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春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以血控蛊的景象,暗暗惊奇。
若是蛊虫换成那杀伤力巨大的食人蛊,只怕是千军万马,都挡不住她们的脚步!怪不得此前常常有童谣传唱,王女在世,可保南照百年安宁。
咦。
忽然,随春声瞪大了眼睛,“他……他怎么没反应。”
就连芊芊也惊讶不已,夏侯虔竟然完全没事?
夏侯虔突然转过身,朝着树林恭敬道:“多谢公主赐药,免小人受毒虫撕咬之苦。”
公主?
只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缓慢从树林中步出。身后则是数十个兵士,他们无不高鼻深目,肌肉强壮,满脸煞气。
夏侯庭看见他们的青铜铠甲,以及胳膊上诡异的刺青,大惊:
“北凉人?叔叔,你竟然与北凉人勾结!”
要知道此前两国交战,茹毛饮血的北凉人,残忍虐杀大魏百姓不知几何。
甚至保家卫国的破虏将军,都死在他们的手里!这些北凉人可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
少年面色发白,驱马便要离开,可是不论他驾马到哪儿,都有北凉的士兵窜出来。
终于,他被一名士兵砍断马腿,狼狈地跌下马去,痛得面容扭曲。那士兵却并未要他性命,反而像是驱赶着羊群的狗一般,慢条斯理地驱赶着他。
无奈,少年只能调动浑身力气,朝着芊芊的方向跑去。
夏侯虔看着三人逃跑的身影,仅剩的一只眼睛放出一抹凶光:
“小人去把他们捉回来。”
“不必。”女人轻笑,“他们跑不了多远的。而且,这也是计划的一环。”
她身边的北凉士兵也没有任何动作,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俯首听令。
女人身姿袅娜,走到夏侯虔身侧:“夏侯公子,追缉这么久都累了吧。”
这位北凉公主,亦是个难得的美人。轻薄的面纱隐约露出容貌,既不失大魏女子的温婉,又有北凉人深邃立体的轮廓,尤其这般轻声细语,可谓是勾魂摄魄,哪个男人听了心头不酥软。
夏侯虔完全被美色所迷惑,仅存的那一丝畏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美色的躁动和渴望。
女人五指纤纤,指甲染着红色丹蔻,轻轻地抚摸着男子的手臂。
夏侯虔感到一阵心猿意马,就在他完全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女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
“噗呲”!一声刀刃没入血肉的声响。
夏侯虔瞪大了仅存的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他倒在地上,一股一股鲜血自嘴里涌出,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心口插着一把寒光锃亮的匕首。
女人蹲下,从他的心口拔出匕首,又在他衣袖上轻轻地擦拭掉匕首上的血迹。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而后深深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子,确认他已无任何生命迹象。
这才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和那些士兵一起,融入了夜色。
-
“噗!”
少年突然踉跄着,手扶着树木,咳出一口血来。
“他怎么了?”随春声极为惊讶。
芊芊看到少年的手紧紧抓着胸口的布料,有血红渐渐洇出,蓦地一惊:“是裂心蛊!”
给他下蛊的那人,强行催动蛊虫发作了!
裂心蛊?!随春声大惊,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中了这等阴毒的蛊,只怕是必死无疑的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夏侯庭嘴里喃喃着,他顺着树木滑下,坐在地上。
少年清瘦的脊背如同一根青竹,不断发颤。手指发抖,从怀里取出一物:
“王女。此前,是我错怪于你,错怪南照……我、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芊芊和随春声立刻靠拢在他身畔,。
芊芊低着头,看着少年青涩的脸,依稀有几分那位温和官员的影子,心中一酸:
“你说。”
少年疼得满脸是泪,哑声说:“那一晚出事之后,我就立刻去了父亲的书房,在带锁的书柜里,找到了这张地图。”
芊芊接过他所说的地图,捏着边角,左右打开来。
只见这地图是由精细的羊皮纸制成,上面用朱砂赤笔详细标注了一条商路的路线。
还标记了沿途的地形特征、重要城镇、驿站、哨所以及潜在的危险区域。
画着一些特殊的符号和标记,用以指示水源、食物补给点、避难所,以及两国间的边界。
通过这条商路,中原的商人和商品可以直接到达南照国的核心区域。
“这就是……军事机要?”舅舅被污蔑窃取的那个东西?
