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里间,谢皇后已经拉着隋璟走到了圣人的床榻边上。
圣人此时依旧紧闭双目,显然并未曾醒来。
“母后,父皇这……”隋璟见此景象自然意外,他当真以为圣人已经醒来,并且还提出想见他。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从前隋璟还在宫中是,圣人便向来不喜他,后来他去了西山大营历练,或许是看出他有几分恒心,圣人难得称赞了他几句。
但也只是称赞了他几句而已。
隋璟有心留在西山大营历练,圣人之后便也当真就不曾再提过要将他接回来的事儿,若是当真在意这个儿子,怎会让他生生在西山大营待了这样久,甚至后边还随着军营出征?
这其中道理隋璟未必是想不明白的,只是听得画意那般说了之后,他却还是不由得信了几分。
谢皇后却微微一笑,道:“等会儿你父皇便会醒来了。”
显然,这一切她已经提早做了安排。
说完,便抬手令方才就已经等在里间的孙启过来。
谢皇后与隋止隋璟二人说话的空隙,画萍就已经依着她的吩咐将人带了过来候在里间。
这孙启作寻常宫人装扮,举止很是低调,自然无人发觉。
他依着谢皇后的命令走上前来,目光却始终看着地面,并不敢抬起头来,比寻常宫人还要更是谦卑几分的姿态。
谢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前头告诉本宫,能为圣陛下施针令他醒来,如今便来试试吧!”
“这……”一听这话,孙启额头上冷汗便不住冒了出来,他用力擦了擦,为难道:“眼下陛下的情况实在不好,若是强行如此,只怕会坏了根基,陛下他……未必能熬得过去啊!”
圣人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到了如今能活着已经是一桩奇事,哪里还能用这般冒险的法子?
孙启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能将谢皇后劝住,哪里想到她却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依旧道:“没关系,陛下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其实和死了也没太大差别,还不如用些法子令他能醒过来,若能帮衬本宫一些也算不浪费本宫这些时日为了照料他费了这样多心力。”
或许是因着里间这些人尽数都是她信得过的人,所以她说话也没了顾忌,竟是将心底话都尽数说出了口。
里间那些个宫人,胆子大些的画萍神色还算正常,胆子小些的画意与身边两个宫人面上都带着几分惶恐,头低得越来越低,显然是不想卷入到这些事情当中来的。
只是却也没得选。
孙启却几乎已经是面如死灰,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他是万万没有胆子做的。
若是圣人无碍倒也罢了,倘若当真出了什么岔子,这样的责任谁来担?
可不就只有他了么?
可谢皇后见他依旧不肯应下,却已经是没了耐心,语气冷了几分,道:“不算这桩事,你也已经帮了本宫做了不少事了,本宫这些时日做了什么你都清楚,到了如今再想独善其身,怕是有些晚了!”
画萍也上前帮着劝道:“孙大哥,眼下咱们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帮娘娘做了事,娘娘不会亏待你的。”
孙启攥紧了拳头,虽然心底依旧有些不甘,但却也明白事到如今除却妥协已经没了其他路可以走。
于是最终只得屈身应下,道:“奴才这便帮陛下施针。”
谢皇后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轻轻点头道:“去吧。”
孙启应了声“是”,而后快步走到圣人床榻前,将那一卷针铺了开来,之后便从中取出长针,刺入圣人的一个个穴位之中。
这事情显然极为凶险,孙启在宫外也算是个行医多年的大夫,一手针灸的本事不说出神入化,但确实是得了不少人称赞。
而这一手本事最为要紧的不是旁的,只是手要稳,每一针下去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
但这会儿为圣人施针,他的手却是止不住的斗抖,每一针都须得斟酌好一会才落下。
他是当真害怕出了岔子。
趁着这个空隙,等在一旁的隋璟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母后,若是父皇当真醒来,会不会怪罪……”
他指的自然是他私自令谢行玉,吴由等人带西山大营的将士会上京的事了。
对外,他可以说是因着一片孝悌之心,得知圣人病倒后未加细思便赶了回来,但对内,隋止这个太子也好,圣人也罢,都不可能是看不出他真正心思的。
所以他听着谢皇后的话,心里反而是越发不安定起来。
可谢皇后听得这话却轻轻一笑,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画萍,画萍会意,垂首退出了内殿,而谢皇后却拉着隋璟在案几旁坐下,道:“你担心什么,有母后在呢,便是你父皇醒来也是不会责怪你的。”
隋璟却并未因着谢皇后这话而安下心来,依旧皱眉道:“若是父皇醒来,母后又能如何?母后从前便在父皇面前不得脸,如今这样折腾一遭,难道母后在父皇面前便能有些脸面了?”
