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事不合礼法。故而老爷子思来想去的,也未透露过半点要换人继承家业的想法。只是想到王家的未来,难免忧心。多忧伤身, 老爷子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府里一些惯爱捧高踩低的下人们也自觉寻到了拍马屁的机会, 对王素那是唯命是从。
现在听到自家少爷被一个乡野村妇骂了,哪里还忍得住?这是在爷面前争脸面的好时机, 可不能错过了。
当下,便应了王素的命令, 点了府中身材壮硕的家丁,带着训诫奴仆的棍棒、竹藤, 跟在王素身后, 前往小李村替主子出头。
小李村的防卫没有因为小荡山土匪的消失而跟着一起消失。其实, 在招够了足够的人手后,地道的挖建与防卫反而是又上了一个档次。
小李村从不停下自卫的脚步,这是所有难民来到小李村学到的第一课。这些难民在路上被人欺负的时候多了去了, 也目睹过乱世人性之恶,对于保卫自己的事,比小李村的人还起劲。
尤其是,在小李村过上了他们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后。
人一旦享了好处就很容易对某个地方产生归属感, 会自觉认为小李村的财富就是他们的,是要舍命守护的东西, 因此当王素带着五六十个家丁,浩浩荡荡地来到小李村时,他看见的不是“泥腿子”们的痛哭流涕,心惊胆战。
他看到的只有一群拿着锄头钉耙,对他怒目而视的村民。如果他是一个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只要看一眼,便会发现这些村民的站立并不简单。
一本民兵训练手册,除去热兵器的使用,关于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已是发挥到了人类冷兵器时代的巅|峰。战术也好,训练也好,远超时代。
陆萌萌不会坐以待毙。所有青壮在养好身子后,除了读书认字外,每日的训练也不能落下。
在外围放哨的人将消息传递到村子后,在各处忙碌的小李村人便被集结了起来。他们按照平常的训练,三人一组,分散站立,并在村口设置了一排竹制摆放式弹弓。
这是村里匠人新发明的东西。使用时,放上石子或削尖的竹条,可以起到很好的杀敌作用。
今日他们是客气的,不想搞出人命,所以发动条用的是皮带,攻击器是石子。
李修见人来了,笑着上前,“不知贵客突来,修有失远迎,贵客还请海涵。”
王素头皮一阵发麻,他虽纨绔,可到底不是傻子。这阵仗,看着就不一般。
但想想这些人不过是一群泥腿子,而他是本地望族,又壮了几分胆气,冷笑道:“当不得李里正一句贵客,老夫不过是一块腐木罢了。”顿了顿又道:“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听说陆氏与李氏姐妹情深,老夫甚为感动。思前想后,便想将姐妹俩一起迎娶了,也好成全她们的姐妹情谊。”
“呸!”
一听这话,村民们就忍不住了。李来福扯着嗓子骂道:“你多大的脸?我家鱼妞儿与兰妞儿一同伺候你?!你还要不要脸?”
“哪里来的老叟?叽叽呱呱的,真呱噪。来啊,赏他一个净心凉,让他明白明白,他是在跟谁说话。”
“真是好大的威风。”
话音才落,陆萌萌便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冷笑道:“王老叟今日前来怕不是想结亲,而是想打架吧?”
“你是谁?!”
被人当面叫老叟,王素那个气。再仔细一打量说话的人,便冷笑了起来,“你就是那陆氏?果是有几分姿色。只是这嘴太刁钻,要是把牙拔了,可能更讨喜欢。”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陆萌萌一把扯下自己的复合弓,弯弓搭箭,在几个呼吸间便是对准王素身后大树一箭射了出去!
所有动作都是一气呵成,王素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听到耳边一阵呼啸,再有反应时,泛着银光的箭矢已牢牢钉入树桩!
“你,你敢私藏兵器?”
“兵器?”
陆萌萌笑道:“你说我这是个什么兵器?不就是小孩儿玩的皮弹弓吗?”
你家皮弓长这样?!
王素好悬没被陆萌萌这无耻的说法给噎死。他下意识地掏出手绢,擦了擦头上冷汗,连连后退几步,壮足了胆子,喊道:“陆氏窝藏兵器,意图谋反,给我打!”
当真是草包!
陆萌萌冷笑一声,“上弓!”
“是!”
