能是小的算错了。”
“这样的错你都犯的,以前的账本可是也有出入?”沈南迦冷不丁问道。
“没有,当然没有,都是老夫人核验过的,不会有错。”
沈南迦俯了俯身,“侯爷,妾身初掌家许多事宜还很生疏,如今母亲抱病也不好去打扰,不如让刘管家把之前母亲核验过的账本都给拿出来,让妾身好好学学,尽快把这个月的账理平。”
刘寿全跪在地上,整个人哆嗦着,“侯爷,账本数不胜数,怕是要夫人辛劳……”
沈南迦打断,“那便只拿近三年的,数目不多。刘管家如此犹豫,莫不是要耽误侯爷的大事?”
“小的,小的不敢。”
谢祈昀也心急,当下下令,拂袖而去。
“你,把账本全都拿给夫人,账目方面的事情也由夫人负责,尽快筹备出钱财来。”
第40章 阮素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万家灯火万家团圆,长桥之上,婉转乐声缠绕,热闹之声喧嚣。
唯有一只身孤影凭栏远眺,眸光萧萧。
“月孤明,风又起,杏花稀。”
望着大街上的热闹与团圆,阮素却不禁叹惋起来。
她早就没有了家人。十一岁之前,她也曾如同那些富家小娘子一般,养在深宅内院,整日读书识字,女红针织。只为日后嫁的如意郎君,相夫教子。
可一夜间,父亲因贪污落了狱,家中男丁流放,女眷全都变卖为奴,她也从官宦子女沦为了这秦楼妓子。
眨眼间,已经过去六年了。也许这一生,她便是要蹉跎在这里了。
“孤月有星辰相伴,杏花经风落,花落入土又是一轮新生。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姑娘又何苦如此伤感呢?”
一道翩翩公子音在身侧响起,阮素忙理了理自己有些乱的外衫。
隔着屏风,视线不清,烛火只映出一个颀长俊朗的身影。
“抱歉,扰了公子赏景的雅兴。”
那人作揖,道:“应当是在下打扰了才是。如此团圆之夜,竟念这般伤感的诗,在下方才偶然听到起了好奇,便贸然开口了。”
阮素一双明眸眨呀眨,像是见了生人的小猫,好奇地打量着屏风后的人,“既是团圆之夜,公子怎的也独身在此?”
只听那人轻笑,笑声却带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苦涩之感,“自然是因难将心事讲,只得道于青天明月。”
原来同是孤寂之人,阮素心想。
“若是公子不嫌弃,可讲与我这个陌路人,以解愁思。”
屏风那边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得她的心都酥麻了半截。
他回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茫茫人海之中,得一相同心境之人,已是万幸,风吹落花自会寄愁思而去。”
只此一句,便叫阮素晃了心神。
流离秦楼数年,她从岌岌无名做到了如今的行首之位,从没遇见过这样的男子。
来敛春阁的,一些是为了附庸风雅,多是俗客,弦断无人听;一些是为了她的容颜,千金但求一笑。
这是第一个懂她孤寂,又予她慰藉的人。
阮素倚着窗阁,一双美目盼兮,却噙一汪泪水,也不知怎的,就募地回想起当年与谢祈昀的初见。
那时的她或许还遗憾这偶遇之缘,却不曾想之后的一年中,他们谈诗词歌赋,谈琴棋书画,谈风花雪月,甚至成为知音知己。
再之后,他许了她余生,许了她天地之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始终都清楚明白自己的身份,这般微贱,无论是去到怎样的人家,为妾都是勉强。
可却在宋辞泽的一句句承诺中,她真的相信了有一天,自己能成为他的妻子。
但这一切都断送在了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他并非许她承诺的宋辞泽,而是才学名冠京城的谢祈昀,是平津侯,是有妻妾家室之人,是自己不该奢望之人。
“阮姐姐。”随着一句软绵绵的音调,房门被轻轻叩响。
阮素忙收起自己的思绪,抹掉面颊上的泪水,前去开了门。
“阮姐姐,有位公子想见你。”门外一个年幼的青衣姑娘说道。
“是哪家公子?”
青衣姑娘摇摇头,“我没见过,不像是常客,他只说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叫你去茶馆一见。”
阮素疑惑,一面之缘的人多了去,有谁会在这个时辰特意来找她。
“我换件衣裳便去。”
她换了身素雅的衣裳去了茶馆,一童子引她去往雅间,推门而入,一儒雅翩翩的男子正坐于窗前独自一人喝茶下棋。
“不知公子寻我何事?”
