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迦展颜,“好,多谢,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来国公府寻我。”
踏出侯府,路上人来人往,虽然是冬日,却要比往常更加热闹些。
沈南迦深深呼吸一口气,昂首挺胸抬头仰望,“云栈,你看,外面的天多蓝啊。”
这一步,她走了两世,那么简单,却又那么难,如今这两世的恩怨和枷锁,全都可以关在身后了。
云栈:“小姐,我们当真什么都不带啊。”
她们回归宁国公府的马车上空空如也,什么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统统都没有,就连沈南迦自己也只穿着一件素到极致的衣裳,没有一丝多余的坠饰。
“该是我的东西不都带着了嘛。”
当初她去到景宵别苑,从家中所带的傍身之物尽数都被沈霜拿走了,后来出嫁时的嫁妆也都是零零散散凑的。
算上后来在平津侯府的一切,那些都不能算是她的东西,她也不想再留着那些过去。
真正她自己的东西,也就只有后来母亲怕她过的不好再填补给她的几抬嫁妆。
这些也都在从宋清澜那里讨要回来之后,全都偷偷变了现,如今全在云栈身上的包袱里揣着。
“你跟着马车先回去报信,我去街上逛逛。”沈南迦一边说,一边甩着手大步流星向前而去。
“小姐,小姐。”
任凭云栈在身后着急地呼喊也没停留,甚至脚步更快地往街市上去。
“小姑娘啊,来看看首饰吧。”
走了不远,路边钗环摊子的大娘便叫住了沈南迦。
她鬓角花白,岁月在她脸上刻印下了许多痕迹,有一只白色瞳仁的眼睛,看着有些骇人,但笑容却无比和善慈祥。
“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就该佩戴些艳丽的首饰呀。”
沈南迦现下只着一件素布的衣裳,发髻也只是用一根玉簪挽起。
没有了那些象征着她平津侯夫人身份的东西,从今往后,她只会是沈南迦。
“大娘,那您给我挑一支吧。”沈南迦驻足在了这里。
大娘摸索着,拿起了摊子上最左边的一支步摇,形状似是一只蓝色翠羽的鸟,仰首振翅,像鹰又像凤。
“我觉得这支啊,最适合你,此鸟名叫凤桓,是北疆特有的一种鸟,每年都会像凤凰涅一般,褪去羽翼重新生长,随后奔向旷阔的天空。”
这只步摇在一众精美的饰物中并不突出,却独一无二。
正在沈南迦思考买下它的时候,一只纤长骨感的手放下了银两,响起一声温柔的男声,“我买了。”
沈南迦不想这只步摇被别人买走,连忙争取,“这个是……”
一抬头,正对上梁怀夕温润的眉眼。
“大娘,这支步摇帮我包起来吧。”
见买家是梁怀夕,她便不想争了,只是看着他突然笑出了声,“真巧。”
不曾想,梁怀夕竟是第一个来接她回家的人。
就像是前世,他也是唯一那个带自己回家的人。
“是啊,好巧,回家吗?”
沈南迦挑挑眉,“我记得王府不在这个方向吧。”
被戳穿了谎言,梁怀夕立刻移开眼,不自觉清了清嗓子,耳尖泛红却傲娇不肯承认,“你记错了,我是顺路的。”
“好,顺路。”
夕阳斜映,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个负手脚步轻快,一个频繁侧眸偷看。
直到远远看见了宁国公府的大门,他们才停下脚步。
梁怀夕拧着眉心,神情复杂,“皎皎,从今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流言蜚语扑向你,都是我自私,不该让你就这么离开。”
更是他无能,不能好好护住她。
“流言蜚语,我会怕吗?”沈南迦释然地笑着,“你都说了,我是高飞的孤鹰,怎会畏惧地上的流言呢?”
四目相对,梁怀夕在沈南迦那双明眸中看到了燃起的火焰,即便是万物枯寂的冬日,那火焰也足够唤醒春天。
是前段时间不曾出现过的,却是曾经的她独有的。
他终于笑了起来,眸中盛满化不开的柔情,从袖中拿出了那支步摇,上前一步,细心为她戴上。
“祝卿重焕新生,此生无忧。”
在他心中,还念着余下的祈愿。
母亲说,世间有神明,只要诚心祷告,神明便会听到。
于是从他唯剩沈南迦一个所念之人的余生起,他日日所愿,皆为祝愿她事事如愿,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其他的一切,由他来背负就好。
果不其然,即使让云栈先行回去报信,见不到沈南迦人,裴淑便不会放心。
硬是拉着两个儿子在大门前翘首以盼女儿的身影,天色晚一刻,她的焦急和担心便多一分。
“皎皎啊,等了你一日又跑去哪里了?”