齐齐地一声喊,让跟随王素前来的家丁心里一颤。
不知怎的,这一刻竟觉这些素来被他们低看的泥腿子有些可怕。这样的气势就不该出现在这些泥腿子身上!这气势,好像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一样,有些人盯着他们的目光就像狼一般,带着嗜血的感觉。
小李村的老村民见过血,杀过土匪,气势自然与旁人不同。而一直受压迫的他们比这些难民更清楚,如果不反抗,会是什么下场。
“打,打,给我打!”
王素一般喊着,一边后退,他有些后悔了。
这个陆氏果然莽,竟真敢还手?他不是在做梦?但看看陆氏手里拿的东西,他便觉得自己又找到了机会,扯着嗓子大喊道:“陆氏,你是要造反吗?!”
“你是朝廷的官?”
陆萌萌轻笑了下,“恶劣乡绅欺压良善百姓,意图强娶,我等还不能反抗?这朝廷是你王家的?诸乡亲听令!”
“得令!”
村民齐齐一声应,惊得王家家丁一阵心颤,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几步!
“邱行县王家枉顾朝纲法令,意图强抢民女,给我打!”
“是!”
几个村民拉开落地式皮弓,在皮弓兜子里放上石子,也不管那王素如何威胁叫唤,直接就弹了出去!
石子如流星雨般,纷纷被抛出。一群仗着家主势力胡作非为的恶仆哪见过这阵仗?顿时被打得四下逃窜,惨叫连连。
有那胆气足的,也企图反抗。可小李村村民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三人一组,三组一队,很快就形成了钳形包围,你一棍子,我一锄头的,不出一盏茶的时间,王家带来的家丁便退后了百来米,好多家丁直接就躺地上了。
王素吓得脸都白了。
“你,你们好大的胆!你,你们……”
“别你们了!”
陆萌萌冲着他大喊,“今天就放过你!要是再敢来,你这腐木就给我们李家村当肥料吧!”
王素哪里还敢说屁话?当了一辈子纨绔的他何曾见过这阵仗?跑回去的路上他脑里也只剩下了一个问题:这群泥腿子……怎么敢打他?
可事实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信。
他被泥腿子打了,还被嘲笑了,那些人根本不把他放眼里。
他气得要命,思来想去的,便觉这事不光是丢了王家的脸,还会坏了他的前途。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他爹对他不满意,只偏爱他弟弟。不过这都不打紧,只要他能让王家兴旺,那他爹自然会改主意的。
而这兴旺的关键就是在季宁身上。
自己女儿想要在三皇子那里站稳脚跟就少不得这阉人打点。要是自己把他交代的事办妥了,那自己女儿就稳了。自己女儿稳了,以后王家还愁不能兴旺?太子势力节节败退,三皇子必是要坐天下的。等三皇子成了天子,他女儿可就是皇妃了!
想到自家的利益,王素冷静了下来。
他思来想去的一阵琢磨后,嘴角慢慢露出了冷笑。
季宁的目标是高产粮,既如此,自己直接把人绑来不就行了吗?
越想,越觉可行。
他马上喊来心腹,一阵耳语后,便道:“那陆氏不识抬举,顺带着也给点教训她。”
他眼底泛着冷光,“嫌我年纪大是腐木?那便寻些新树给她,让她好好享受享受。”
王福听了这话,脸都白了。待人走了,忍不住又提醒道:“爷,那陆氏毕竟是在圣人那儿挂了名的,咱们这般行事……”
“闭嘴!”
王素提到陆萌萌就来气。他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窝囊气。见到王福提醒,忍不住骂道:“左右不过是个乡野泼妇,即便有些微功德,那也是圣天子圣明,与她何干?年岁不好,莫说是生点意外,便是死了,不也正常?”
