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容抬眸瞧清楚那男子模样,不由一怔,这片刻之间,她并未想明白这鸣翠坊的人是否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亦是不知此时的自己是否应当装作并不认识他的模样。
不过他亦是瞧见了江奉容,反而先她一步走上前来,“江小姐?”
江奉容这才向他行礼,“太子殿下。”
原来此人并非旁人,而是太子隋止。
时间若再往前推一刻,隋止与鸣翠坊坊主宴娘,或者说燕娘,可并非是如今这般心平气和的模样。
燕娘几乎崩溃一般将桌面茶盏尽数扫落在地,“殿下,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何偏偏还要来为难我?”
隋止依旧端坐于一地狼藉中,甚至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水,“你是她的贴身婢子,当年的事,你应当是最清楚的,怎会什么都不知?”
“我若是当真如殿下所言,知道一些什么。”燕娘冷笑一声,“那我还能活吗?”
隋止抬眼看她,目光中多了几分锋芒,“谁会杀你,是皇后要杀你?”
燕娘看了隋止一眼,神色中有几分疲惫,“我知道的,我早已同殿下说了何止千百遍,殿下往后便不要再来这里了吧,再来,也不过浪费时间而已。”
说罢,起身推开门出去。
隋止却是坐在那处将一杯茶尽数饮尽才起身离开。
而此时,鸣翠坊坊主宴娘却已缓和了情绪,笑着看向江奉容道:“这位小姐是要买些什么?”
掌柜解释道:“坊主,这位小姐方才说要见你。”
“哦?”平日来约见宴娘的大多都是熟脸,她记性不错,便是只见过一两回的人也能记得清楚。
可眼前人却不同,宴娘不动声色地多瞧了她几眼,总觉得自己好似见过她,但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
实在是怪事。
江奉容向前几步道:“您便是此处的坊主吧,是这样的,我未婚夫谢行玉在贵坊定了两顶红宝石头面,我今日前来只来瞧一瞧那两副头面的样式,正好也定下哪一顶用作大婚时。”
宴娘想起此事,又不由多看了江奉容两眼,道:“原来小姐是谢将军的未婚妻。”
江奉容点头,隋止却忽然道:“也是江家小姐。”
宴娘看了隋止一眼,而后道:“多谢殿下提醒。”
而后又笑着看向江奉容道:“江小姐稍候,我这便让人去将那两副头面取来。”
江奉容其实能觉察出隋止与这鸣翠坊坊主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可她只当什么也瞧不出来,向宴娘弯了弯唇,道:“好。”
宴娘转头对一旁小厮低声吩咐几句,不消多时,那小厮便小心翼翼地端了两个精巧的木质盒子过来。
上边竟然还是落了锁的。
宴娘开了锁,又将两副头面皆取了出来方便江奉容细看对比。
她做好这些便侧身一步让开道:“江小姐可好生瞧瞧,是喜欢哪一顶多一些?”
江奉容的目光落在那两副头面上,不由怔住,饶是她早已见惯了各种华丽的首饰,此时瞧见者两副头面也实实在在的惊艳了一番。
果真不愧是鸣翠坊。
这两副头面皆是贵气逼人,除却中间那约有鸡蛋大小的红宝石之外,周遭点缀的玉石珍珠也不知凡几,虽数量极多,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是毫无章法的堆砌,反而每一处都极为用心,连极小的点缀都是相得益彰的。
手艺更是不必多说,即便极为仔细的查看,亦是看不出什么手工痕迹来。
而这两副头面其实造型相差并不大,若说区别,那便是左边这一副头面除却红宝石外,便是用了粉色宝石为主作点缀,数量极多的粉宝石嵌在其中,一眼瞧去便让人觉得极富少女气息。
而右边这一副却不相同,这副头面中间亦是嵌了一颗与左边那一副一般无二的红宝石,但其余地方却并未用到粉宝石,反而用了大小不一的白珍珠作点缀,就连吹落下来的流苏,也有不少珍珠的身影。
一眼瞧去,这一副头面并不像是妙龄少女的物件,更像是身份贵重夫人的首饰,只因它上边红宝石与白珍珠皆是极为贵气,又带了几分气场的珠宝,所以江奉容甚至能想到她若佩戴上这头面,会是何种景象。
芸青在一旁看着这两副头面也不由乍舌,“这也着实太过华丽了些,看来谢将军当真费了不少心思。”
又道:“那小姐,你瞧着是哪一副要好看些?”
