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长春宫之后,怡佳也再顾不上皇后了,步伐凌乱地跑进了内室,跪倒在丽修仪床前,泣不成声,“娘娘,娘娘,皇后娘娘过来了,您醒醒,您醒醒,看看婢子......”
皇后见怡佳不守规矩地越过她进了内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不知为何,距离内室的门越近,她的脚步便显得愈发沉重,每一步仿佛都走的格外艰难,直到内室的门槛,她顿住了脚步,耳边传来怡佳略显得尖锐的哭喊声。
“娘娘。”玉瑾见主子突然停下了脚步,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扶着她的手略微用力了些。
“无妨,走吧。”察觉到手上的力度,皇后微微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抬脚走了进去,面色显出一贯的沉稳。
而这沉稳模样终究在看清丽修仪如今模样之后被打破,床上的女子不复往日的艳丽娇容,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眼下泛着掩饰不住的青黑,露在被褥之外的手臂消瘦地形销骨立,不成模样。
“她怎会变成这样?”皇后言语中难掩怒气,看向殿内的几位御医。虽说她未曾来看过丽修仪,但先前也是吩咐过内务府和御医院不可苛待了长春宫,好好的一个人怎会在短短时日变成这般模样?
“皇后娘娘息怒。”听见皇后斥责,几个御医赶忙跪到了地上,心里也是万般委屈。天地良心,他们这些时日因着皇后的吩咐,尽管丽修仪如今的罪臣之女,但也是用心照料着,请安开药都不敢怠慢,但丽修仪自己不顾惜着身子,不思饮食,郁结难消,开的药也被倒了大半,就算是神医在世也救不了这般一心寻死之人啊。
几个御医暗中互相使了眼色,终于有一人开口道,“回禀皇后娘娘,丽修仪此病乃是心疾,臣等虽尽力医治,但修仪娘娘心存死志,臣等也无能无力啊。”
皇后眉头紧锁,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了一道惊呼,“娘娘,您醒了,您看看,婢子将皇后娘娘请过来了。”
闻言,她抬眼看向床上的虚弱的女子,咽下口中的话,走到了床边,却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齐姐姐,你来了,咳咳咳,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让他们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和你说两句话,可以吗?咳咳咳......”丽修仪咽下喉中的血意竭力道,挣扎地想要坐起身,虚白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娘娘。”怡佳连忙扶着丽修仪坐起来,将靠枕垫到了她身后,脸上难掩焦色。
丽修仪注意到怡佳额头上的红痕,一愣,伸手摸了摸,眼中浮现隐约的水色,“怡佳,你先下去吧。”
“娘娘。”怡佳有些不愿离开,但察觉到主子眼中的坚定,顿了顿,将被子给主子掖好,向皇后行了礼,还是退出了内室。
见此,皇后挥了挥手,示意殿内的其他人先出去。
殿内的宫人们不一会儿便走完了,只余下皇后和丽修仪两人,皇后的视线从丽修仪脸上移开,不知看向室内的哪一处,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齐姐姐如今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么?咳咳咳,抱歉,你如今怕也不愿再听我叫你齐姐姐了罢,皇后娘娘,咳咳咳咳咳......”丽修仪看着皇后无所适从地模样,自嘲道,再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听见丽修仪的话,皇后身形一顿,默不作声地倒了一杯茶水走到了床榻跟前坐下,将茶盏递给丽修仪。
丽修仪微弱地勾了勾唇角,伸手接过,却颤颤巍巍地有些拿不稳,见此,皇后又将茶盏拿了起来,送到了丽修仪嘴边,待丽修仪喝过两口后放到了一旁。
“多谢。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生病的时候,齐姐姐也是这般喂我喝水,哄我吃药。这些年,我总是时常想起这些往事,但渐渐地,我也快记不清了,这些究竟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
丽修仪瞧了一眼皇后静默的侧脸,没有在意,继续开口道,“齐姐姐,你是不是很恨我啊,你应当也是忍耐了我许久了,说起来我真该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恩惠,直到今日还愿意来瞧一眼我的死活。”
“我从未恨过你,哪怕是怀疑你父亲的这些年,抑或是今日。”皇后方才抬头看了看丽修仪,一字一句道。
“哈哈哈,咳咳咳,是啊,齐姐姐总是这般宽容大度,从以前到现在,我都不如你。可是我是恨你的,在不知道真相你不理我的时候,我便开始怨恨你,而如今知道了真相,就更恨你了。”
皇后神色仿若未变,手指却不自觉的抓住了衣袖一边,她知道,丽修仪说的是真的。
见皇后不说话,丽修仪又嘲讽地笑了笑,“真是可笑,明明是你宽宏大量,容忍我至今,我竟然能有理由恨你,你当初真不应当对我手下留情,你是皇后,你暗中想做些什么,又有谁会拦你。
罢了,我今日求你来,不是想与你说这些的。如今我父亲和亲族都被关在大理寺,你究竟想要他们落得什么下场?”