沈南迦抿抿唇不好意思道:“今日街上热闹,没忍住便去逛了逛,贪了两杯桂春露,这才回来迟了。”
又见皎皎幼时模样,母子三人皆为感叹。
沈东绛今日也难得笑得欢喜,“你不知道娘可担心你了,生怕你又被拐回去。”
沈南迦闻言立即搂住裴淑的胳膊,小孩子般蹭在她的肩头,“不会的,以后皎皎便能日日陪着爹娘,陪着兄长嫂嫂了。”
她鼻间忍不住地发酸,此情此景让她想起前世,不欢而散争吵成了最后一面的记忆,如今终于能好好挽回曾经的一切。
进了门,悠悠转转的口哨从上面传下来,“咻”的一声,沈南迦接住了袭击而来的“暗器”。
是小青果,酸酸甜甜,也不知道这大冬天从哪里搞来的。
一袭红衣甩着腿吊儿郎当倚在树杈上,冲着底下喊道:“回家了啊。”
借着落日的最后一抹红晕,沈南迦灿然扬起笑颜。
“是啊,回家了。”
第62章 学堂
临近冬至,市集上人流如织,竟是要比春日里还要热闹。
“听说了吗,最近城东开了一家女子学堂,只收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教习读书识字,投壶射箭之类的。”
正围在巷口的几个摊铺上招呼生意的妇人们,忙里偷闲谈论着东家长西家短。
一个带着花头巾的妇人道:“读书识字?哪会有人去,穷苦人家的男娃都读不起书,还送女娃去?天大的笑话。”
一旁糕点摊子的老板娘应和,“就是,读书那都是高门贵族的事情,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最大的用途就是卖个好人家贴补家用。”
“那学堂据说不收钱,只要通过了考核就行,据说教书的也是个女先生。”
这些消息都是从最边上那个卖酒摊子上的妇人口中说出来的,她平日里惯常喜好到处打听些有的没的,再跟邻里亲戚们唠,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乞丐流民,没有她打听不到的事。
“教书?这样抛头露面也不知道丢人的。”花头巾妇人惊呼。
淌⒊女子教书的先例不是没有,但也只是个例且大多风评不佳。
“哎呀,张婆,你也别这样说嘛,能有个不收钱的学堂也好啊,女娃娃读些书也是好的,明事理。”
说话的是常来买东西的王婶,她做的是人伢子的活计,常见大宅院里的景象,自然是要比其他人多些见识的。
若是读书不好,怎么那些高门贵族出身的女儿家都要读些四书五经的。
张婆继续摆手,分外嫌弃,“女娃子读什么书,识得几个大字不就行了,读的书多了容易犯癔症。不如多干点活给家里的男娃娶媳妇呢。”
也不怪她迂腐,她老家村上前些年兴起过什么女娃子读书的风气,一个个都往外跑,结果最后不是莫名其妙死了回不来,就是人回来了魂没回来疯了。
聊着聊着,那糕点摊子的老板娘眼尖,瞧见了走进茶馆的沈南迦。
“哎哎,你瞧,这平津侯夫人最近怎么总去这家店啊?”
消息通咂了咂嘴,“哪还有什么平津侯夫人啊,早都和离了。”
张婆和王婶同时诧异道:“啊?怎么就和离了?前阵子我还听着那些贵妇圈里对那位夫人的风评都好转了呢。且那平津侯向来对妻子敬爱有加,怎的就和离了?”
“谁知道,恐怕是外面有人了。”
王婶道:“这话怎么好乱说,若是她在外面偷人,平津侯肯定是会直接休了她的啊。”
还不等消息通肯定或否定,糕点摊老板娘先插话,“你忘了她的母家是什么身份?那若是给了休书,宁国公府那边能答应?”
这么一说,几人的表情都精彩了起来,像是已经脑补了一场贵族爱恨情仇,利益纠葛的大戏码。
“你的意思是宁国公施压,才让两人合离的?”