“可高产粮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小的听说此事已上达天听,若是陆氏在此时出……”
“行了,行了。”
王素打断王福,“三皇子意在高产粮,只要我把人弄来了,还怕无人给爷收拾吗?你且给我把嘴闭牢了,若是此事传到老爷子嘴里……”
他看了王福一眼,喝了口茶,冷笑了两声,“你与你妻儿便去给你娘老子守灵吧。”
王福哆嗦了下,忙道:“小的知道了。”
年岁很小时便来到王素身边伺候的他很清楚自家主子的为人。这话的意思明白不过:要是敢告诉老爷,他一家子就等着死吧。
只是想到这事可能面临的后果,王福又不得不多嘴几句。
他望着自家主子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忍不住叹息。若是此事操作不当,恐有灭顶之灾啊……
第68章 第68章
王素想得挺美, 只是陆萌萌却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她思来想去的,将收集来的信息又整理了一遍,便得出一个结论:王素做这事, 可能是瞒着家里做的。
道理很简单。
邱行王家虽是百年的望族, 可真正让王家上一个台阶的人却是王家现任家主。
这王家老爷若是个昏聩的, 又怎能让家族再上一个台阶?这等人不是蠢人,不会做这样傻的事。
另外,哪怕王家老爷是个昏庸的, 自己猜错了, 但对方如此行事, 摆明了就是不想把事情放台面上来,只想逼自己一下罢了。
想明白这点后, 陆萌萌便知自己之前是走入思想误区了。
如果敌人不想把事摆上台面,那么只要自己反着来, 就能破局了。
想明白这点后,陆萌萌当夜便从村里挑了上百个能打的青壮, 全部配上新制的农具。
除了这个外, 她还让工匠连夜打了一口棺材, 把村里会吹拉弹唱的人也都组织了起来。
第二日天微微亮后,一行人便起身,将库房里尚未染色的衣服穿上, 还寻了些白布绑在了头上。
晨光微熹,带着哀婉、凄楚的二胡声在乡间小道响起。不多时,又有唢呐声响起,整个乡间的宁静都被这极具冲击力的声音打破, 刚绽放晨光的太阳亦被一片云遮蔽,似也感受到了乐曲中的哀伤。
曲子是现代的哀乐。如今村里的能人多, 陆萌萌演奏了一遍,这些能人就能跟着演奏出来,练个一晚上就熟悉了。
现代曲的调子在古人听来略有些怪异,但也正因如此,这首哀乐在此时之人听来更多了几分凄楚,哀伤。
一路吹吹打打,引得晨起之人纷纷围观。
带头之人是个女人,这可稀奇了。
谁家出殡会让一个女子领队的?还有这曲,听着很怪,但听多了,怎会有种悲伤的感觉?
有路人围观,李东等人立刻开始给人科普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一科普,好家伙,等他们走到邱行王家时,后面已跟了一堆吃瓜群众。
无论哪个时代,群众总是最淳朴的。哪怕平时各有算计,但也总有着最朴素的正义感与阶级同理心。
听到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孩要被迫嫁给一个老叟,代入一想,就愤怒了。
一群人跟在队伍后头,遇见人了,也不用李家村的人科普了,他们会自发地给人说道。
如此,待到了王家时,队伍已变得老长。
随着一阵吹吹打打,王家大门在众人的叫骂中打开。
门房看这阵势,也是两腿直哆嗦。
自家少爷前几天干了什么,他还是清楚的。但是他没想到这群泥腿子如此大胆,竟敢直接闹上门来。而且这一闹,他竟发现,眼下这局面他们没法应对。
房门很快便将王家的大管家王生喊了过来。王生走下台阶,抬手作揖,“敢问诸位披麻扶棺这是作何?可是有王家奴仆仗着王家的势做了恶心乡邻的事?”
这话说得极有技巧,态度也极好。只是陆萌萌今日来了,便也不会善罢甘休。
她拱手弯腰还了一礼,道:“这位老先生,小女子今日前来是为了我妹妹的婚事。”
王生手微微一颤,就想到了王素。
身为老爷身边得力的干将,扎根王家几十载,府里发生的事或许能瞒过老爷,但绝对瞒不过他。
事实上,昨个儿他听说大少爷吃了瘪后,已婉转告诫过了。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李家村的人会上门。
再仔细一琢磨,不知怎的,竟对眼前的陆萌萌生起了几分敬佩。
绑官吏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普通百姓都只看到了陆氏女的勇敢,但却没看到她的机智。
那个事如果不是算计到了极致,操弄稍有不当,可是要把自己折进去的。陆氏能全身而退,有的可不光光是勇气。
再联想到大少爷做这事的动机与背后的牵扯,他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道:“姑娘,此事应是误会了。”顿了顿又道:“老夫自会禀报老爷,与李家结亲一事若是老爷点头,也是做不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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