“安北大都护和张氏一族最后如何皆听皇上发落,本宫自无权干涉。”听见丽修仪提及安北大都护,皇后眸色冷了冷,直直地看向丽修仪。
“怎会无权干涉?皇上处置我父亲定会顾及你的面子,我知道我父亲当初是做错了,罪无可恕,可当年在战场上,我父亲也曾为齐伯父冲锋陷阵,为他挡过箭,也曾抱过你不是吗?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我求你,开口饶他一命,行吗?只要留他一命就好,咳咳咳咳咳。”丽修仪说着,抓住了皇后的衣袖,面露恳求之色。
皇后从丽修仪手中将衣袖慢慢扯出来,从床边站起背过身,厉声道,“情分?你这时来和我说情分?安北大都护当年叛国之时可未曾顾念过情分,那也是我父母的性命,是数十万将士的性命!”
闻言,丽修仪伸手握住空荡荡的手心,垂下眼眸,低声道,“那你想如何?用我张氏上下的命赔你么?你也想要我的命么?”
“你错了,我从未这般想过,我只想要个公道罢了。皇上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你与当年之事无关,若不是因为你谋害方才人一事,他也不会对你做些什么的。”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丽修仪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忍过这一阵剧痛,“谋害方才人?”
听出丽修仪嘲讽的语气,皇后皱了皱眉,转身看向丽修仪,“方才人红颜中毒一事难道不是你主使你宫中婢女所为吗?”
丽修仪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是,是我做的。”
皇后眼中终究浮现了失望的神色,“你看看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当初伤了白玉丢弃在一边,秋猎时指使陈御女对昭婕妤的马匹动手脚,如今甚至因一己之私作出下浮谋害宫妃之事?你如今与你不择手段的父亲还有什么区别?”
“原来,在你心中,我早就是这般不择手段的人了......咳咳咳咳咳,你说的是,都是我......咎由自取......你也不必再顾念我了......”丽修仪听着皇后口中的指责,笑道,突然心中疼痛再难忍受,侧身咳出一口血来。
见丽修仪口吐鲜血,皇后眼神中闪过慌乱,急忙走近查看她的情况,呼喊到,“御医,御医,御医人呢?快进来。”
“不必叫了......我知道没用的。”丽修仪用手抹了一把唇上留下的血,伸手抓住皇后的手,再支撑不住躺倒在床上。
“你闭嘴!有御医在,你会没事的。”皇后高声道,准备让开身让几位御医凑近来诊治,却不想被丽修仪死死抓住。
“齐姐姐,我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你松手,乖一点,让御医看看,一会儿就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静姝,你听话......”
“齐姐姐,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你别哭。”丽修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皇后,轻声道。
皇后闻言顿了顿,伸手朝脸上抹了抹,才发觉自己竟不自觉留下了泪水。
“齐姐姐,我不想为难你了,只求你对张家不知道当年之事的人网开一面吧,还有怡佳,你让她出宫吧,咳咳咳咳咳......还有淑妃,小心淑妃......”丽修仪虚弱道,看向冲进来跪倒在自己床边泣不成声的怡佳,随后又呕出一口血来,溅到了洁白的床榻上,还有两人紧握的手上。
“静姝,你听话,让御医看看,别说了......别说了......”皇后此刻已经听不清丽修仪在说什么了,泪水模糊了眼睛,连丽修仪的脸都有些看不清了,她又伸手抹了一把,握紧了丽修仪的手。
“抱歉,齐姐姐,终究是我亏欠了你,若是我早些知道就好了,若是我早些知道,一定不会让父亲......”
手腕上的力量一松,皇后低头看过去,心头不觉一恸。
御医赶忙往前走了两步,查探丽修仪的脉息,不过多时,脸色一变,跪倒在了地上,“皇后娘娘,修仪娘娘已经,已经殁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第066章 冲突
丽修仪病逝的消息让后宫的众人都觉得一惊, 虽说丽修仪平日里性子就高傲的很,在宫中与旁人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但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还是让人不由得感概几分。
听说丽修仪临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皇后, 虽不知她二人说了什么, 但皇后当日可是从长春宫里被人抬着回的坤宁宫,可见也是受了不少刺激, 而后坤宁宫里便传出消息说皇后旧疾复发, 取消这些日子的请安了。
“主子, 如今丽修仪病逝,那陈御女那边要作何处置?”文琪站在沈骊珠身前,恭敬问道。
沈骊珠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眉心微蹙, 先前因防备着丽修仪同淑妃会对自己不利, 她便让文琪想了法子同冷宫里的陈御女联系上了。因着安北大都护倒台, 依附于其的陈氏也跟着受了不少连累, 陈御女害怕沈骊珠会对她做些什么, 倒是一五一十的将秋猎时丽修仪指使她的话都说清楚了, 沈骊珠拿捏着这个把柄一直也在等待时机将其揭发出来, 但如今......