他心下烦躁,说话便也越发口不择言。
即便是当着宫人的面,他也不曾顾着谢皇后的脸面。
谢皇后听得这话,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隋璟向来是这样的性子,虽然去西山大营历练了数月之后确实变得沉稳许久,但骨子里的脾性却还是很难真正改得了的。
恰好这时画萍手中捧着一卷东西走了过来,谢皇后便从她手中接过那物件放在了隋璟面前铺开。
隋璟随意地撇了一眼,等他瞧清楚上边的字之后才变了脸色,就连声音中也跟着微微带了颤意,“这是……传位诏书?”
谢皇后笑着点头,“母后早已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只等这诏书上盖上一个玉玺的印记,如此,这是便定下来了。”
隋璟摩挲着这封传位诏书,心头的激动难以言喻,但却并未全然失了理智,“这上边历数了太子的数条罪行,但却并未实证,那些朝臣会信吗?”
第九十七章
“由不得他们信不信。”谢皇后轻哼一声, “届时有了这传位诏书,你便是我们楚国的新君,谁敢不认?”
“不说你带来的西山大营那些人, 便是迟文恪,也会一心护着你登位的。”
听谢皇后提及迟文恪, 隋璟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确实,这封诏书一下,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虽说隋止在储君之位上坐了多年,可临终前变了心意, 改换储君的君主不知凡几,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管何人坐上那个位置,刚坐上去之时都少不了会遇上几分质疑。
等时间久了, 位子坐得稳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知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了, 一切便也就成埃落定。
想到此处, 隋璟握住那封诏书的手不由微微发颤,显然心底有些激动。
二人正说着,孙启将最后一枚长针缓缓刺入了圣人的身体中,而原本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目的圣人也猛然睁开了眼睛来,瞧着仿佛恢复了几分精气神。
但其实那依旧惨白的面容与瞪得浑圆的眸子却更是令人生惧。
不过人到底是醒过来了。
一旁画萍不敢耽误,连忙去外殿向谢皇后, 隋璟二人禀报。
二人闻言互相瞧了一眼对方,虽是不曾说话,但却好似已经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最终是谢皇后上前一步从隋璟的手里接过了那封诏书, 而后缓缓走进里间。
圣人确实已经醒过来了,但情况却不算太好。
许是因为此时的圣人依旧是任由谢皇后拿捏的存在, 所以她并未像从前一般对圣人恭敬客气,行至床榻边的时候,甚至连行礼都不曾就直接上前去。
圣人有些艰难地抬眸看向她,浑浊的眼神中瞧不出有什么情绪来。
谢皇后将那封诏书铺开,而后道:“陛下,传位给阿璟吧。”
圣人的眼眸瞪得更大了,似乎有些意外谢皇后竟然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他张了张了嘴,却只发出了极为含糊的“啊啊”声音,显然竟是连说话也不能了。
谢皇后皱眉看向孙启,“陛下这是不能说话了?”
