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面上不露出来。
程今洲闻言弓着背,手肘搭在腿边,只淡淡瞥他眼:“你不会今晚还想赖我这吧?”
头顶的天湛蓝湛蓝的,圆形花坛这一片刚好被身后的行政楼投下阴影,凉风习习,遮挡住太阳直射过来的阳光,将穿着校服的少年眉目也衬得柔顺了些。
“倒也不是。”沉默片刻,蒋炽扭头喝了口手里的特仑苏:“但如果你要是就想让我去,也不是不行。”
程今洲:“......”
知道的蒋炽喝的是特仑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了衡水老白干。
两人昨晚睡得都晚,时邬走后,又闹腾了好一会,午饭潦草的在食堂应付了顿,打算吹会风散会步,就回班里补觉去。
“听说你这次考了年级第三?”从花坛上起身时,蒋炽忽地问。
他是听他们班里人课间讨论的,他们班不仅有林清北这个万年老二,还常出一个万年老三,只是老三目前水平还不够稳定,偶尔也会成老四,一直等到上午成绩单出来,老三两眼一黑地直接掉到了老五,再之后就听人说,是楼上的那个转校生,这次考了第三。
程今洲“嗯”了声,扭回头,瞥向他,问:“你怎么知道?”
“班里有人说,看到你去行政楼拍照了。”蒋炽回他。
其实就算没看到,各个班级的消息也特别灵通,年级里有同学自己组织的大群,早在刚出成绩的时候,七班就有人把成绩单拍下往大群里发了,传出来也不过就是一个课间的事。
“噢。”程今洲点头应了一声。
七中有把各个年级前三名张贴在荣誉墙上的习惯,他刚转来,又是第一回考前三,年级组里没他照片才把他喊出来补拍。
“那这会照片是不是已经洗出来了?”蒋炽想一出是一出的,还挺为程今洲着想:“要不咱走行政楼后头绕一圈,绕出来正好回教室,你还能顺道看一眼你荣誉墙上的照片。”
蒋炽觉得没人能拒绝得了这种荣誉时刻,以后七中学子逢人路过都得参观一下。
可程今洲心说他没事去看自己照片干什么,他每天不找镜子光端碗水都能瞧见自己这张大帅哥的脸。
但又转念一想,那边距离学校超市近,他正好还想再去一趟买点东西,于是就点了头:“行啊,我正好再去超市买瓶奶。”
“......”
从行政楼正前方的花坛绕到后方的荣誉墙,总共也不过三分钟的事。
蒋炽奇奇怪怪地斜眼瞄着程今洲边刷手机,边握着牛奶不时喝一口的动作,一直等到路走到一半时,他才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你昨晚,看了几部啊,这么猛灌牛奶?”
程今洲第一下还没听懂,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朝他稍稍挪过去:“?”
蒋炽:“......”
他在装什么纯啊喂,也没听时邬的口味是纯情少男啊喂。
直到这种沉默蔓延了接近半分钟,大概也是男生和男生间的那点沟通天赋,程今洲终于在蒋炽扭扭捏捏又猥琐的眼神里,悟明白点他大概是在说什么了。
“我看你二大爷。”程今洲盯着蒋炽手里的那盒特仑苏,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回到黎江就没见喝过牛奶的人,今天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买一盒在手里吸着了。
他微蹙眉,夹点难以形容的嫌弃成分:“先吃点猪脑子补补脑吧你。”
但蒋炽有他自己的重点:“我二大爷说不准也是你二大爷!”
“......”
“那你今天干什么这么猛灌牛奶?”蒋炽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怪我吗,你想想昨晚那场面吧,谁知道是不是时邬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寂寞怀春了。”
“......”
“我妈早上刚发的微信,提醒我多喝牛奶长个儿。”说完,程今洲稍有冷淡地望眼蒋炽,顺手将手里的空瓶子丢身后的垃圾桶里:“聊天记录要看吗?”
蒋炽:“......”
对不起,是他脏。
校园道路上的树荫在脚底投下大片阴影,七中的建筑分布传统,行政楼正对着学校正门,一直绕到行政楼后,就是通向学校超市和操场的路,教学楼就建在行政楼的右侧。
而荣誉墙就张贴在行政楼后的一排公告栏里。
两人贫了一路,这会距离饭后有一会了,后操场聚集了不少自由活动的学生,几条互通的小路上都零散分布着人影。
“不过你还真别说,你年级第三,林清北年级第二,时邬年级第一。”蒋炽伸手朝荣誉墙的上方指过去:“就还挺像那绕不开解不开的缘儿~”
风吹来,头顶香樟树层层叠叠地窸窣作响,光斑也松洒洒地落在蓝白色校服的肩膀和领口上。
程今洲听着耳旁蒋炽的话,动作稍顿,挑眉望向他:“年级第一?”