“罢了, 人死如灯灭,丽修仪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此事不必再提了。陈御女那边若是本分, 也不必再盯着了。”沈骊珠微微叹气, 开口道。
“是, 主子。”听见主子吩咐, 文琪垂首应下。
“主子就是心善,丽修仪无缘无故想要谋害主子, 这回还给方才人下了药,可见是个狠心肠的,主子还顾念着她的名声作甚。”文瑶换了主子手边的茶水,有些不服气道。
“慎言。丽修仪再如何终究是宫里的主子。皇后娘娘按下方才人中毒一事不提,照旧求了皇上给了她最后的体面,让她仍旧以修仪之位下葬,便知她还顾念着旧情,我们更不可驳了她的心意。”沈骊珠正色道。
“是,婢子知晓了。”见主子神情严肃,文瑶瘪瘪嘴,还是乖乖应了是。
“不过这几日坤宁宫的请安停了,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表姐了,不知方才人如今身子如何。趁着今日有空闲,你同文琪一同去库房里拿些适宜的补品,稍后我去看看表姐和方才人。”提及方才人,沈骊珠思索了一番道。
文瑶点点头,带着文琪一同去了库房挑选要送给方才人的东西,又伺候着主子更了衣,才一同往钟粹宫去探望了叶婕妤和方才人。
许是朱颜之毒过于狠烈,沈骊珠此次见到方才人仍旧是脸色苍白,没什么精神,略说了几句话便有些走神了,说起话来三言不接两语的。见她如此,沈骊珠宽慰了两句,也没有多加打扰,便起身告辞了。
如今已经是四月,春意渐浓,御花园各色鲜花又到了争艳的时候,远处的梨苑中也传来隐隐的清香。
回长乐宫路上,看着御花园的美景,沈骊珠倒是也起了几分兴致想要转转,便从一处小径转道走了进去。
春风和煦,吹拂在脸上格外舒适,沈骊珠走在石子路上,心情也明朗了几分。
“走,我们去梨苑转转。早便听说皇宫里的梨苑是前朝皇帝为其宠妃所种,春日里更是美不胜收。只可惜去年入宫时已是五月中,梨花也谢的差不多了,倒是未曾目睹其风采。”她开口朝身侧的文瑶道,语气中透着几分轻快。
闻言,文瑶应了声,便兴致勃勃地扶着主子往梨苑那边走了。
愈往近去,梨花的清香便愈是浓郁,沈骊珠瞧着不远处一片粉白相间的颜色,脚步不由得也变得快了些。
行至入口,沈骊珠抬眼却瞧见了林子深处的凉亭下几道人影,其中一人身着艳红色的衣裙格外惹人瞩目。
沈骊珠停下脚步,不等文瑶开口提醒,她便认出了那红衣女子是毓充仪,方才微微上扬的嘴角收起,神色淡了下来,想要赏花的念头突然就消散了不少。
“主子?”见沈骊珠驻足,文瑶也瞧见了梨苑中的毓充仪,有些迟疑道。
若说着毓充仪,入宫之后这做派倒真与往日的丽修仪有几分相似,平日里也是个高傲霸道的性子,一身红衣显得格外张扬,对宫中的其他妃嫔也是一副看不上的模样。但与丽修仪之前并不怎么在意皇上的宠幸不同,这毓充仪邀宠可是格外厉害,日日往御书房里送东西不说,还隔三岔五的说自己人生地不熟,想让皇上去她宫中陪她。
可惜皇上也不是什么沉迷美色之人,看了她两回过后,便也没再理她。不过毓充仪也是个性子倔的,皇上虽不见她,她还是日日往御书房那边去痴缠一番。
这般明目张胆的路数,让各宫里的妃子暗地里很是瞧不上,果然是郯国这种偏远之地来的女子,这般没有规矩,但又隐隐有些嫉妒她可以仗着郯国公主的身份在宫中肆意行走,若是旁人这般每日去御书房纠缠,恐怕早被皇上斥责关了禁闭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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