这实在不是一个容易给出答案的选择题,江奉容将这两副头面又细细看了一番,心下头一回有了两边都难以割舍的念头。
可不论如何,大婚当日她也只能戴其中一副。
况且她怎会瞧不出这两副头面不管用料还是手艺皆是最好的,又是鸣翠坊的东西,是绝不可能便宜的。
谢行玉自然是不缺银子的,只是大婚之事繁琐,花银子的地方更是不知凡几,只是这头面他便已经是选了最好的,其余的自然也不会差。
如此算来,这一场大婚还不知要多少银子。
江奉容也并非不会体谅人的性子,如何能这样任性,竟是要将这两副头面都留下?
见江奉容迟迟不曾作出决定,隋止忽地开口道:“江小姐这是不知该如何选择?”
听他问起此事,江奉容虽然心下并不想与他多言,可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头问道:“那不知太子殿下有何见教?”
隋止的目光落在右边那副头面上,道:“这副就很合适。”
江奉容还不曾应答,就听他接着道:“左边这一副虽说好看,可却气势不足,既是成婚,又是嫁入谢家,往后便是谢家主母,成婚当日,总是要能震得住场面的。”
江奉容抿唇,她不得不承认隋止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顿了片刻,还是点头道:“太子殿下所言不错,那便劳烦坊主,就要这一副吧。”
宴娘应道:“是。”
说罢,让小厮将这两副头面重新收入木盒中。
正在此时,隋止却将一袋金子搁在桌上,道:“左边那副,孤要了。”
江奉容全然不曾想到隋止竟会买下另一副头面,不由一愣,而宴娘也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隋止一眼,又往江奉容的方向瞧了一眼,而后才点了头,吩咐小厮,“那便帮殿下将这副头面装好。”
小厮应下,动作极快地将那头面拿了下去。
江奉容虽想不通隋止此举何意,可左右这事与自己也扯不上关系,她来此只是为了选头面之事,如今这事已经了了,她自然也不必再继续留于此处。
于是同隋止道:“殿下,我的头面已经选好,那我便先走了。”
又向宴娘微微颔首,而后才抬步要往往外间走去,可不想却被隋止叫住,“江小姐,孤来鸣翠坊亦是想挑一样首饰赠人,但瞧了许久依旧不曾寻着合适的,不知江小姐可否帮忙?”
江奉容的脚步顿住,道:“我并不了解殿下要赠之人,更不知她喜好,怕是帮不了殿下这个忙。”
“江小姐很了解她。”隋止随手拿起身侧珠钗道:“她曾救过孤一回,这是谢礼。”
第二十八章
隋止此言, 旁人或许听不出什么来,可江奉容却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却也不曾戳破,只轻笑一声道:“若是如此, 那殿下赠这珠钗首饰却有些不太合适了,若是那救命恩人已有心上人, 殿下赠这些东西, 岂非要让人生了误会?”
她这是在提醒他,她已是定下婚事,不宜再收男子这些物件。
隋止的目光落在江奉容的身上,如墨染的眸子里映出她唇角弯起的模样, 片刻之后, 他亦笑道:“江小姐这话有理,是孤考虑不周了。”
而后将那手中珠钗放回原处, 向宴娘道:“旁的不要了,只要这副头面就好。”
宴娘应着, 催促负责将东西装好的小厮动作快些。
江奉容便也再行一礼, 转身出了鸣翠坊。
***
回到江府,江奉容显然比往日自在许多。
因着昨晚之事,江怀远即便碰见江奉容都要绕着道走,更别提来寻她什么麻烦了。
而周氏也因为今早与江怀远争吵一番而头疼不已,哪里还顾上江奉容?
至于江成益更是不必多说,他自诩性子清高,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心思放在这些后宅之事上边。
所以如今的江府才如此平静。
只是谢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谢行玉今日当真是怀着愧疚心思约见江奉容的。
那封信方才送到江府时,他便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只是这时却偏偏被阿嫣院子里的婢子拦了下来。
谢行玉辨认出那婢子是阿嫣身边的人, 不由皱了皱眉头,“又出什么事了?”