“嗯。”蒋炽点点头:“是啊,时邬是年级第一。”
话落,两人已经走到了荣誉墙前,程今洲的视线随即扫向最上面一排高三组的位置,年级第一的照片。
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公告栏上的那张照片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了,色彩有些发白,照片中时邬扎着高马尾,身穿校服淡淡地看着镜头,虽然历经过时间,可依稀还是能看出那个时期的时邬比现在青涩很多,拗着那股劲的眼神和表情却和现在如出一辙,很漂亮,平日里看起来颓颓丧丧,但只要细看,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坦荡无畏的野心。
“她是年级第一。”程今洲忽地重复了这样一句,他嘴角挂着不明显的笑容弧度,似有些不屑,又似是相信。
“是啊。”蒋炽望了他一眼,以为他是什么大男子主义不乐意承认人家优秀呢,找证据似的,指:“除去高一时邬经常缺课的那段时间,除此外,她一直都是第一。”
“从最下面的高一换到最上面的高三,两年了,照片边缘都褪色了,也没人能越过她。”
第18章 018
七班班主任调座位的传统是将这天放在周五, 那天有一节他的自习课,刚好拿来用。
但比周五更早到的,是卫格桦。
“真的, 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卫格桦在电话那头给他抛了一堆的好处, 还不忘煽情道:“咱俩小学时候没做成同桌, 我一直遗憾来着,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弥补了。”
“......”
怎么说呢, 有的人为了找个同桌, 就什么扯淡的话都乐意往外蹦。
程今洲记事记得早, 虽然关于卫格桦的记忆不多,但也清晰,甚至清新到记得他们当年上的是三六班,班主任是他妈, 卫妈妈没事就把上课偷吃辣条的卫格桦拽到走廊上罚站。
而那个时候程今洲和时邬的座位刚好在靠走廊的窗户边, 偶尔写字眼睛疲惫了往窗外看时, 就能看着一个黑黢黢的小男孩单手举着辣条袋子,朝自己灿烂地笑。
以上, 就是程今洲对卫格桦的全部记忆了, 外加没承受得住诱惑, 跟时邬两人确实吃过他几根辣条。
“按照名次选座位,班级第一选,紧接着就是班级第二?”程今洲正坐在体育馆的长椅上, 他刚跑完十公里,脑门汗津津的, 运动服也被他脱了撂在一旁, 歪着头,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间, 手上边整理一只鞋的鞋带边和对面打着电话聊天。
“是啊。”卫格桦那头也不知道正在哪晃悠呢,身边的杂音还有人喊着“卫哥好”:“时邬选完就是你,幸福吧,班里四十二个座位,四十一个都随你挑。”
说完,卫格桦停了秒,又突然纠正:“哦不是,是四十个,时邬旁边的位置留给李夏妮了。”
闻言程今洲收鞋带的手停了停,他微挑眉,从下巴到脖颈都是汗,还能抽着空思考了一下这里面的逻辑:“那李夏妮是不是,名次在我后面?”
“......”卫格桦突然有点不太好的直觉,说着:“是啊,你第二,她第九。”
程今洲继续问:“那是不是时邬身边的位置,我要是先进去坐,也行?”
“......”
卫格桦结结巴巴:“那、那倒是也没错。”
总不能坐下后时邬再给他一脚撅出去。
今晚的一通电话打到最后,程今洲也没给他个准信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手上的电话挂断,程今洲看着蒋炽从前头体育馆的入口进来,撂下了手里的那只鞋,问:“课上完了?”