那人不动声色,声音轻缓宛如古朴琴音般纯净,“只是请阮行首来闲聊几句。”
撩开珠帘上前,阮素这才看清这男子的真面目,剑眉星目,气质非凡,衣饰也暗藏华贵。
她在秦楼这么多年,自是懂得看人面相,可见此人,冷若禅佛拒人千里之外,浑身上下的气势都与这满面的病色相斥。
“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容。”
“容公子。”阮素微微俯身,实在是寻不到半分这一面之缘的印象。
直到她在对面坐下,男人才微微抬眸,从袖中拿出一块云纹玉佩,“阮行首可识得此物?”
阮素接过玉佩细细端详,不只是看出了什么,突然大惊失色,“你,你怎会有我弟弟的玉佩。”
男人喝了口茶淡淡道:“当年薛家年满十岁的男子均被流放西北,流放的队伍进了西南后令弟便失去了音讯。”
“近日在京城附近的流民之中,有一男子,年十六,名叫薛城,身配此玉,颊侧一红痣。”
阮素闻言已是泪流满面。
她本名为薛r,阮素是在来到敛春阁后妈妈给的名字,她家中唯有一子,小她一岁,正叫薛城,身上带着母亲家传的云纹玉佩,颊侧一颗显眼的红痣。
“他,他现下如何?”阮素哽咽道。
“在宁安寺做些杂役。你若是想,可以去见他。”
阮素当即跪在男人面前,“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但凭公子一言,薛r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义不容辞。”
像她这样卑贱的人,唯有一条性命可以偿还恩情。
男人面不改色,“刀山火海就不必了,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就好。”
“何事?”
“去做谢祈昀的妾室。”
“什么?”阮素讶异,没想到这件事会和谢祈昀有关。
男人道:“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来替你赎身,随后在某个良辰吉日大摆风头纳你进门。”
阮素面露难色拒绝,“就算是我这一条贱命公子都可以拿去,唯有这件事我不会做。”
男人倒茶的手一顿,始终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声音突然起了几分兴趣,“哦?你不是爱他吗?这合该如你所愿的。”
“我是爱他,但我也识人不清。我爱的是愿意许我余生的宋辞泽,不是有家室的平津侯。”阮素有些倔强的别着脸,可分明心中已是足够委屈。
她不卑不亢道:“他曾同我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事实却是他早已成婚,甚至家中还有不少妾室,早就背叛了他所说的那些忠贞。我自知微贱,能攀附的上平津侯府这样的高门就该知足牢牢抓紧,可我宁死也不做插足别人感情之事。”
“先前我不知,是我对不起平津侯夫人。可既然知道了真相,就不能再错下去。”
当初她的父亲就是在娶了妾室之后冷待了母亲,最后走上了不归路。
她宁愿在秦楼中了此一生,也不会去做什么妾室的。
男人对面前的女子有些刮目相看,可依旧不容拒绝地说道:“但我需要你去,并且在入了侯府之后,一切听从侯夫人的话。”
阮素一怔,有些不明白。
“你应当是已经见过她了。她并非传言中那般。”说起她,男人的语气柔和下来。
阮素虽然只与沈南迦有过短短不过半盏茶的相处,可的确能感受到她与传闻中相差甚远。
“再不一样也是为人妻子,怎会想看到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在一起。”
男子可以见一个爱一个妻妾成群,可女子只想守一人终一生。
“她不一样。”男人笃定道,可这句不一样却有别的含义。
随后他的目光悠悠转向窗外,眼底染着化不开的思念,“这样做是帮我,也是帮她。”
阮素还是有些迷茫,可看到男人在说起那个人之时就会不自觉轻扬着的唇角之后,她心中有了些猜测。
“这位侯夫人,是对公子很重要的人吗?”
那样的眼神她也曾有过,思念一个无法相见的人,思念一个爱而不得的人。
男人沉默了许久,半晌才轻笑了一声开口,声音却有些哽咽,“是啊,她是我的全部。”
他的失态只维持了一瞬,转眼又是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人的一生,寥寥数十载,始终在获得些什么,在总是在失去着,全部对一个人而言,是生命的重量。
只是短短几个字,比不上那些一生一世的承诺,却这世上的任何情话都要复杂。
阮素有些好奇,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成全部呢,她也不免得羡慕这位侯夫人。
“你若坚持不愿我也不强求,只要帮她做完想做的事情,我便送你和你弟弟离开京城,从此不会再背着薛家罪臣子女的名声。”
“自然,你入了侯府还是可以追求你的爱情,只要不会影响到她,你弟弟在外面还是会过的很好。”
阮素咬了咬唇,犹豫片刻下定决心答应道:“好,我会按你说的做。”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男人长眉一扬,喝完最后一杯茶,起身离去。
“你这样做,她知道吗?”她忍不住问道。
男人不假思索道:“她不需要知道。”
这样的问题,无论有多少,他都会是一样的回答。
无论他做了什么,做过什么,她都不需要知道,她只要一直往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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