芊芊看着上边漂亮凌厉的字迹,这样的字,这样的图只有那个人——只有谢不归才写的出,绘得出来。
毕竟当初他们是一起跋山涉水,从太和城来的邺城。
每一寸土地,他们都用自己的脚来亲自丈量过。
少年煞白着脸说:
“我爹生前,时常与陛下商议朝政,说起陛下有意与南照国之间,建立一条‘琴心之路’,促进两国的商贸往来。”
芊芊捧着地图久久发怔,突然意识到,恐怕这也是此次谢不归来到宁城,最重要的目的。
“这条商路的起点,设在邺城,从邺城出发,首先需要穿越闵岭山脉。此处山势险峻,需要利用已有的山谷和河流走向,修建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
“穿越闵岭后,商路将进入汉中盆地,是连接中原和西南地区的重要通道。
再翻过巴山和巫山,商路……便能进入南照国的领地,而这条‘琴心之路’的终点,则设置在——太和城。”
沿途设立一系列的驿站和哨所,为商旅提供补给,休息和安全保障。
随春声听得入迷,忍不住道:
“琴心之路,这名字倒是风雅,语出何处?是有何寓意吗?”
“取自‘坐上琴心’一词,”芊芊轻轻地说,“意思是指,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情。”
曾有那样的一则故事,说一郎君宴于临邛富人家,时主家有女新寡,郎君于座上以琴声传意,女子心悦,遂夜奔此郎君。
后世多以“坐上琴心”,指男子对女子那深深的爱慕之情。
“大魏皇帝怎么给一条商路起这样缠.绵悱恻的名字……”随春声嘀咕。
芊芊垂眸不语。
少年低低咳嗽两声,继续道:
“王女,请你一定要保存好这张图。其实我爹,他早就知道剑客的真实身份,是你们南照的将军。家里人怎么劝他都不听,素日里更是走访民间,执意与南照人交好……原来,为的就是打通这条商路,让两国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这是我爹的夙愿。一定要交给陛下。一定要……”
少年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裂心蛊,发作了。
毒性开始在他体内肆虐,撕扯他的心脏,带来无法忍受的剧痛。
他的皮肤开始泛起不自然的深红,身体滑到了草地上,每一次抽.搐都显得异常痛苦。
“王女……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救他吗?”
随春声看得不忍,哑着声音问道。
若是有春秋齐女,若是有春秋齐女……
芊芊倏地捏紧了手指,视线有些模糊,她沉默地摇了摇头,随后,缓慢地取出一只红色的蛊虫。
用这种蛊,可以立即结束夏侯庭的生命,让这个少年免受更多的痛楚。
她温柔地抚摸着少年的额头。
夏侯庭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明,嘴角微微上扬。
“去吧。”
红色的蛊虫状如瓢虫大小,朝着少年的额头爬去。
片刻之后,夏侯虔的呼吸停止了,他的面容恢复了平静,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随春声脸上有泪水无声滑落,这样年轻的孩子,还有大好青春,就这样葬送在了阴谋之中。
就在这时。
“王女。”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
碧莹立刻从芊芊的袖口滑出,它的上半部分身体竖立起来,蛇头高昂,颈部扩张,竖瞳紧盯着声音的来源。
蛇信子快速伸缩着,发出“丝丝”的声音。
黑暗中,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手提长剑,缓缓步来。
青年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道袍与长发随风摆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正中心的红色朱砂,宛如第三只眼,红得渗血,透出说不出的阴冷。
“交出地图。”
随春声下意识挡在了芊芊的面前。
项微与的眉头微微皱起,朱砂痣在月光下显得更加鲜艳,他声音低沉道: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交出地图,王女。我不想伤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女不必隐瞒。我知道你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交出来,对你我都好。”
电光火石之间,芊芊蓦地明白了一切,宁州总督,商路地图。
夏侯祯,夏侯庭。
父子接连遇害。
想必,夏侯虔也已身死了罢!