他妈最近刚给他报了个小课,说是从哪哪来的名师画家,一周只有三个晚上有课。
“是啊。”蒋炽提着个颜料小桶唉声叹气地归来:“你说人心是不是险恶,改个画还得拿透明板子隔了,看到最后板子拿起来的时候我心都死了。”
“行了。”程今洲笑他:“你不是下个月就统考了,也就这段时间。”
“不太行。”蒋炽:“我妈望子成龙着呢,想让我后面继续校考,捞个好点的大学。”
他叹气:“省前一万才能差不多有学上,还不如直接复读一年更靠谱点。”
蒋炽属于文化分勉勉强强,专业分也勉勉强强的类型,要是统考完最后几个月文化分上得高点,说不准能有个不错的二本,但这离他妈望子成龙的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家里边也一直意见不一,他爸觉得孩子有个学上就成,她妈非重本看不上,饭桌上一提这事就吵,都已经高三了,蒋炽偶尔看着自己爸妈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样,会迷茫地滋生出一种不如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最近总是被一种厌腻感折磨着,像置身在一场噩梦中。”蒋炽忽地高深了起来,跟着程今洲一道坐在这空旷的体育馆里,竟然生出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感。
“还是好好学习吧。”程今洲煞他风景地起身:“不然想网抑云都只能用别人的句子。”
“出自哪啊?”蒋炽仰着脸问。
“《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
看着程今洲拎着训练鞋往淋浴间走的身影,蒋炽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有时摊上个博学多才的表哥也挺教人绝望的,他就顺嘴一问,还真叫程今洲装上了。
十几分钟后,洗了个澡,程今洲换了身衣服背着挎包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一身清清爽爽的朝气。
这会才过八点,学校里的教学楼依旧灯火通明,蒋炽拎上自己的小桶,两人一块朝出口走。
“你今晚有事?”蒋炽问。
程今洲“嗯”了声,他关上体育馆的灯,将挂在门把手的锁“吧哒”一声锁起来,手里抛着钥匙回过头:“怎么了?”
“没,不是你傍晚发消息,说晚上有事吗,就想问你是什么事来着。”蒋炽难得的有点颓丧,被名师骂了一晚上画的依托答辩,这会家不想回,修车厂也没心情去,逮着程今洲就想跟程今洲身后晃荡,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学习。”程今洲轻飘飘地抛出了个比上刀山下火海还叫蒋炽为难的安排。
蒋炽开始认真地思考起了离家出走的这个D选项。
“还有几个月呢,你这成绩,就文化分,重本也够上了吧。”蒋炽回忆着去年的分数线。
其实要是没从北京回来,程今洲说不准能在之后全国范围的比赛上拿个奖,然后被大学特招进去,毕竟现在就连清华都有射箭队,国家和大学近年一直很重视这方面的人才培养。
可程今洲当时只弯着腰帮路前头的老奶奶捡掉在地上的橘子,淡声说了句他还没解约,但也不打算顶着现在这个队的前缀继续比赛。
蒋炽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的,想上网搜一搜相关信息,出来的也都是寥寥几条在豆瓣开帖骂程今洲祖宗十八代的,总体热度还没隔壁职高开直播摇花手摇出二十万粉丝的精神小伙高。
但蒋炽当场还是稍息立正地给程今洲鼓掌:“骨气!”
而程今洲这个人妙也就妙在这了,瞥了他一眼,没认同这两个字,只是说自己今年才十八,走哪条路都是走,没到非得要折腰的那个地步前,那人就还是尽量活得痛快些,自我些,有勇气些。
要是真有哪天天塌了,要他顶着,那他从街头给人磕到街尾也没什么——人活着要能屈能伸些。
能伸的时候痛快的伸,真哪天屈了,也拿出点有口饭吃就还能翻身的魄力来。
蒋炽当时听完蹲在红绿灯前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抽了根烟:“哥,你比有骨气的人还牛逼些。”
身后的灯一关,操场这边的这条路就暗了大半。七中的体育馆建了有几年,不算新,建得也潦草,像是一个描猫画虎的半吊子工程。
除去定期去箭馆练射箭保持手感,程今洲也会早上或晚上照以前那样跑步锻炼锻炼,不然总不能等半年后高考完,他想继续比赛,结果到时候发现连反曲弓都拉不开。
月明星稀,点点星光和教学楼的灯光交映成辉。
路过尚在营业的学校超市前,程今洲看了眼,随即就脚步换了个方向折了进去,蒋炽一头雾水地跟着进去。
“吃宵夜啊?”蒋炽问。
程今洲站在货架前,拿了瓶草莓味的酸奶,又拿了袋面包,说:“不是,给时邬买的。”
蒋炽:“嗯?”
程今洲拎着这两样东西到收银台前,顺手又拿了几颗貌似见过女生常吃的牛轧糖:“想待会跟她一起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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