在这当口,孙启原本是尽可能退到一旁缩小自个存在感的,只是谢皇后点了名,他却也不能不应,只能上前一步答道:“前头陛下的情况不好,为了让陛下能再熬一熬,奴才开的方子里,有几味药是极伤嗓子的。”
说到此处,他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皇后,咽了口口水,又加了一句,“这事,奴才与您提过。”
听孙启这般说了,谢皇后才恍惚想起来好似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时候她自己一心想着圣人能活下来便好,至于旁的,自然都不要紧。
于是不曾多问就应了下来。
没曾想如今却……
“罢了,你退下吧。”谢皇后不想多说,只摆手令孙启退下。
孙启连忙应了个“是”,而后退至一旁。
谢皇后再看向床榻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圣人,顿时也失了耐心,咬牙道:“陛下,臣妾的心思你应当也明白了,臣妾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对你所求甚多,但你却从不曾应允过臣妾什么,如今便是看在臣妾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尽心尽力守着你的份上,便答应臣妾这一回吧。”
“臣妾知晓你如今口不能言,所以你只需指出那玉玺所在,便足够。”
她的言语似乎是在恳求圣人,但语气却带了几分强硬的意味。
显然,她并不想给圣人选择的余地。
圣人却只死死的盯着眼前人,喘息的声音越发粗砺,嘴巴一张一合的,连带着从喉咙里也止不住地发出了有些古怪的“嗬嗬”声。
谢皇后明白,圣人这是不愿意答应。
她早知晓要让圣人松口此事定然不会那样容易,可此时瞧见圣人这副模样,却依旧失了冷静,她凝眸看着眼前人,“陛下,如今这明宣宫内外都是我的人,你即便再不愿意答应,也只能答应。”
圣人依旧看着她,可浑浊不清的眼底却仿佛多了几分厌恶。
而也恰恰是这几分厌恶让她彻底没了理智,她贴近圣人床榻边,猛然伸手掐住了圣人的脖颈。
这一番景象令殿内的孙启画萍画意等人心里头都是一惊,即便是胆子大些的画萍都不曾想过谢皇后竟敢亲自对圣人动手,也慌忙与孙启画意一同低下头去。
仿佛只要低下头,就可以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一般。
谢皇后自小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小姐,后来入了宫,虽说是不受宠爱,可到底是最尊贵的身份,自然也吃不了什么苦头的。
所以其实这一双手的气力并不算大。
不说成年男子,便是做惯活计的宫人也能轻巧地将人推开来。
只是此时的圣人却早已是奄奄一息,只是稍稍动弹都算是一桩难事,被谢皇后就这般掐住了脖子自然没有挣扎的余地。
唯有竭力想抬起来的手臂算是他能做的最后反抗。
“陛下,算臣妾求求你,告诉我玉玺到底在哪吧。”她的手心越发用力,可声音却软了下来,语气里面少见的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大约是实在受不住了,圣人终于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谢皇后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瞧去,正是殿外书案的下边,她看了已经全然没了反抗气力的圣人一眼,而后踉跄着跑到书案旁。
同样瞧见了这般景象的隋璟已是快步上前。
母子二人在书案底下摸索着,但却什么也不曾发现,隋璟有些烦躁地皱眉,“他不会是胡乱指了个地方吧?”
他的话音刚落,谢皇后却在那地毯上摸到一个有些奇怪的凸起。
她抬眸看向隋璟,隋璟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动手将那地毯掀了开来,再将那处凸起直接用力按了下去,方才还严丝合缝的地面竟是缓缓地从两边分开。
瞧见这般景象,谢皇后与隋璟眼中都尽是难以掩盖的兴奋与贪婪之色。
等里间完全打开,隋璟迫不及待的从里间拿出一个做工极为精细的木盒来放在了书案上,接着再小心翼翼地拿去了盖子,这才瞧见了里边的物件。
那被明黄绸布包裹着的物件,正是玉玺。
等他们用那玉玺在传位诏书上用力盖下章印之后,殿内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画萍神色恐慌地跑到谢皇后跟前,声音颤抖道:“陛下……陛下他好像……”
谢皇后方才达成了心中所想,这会儿正是心情最好的时候,虽然因为画萍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有些烦躁,但到底没责骂她,只问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他好像……好像驾崩了……”即便画萍并不算胆小,可却依旧是磕磕绊绊了好一会才将那两个字说出了口。
谢皇后闻言下意识往殿内瞧了一眼,透过轻纱般的帘子,她果真瞧见圣人的手已经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她的心慌了一瞬,却听到一旁隋璟浑然不在意道:“有什么要紧,反正玉玺已经在我们手中,诏书也已经妥当,他若是还活着恐怕还会给我们添些麻烦。”
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谢皇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也是,本宫苦心照料了他十余日,不就是为了今日吗,如今他既然已经没了用处,去了也好。”
“为我们省去了许多麻烦。”
说罢,她缓步往外间走去,而隋璟知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也跟在她身后出了殿门。
一出殿门,二人面上皆是换上了沉痛之色。
不等外间人开口询问,谢皇后便嘴唇微动,眼泪随之落了下来,声音哽咽道:“陛下……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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