消息通也默认了这个说法,“那可不是,如若不是国公府施压,哪能只是个平平淡淡的和离呢?而且我听说,她走的时候连成亲时的嫁妆都没带出来,那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张婆嘲笑道:“说的好听点是和离,实际上不就是被休了嘛。”
“别忘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原本就是个不守妇道没有德行的女人,侯爷对她够好的了。”
王婶扯了扯她的衣角,“别说了,小心叫人听见了。”
现下街上人多口杂的,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怕是要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静悄悄听了好半晌的卖菜大婶突然气愤起来,翻着白眼格外厌恶,“听见就听见,怎么了,弃妇还不叫人说啊。这才过去几日,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上街了,真够招摇的。”
“我若是她,早就没脸见人找口井投了,真是不知道害臊。”
王婶尴尬地笑了笑,“就算不是平津侯夫人,人家也是宁国公府的独女,尊贵还是有的。”
不仅仅是尊贵,那些权贵之人想要惩罚她们这些人还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的事情。
没想到大婶更加嫌恶起来,甚至朝着方才沈南迦出现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就不信宁国公府能收留她多久,等到她年老色衰,没人要的时候,瞧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
茶馆中,安静的小隔间里,沈南迦悠闲品茗,在她对面,刚进门的少女带着浑身寒气脱下了自己的披风,端坐在软席上。
“夫人。”魏清芫察觉到不对,慌忙改口,“哦,不,如今应当不能再喊你夫人了。”
沈南迦给她倒了杯茶,对她的慌乱模样无奈笑笑,“你我都见过这么多次了,你怎的还是这般拘束。”
她是什么可怕的猛兽吗,怎么这小姑娘一见她就像受欺负的小白兔似的。
魏清芫抿抿唇,红着耳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以后可以叫你沈姐姐吗?”
“当然可以,听着挺亲切。”沈南迦点点头,“最近生意怎么样?”
“有谢老板经营,自当是不会差的。这些都多亏了沈姐姐。”魏清芫笑眼弯弯,看得出跟之前相比有了不少气色。
上回街头一别,沈南迦回去便同谢祈闵商量了这事,没想到他也是豪爽之人,一口答应了见魏清芫一面。
之后二人相见,谢祈闵见识了她的本事,当下便与她签下了合作的契约。
沈南迦耸耸肩,无所谓道:“用不着谢我,我不过是从中牵线搭桥罢了,之后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
魏清芫心情很好,露出两个小酒窝,“如今的胭脂生意很好,谢老板已经准备在别处开分店了,同样将所有的收益都分我四成。”
谢祈闵的本事沈南迦是知道的,他那闵盛商号的名头可是响遍了大江南北,挂在他的名下,魏清芫的生意不会差。
“那就好,看来你俩在这方面很是投缘。”沈南迦抬手撑着下巴挑了挑眉。
魏清芫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是谢老板不嫌弃我。”
沈南迦赶忙打断了她这种想法,“不要妄自菲薄,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你在家中的生活如今怎样?”
“还是一样,多年如一日。”魏清芫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当然,魏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沈南迦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毕竟这是旁人的家事,她想插手也有心无力。
“不过现在有了钱财傍身,母亲吃的起药弟弟也吃得上饭了。”
如今的一切,魏清芫很是珍惜,也很满足。
沈南迦叮嘱道:“如此你更要小心,藏好你所得的一切,莫要让你家大娘子发现了。”
“嗯,我都按照沈姐姐说的,在商号开了账户把大部分钱都存了进去,只留一些趁手紧要的。”
“切记,多换点碎银到处存放着。”
沈南迦毫无保留多多教她这些在宅院中的生存之道。
魏清芫也记得很认真,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一个劲的点着头。
伴着楼下传来的阵阵琴音,两个人又安静地喝了会茶。
“你眼巴巴地看着我,是有什么想问的?”沈南迦终于忍不住开口。
魏清芫咬了咬嘴唇,“沈姐姐怎么会突然间和离呢?”
她听闻此事,更是听到坊间对沈南迦的议论,生气却也不解。
沈南迦也没什么好遮掩隐瞒的,直言道:“为何不能和离呢?反正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情谊,不如分开了好,这样方便了他继续去寻花问柳,我也能重新追求我的肆意人生。”
见她如此潇洒,丝毫不为此事烦恼的样子,魏清芫才放下心来。
“我真羡慕你,可以想做就做。”
“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什么可羡慕我的。”沈南迦调笑,敲了敲她的额头。
感觉自己已经把小姑娘带坏了。
魏清芫摸了摸自己额头被敲打过的地方,产生了些不真实感,随后低着头,认真地说道:“我想像你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一生只等着那个注定不会幸福的婚事。”
她从懂事起就明白了,自己只会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没遇到对的人之前,还是不要轻易断言幸不幸福这样的话。”
沈南迦不希望她对爱充满绝望,但这话说出口又觉得她不该有资格这样说。
“那你以后要做些什么呢?”
她道*:“说到这事,我正想求你帮我个忙呢。”
魏清芫毫不犹豫,“沈姐姐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毫不保留的帮你。”
“知道城东的女子学堂吗?”
“是你办的?”
“嗯,我打算邀请你去讲课,教授一些简单的调香染粉。不知道你这独家秘方肯不肯传授?”
“这不是什么独家秘方,没什么可藏的。”魏清芫看向沈南迦的眼神顿时间发起了光,敬佩她的所作所为同时期待又难以置信,“只是我真的可以去做先生吗?”
在她的观念里,只有很厉害的女子才能被称为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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