夏侯满门皆灭……
灭门之祸,如此惨烈的祸事会引发宁州百姓,乃至大魏百姓怎样的情绪?!南照,风雨欲来了!
她脸色发白,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浓。
随春声悄悄捏住袖口,正打算撒出那一枚食人蛊,杀了这看上去极为古怪的道士。
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的踢踏声,火把燃烧的声音,士兵的甲胄相击声。
项微与朝二人逼近的步子骤然顿住,他侧过脸庞,静静倾听着。
想必他跟她一样都在判断来的,是北凉的军队,还是大魏的军队。
在芊芊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前,项微与突然动作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没有犹豫,直接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痛楚使他冷汗滴落,面容扭曲地跪倒在了地上。
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他的道袍。
随春声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他这、他这是……?”很快,她就找回理智,厉声道,“王女,杀了他!”
“不!绝不能这么做。”
芊芊看着这个疯狂的男人,死死拉住了随春声。
项微与根本不怕她杀了他,他甚至是渴望她能亲手杀死他的。
因为杀掉他,就彻底,坐实了南照的罪名!
夏侯府满门皆灭,前来追捕南照奸细的大魏高官,惨死于王女之手。
此事一旦传出,只怕是大魏天子,都再难压得住沸腾的民怨。
这就是个一早设好,等着她往里跳的圈套!
一个针对一整个南照的局!
一瞬间,她不禁感到了深深的胆寒——
此人辗转于南照、大魏、北凉,背叛她也背叛了大魏皇帝。
是怎样的信念驱使他接连叛主,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到这样的地步。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
明明从项微与那双眼中,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恨意。
可他的所作所为,分明是要覆灭一个国家。一个曾经养育过他的国家!
就在此时,黑压压的士兵和惊羽卫们已经围住了这片林子。
他们手持火把照亮了整个场景,肃穆的气氛在每一个人之间蔓延。
而队伍的正前方,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显然是那发号施令的王者。
对方长身玉立,雪衣若飞,面容隔得太远有些模糊不清。
可她知道,是他。
大魏皇帝,谢不归。
第50章 050
050
夏侯庭的尸身静静地躺在地上。
项微与披头散发, 血流不止,他强撑着朝皇帝的方向走了几步,屈膝跪拜道:
“微臣拜见陛下。”
望着那抹长身玉立的人影, 芊芊心叹, 忘忧蛊还是没能拖延他太久。
第三次,这是她第三次, 从他身侧逃离。
第一次她挟持郑兰漪出宫,第二次她抛夫弃女跳下问心崖,到了今日这一次……
项微与道:“臣无能。未能挽救夏侯小公子的性命。还请陛下治罪。”
“先下去处理伤势。”
盛怒之下反而平静, 皇帝负手而立,淡声对项微与说,仿佛眼里根本没有芊芊的存在。
夏侯虔的尸首蒙着白布, 由几个惊羽卫照看着。
随皇帝同行的, 还有一宽袍大袖的官员, 正是曾上奏力荐夏侯祯的长官, 公孙羽。
看到少年尸身旁, 零星散落的蛊虫, 公孙羽大惊:
“这、这, 夏侯庭小公子分明是被人下蛊致死,南照诸人实在恶毒,他可是夏侯家唯一的子嗣。这是要令夏侯一氏, 断子绝孙啊!”
公孙羽的副官, 一名武将亦是恨恨道:
“南照奸细肆意妄为,灭我大魏忠臣满门,如此挑衅, 简直是藐视我大魏国威!奇耻大辱,如何能忍。上官能忍。属下却是决不能忍!今夜定要为夏侯满门报仇!”
他说罢便勒紧缰绳, 提着一杆长枪策马而来,尘土飞扬中,他的身影如猛虎下山般冲向了芊芊。
此人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双手紧握的长枪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直指芊芊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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