因着昨日之事, 他虽对谢嘉莹发了一通脾气,可连带着却也冷待了阿嫣许多。
他对谢嘉莹发脾气是因着谢嘉莹是他妹妹,他生怕谢嘉莹会学会后宅妇人那些恶毒算计,最终变成面目可憎的模样。
而冷待阿嫣却只是单纯因为他觉着这个人越发麻烦了,他手头事务原本就多,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而此时瞧见阿嫣身边的婢子,面色自然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那婢子却是一脸慌张,声音发颤道:“将军,出事了,阿嫣姑娘她……她上吊自尽了!”
“你说什么?”谢行玉眸色一紧,显然有几分不敢相信。
婢子只得将方才所言又重复了一遍,“阿嫣姑娘出事了,她……她上吊自尽了!”
话音未落,谢行玉已抬步便往阿嫣院子方向赶去。
人命关天,他实在不敢耽误。
那婢子亦是快步赶上谢行玉脚步,等二人匆匆赶至阿嫣院中时,阿嫣已经被院中的几个婢子搀扶至床榻上歇息。
她脸色苍白如纸,更衬托得脖颈处那道红痕触目惊心。
谢行玉大步走上前来,皱眉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阿嫣瞧见谢行玉进来,即便连喘息都还有些艰难,却还是竭力爬下床塌跪在了地上,“将军,阿嫣只是自知给您惹了不少麻烦,让您与谢小姐又生了矛盾,所以才心想着不若……不若一死了之,如今,也能让将军不再为阿嫣的事情烦忧。”
谢行玉捏了捏发疼的眉心,压着心头的怒火道:“你难道不知如今的上京人人皆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将你接到谢府来住,母亲又将你认作义女,为的是偿还你的恩情,旁人知晓了,也会夸我们谢府一句知恩图报。”
“可若是你死在了谢府,传闻出去,旁人会如何议论?”
显然,阿嫣并不曾细想过这一层,她愣在那处好一会,而后眼泪便落了下来,嗫嚅道:“我……我并不曾想过这些,并非是故意要害将军……”
“行了,不必解释。”谢行玉见她这般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心下越发厌烦,道:“凭着你的脑子,便是你不解释,我也知晓你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些道理的。”
阿嫣知晓谢行玉这是在说她笨,却也并未反驳,只是有些手足无措的跪在地上。
谢行玉的话说完,再垂眸看向她,见她依旧跪在地上,苍白的脸色和脖颈处触目惊心的红痕都让她瞧起来极为狼狈。
他心下有些后悔,隐约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实在有些太重了,但话已说出口,即便后悔,也已经收不回来了。
于是只在心里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古怪道:“你起来罢,地上凉。”
只一句简单的关心话语,却让阿嫣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她一边艰难起身,一边道:“谢谢将军。”
瞧见这般景象,谢行玉不由有些失神。
其实他方才遇见阿嫣的时候,阿嫣并非是如今这般唯唯诺诺的性子。
在秦川城边陲的那座小山村里的阿嫣,会笑会闹,是一个浑身沾满了活人气息的姑娘。
他被她救回家中时,身上所受的伤极为严重,皮肉与破碎的衣衫血肉模糊地粘连在一块。
若是上京的贵女瞧见这般骇人的景象,怕是都能吐出来,可阿嫣没有。
她一点一点地将他伤口处理干净,而后又用她从山上采来的草药敷上。
那是她原本打算卖去镇上药铺的草药。
那时候的阿嫣脸上总挂着笑意,会与他说起许多零碎的小事,会洋洋自得地与他解释葱与蒜的区别,雨后山上哪处的菌子最为鲜美……
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眼里时有光亮的。
可是现在的阿嫣。
倘若是那时候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自尽的事来吧……
想到此处,谢行玉心底突然有一阵异样的感情在翻涌。
沉默了半晌,他忽地看向阿嫣身侧的婢子,问道:“可去请了大夫?”
那婢子迟疑道:“阿嫣姑娘说……说她自己便是半个大夫,便不必再特意去请了,还说她现在身子无恙,所以并不曾……”
谢行玉不等她的话说完便直接道:“去请最好的大夫来。”
那婢子刚要应下,阿嫣却又摇摇头,认真道:“将军,我真的已经没事了,您忘记了,当初您的伤也是我治好的,我如何会不知晓自己身子的状况。”
她提及谢行玉身上的伤时,声音下意识小了许多,神色中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20/109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