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他们知晓犬少年的存在,光凭他曾经在魔族领地内生存过、还和一群野性不化的魔犬厮混这两点,便能直接将他压上诛仙台处刑。
要不......还是……别管他了吧?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她也试过好言相劝了,可压根帮不上忙呀!
玄负雪有些头疼。
*
当夜,一轮孤月高悬。
古松林中万籁俱寂,偶尔清风拂过树梢,松枝交错发出窸窣声响。
月光照不到的黑暗树影中,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几个身法后就贴近了木屋正门。
玄负雪一边唾弃鄙夷自己多管闲事,一边借着月色寻找自己白天留下的术法印记。
上一次她临走时在门口开了个隐蔽通道,不会惊动门上的禁制。
一道微光闪过,再睁眼,玄负雪就又见到了木屋内熟悉的场景。
同她早晨来时没什么变化,依旧光线昏暗,地上散落着药瓶血迹,一片狼藉。
看来这一日内都没有人来看望,少年双眼紧闭,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玄负雪真担心他已经死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后室内光线才略微亮堂了几分。
玄负雪蹑手蹑脚地靠近铁笼,借着火光仔细研究笼门锁的构造。
是掌刑堂常用的虎头锁,玄负雪默念口诀,很快就摘下了铁锁。
从前她也有几次闹腾得狠了,被二师兄丢进刑堂地牢里吃苦头。不过她坐不住,自然要找法子溜出去。
坐牢这回事嘛,一回生二回熟,多进去几次,她就摸清溜门开锁的诀窍了。
吱呀——
玄负雪轻轻推开门。
少年依旧蜷曲在角落,没有动静。
失血太多昏迷,还是痛晕过去了?
玄负雪心里犯嘀咕。
若是人真的死了,那她今晚费劲辛苦溜到这的功夫岂不是白费?
玄负雪开始解少年的衣裳。好在布料本就残破不堪,她也懒得费心思找搭扣绳头,直接上手简单粗暴地扒拉下来,然后砸了一个清洁术过去。
少年露出了原本麦色的皮肤,只有薄薄一层肌肉,但线条流畅,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玄负雪曾经见识过这人的鲁莽巨力,并不掉以轻心,替他清洁好伤口之后便拿出了灵药,小心翼翼地敷在暴露出来的伤口上。
灵药见效很快,原本边缘皮肉翻卷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许多,暗红发黑的肌理也重新焕发出了健康的肉粉色。
玄负雪松了口气,又施法替他穿好自己带来的干净新衣裳,刚准备收起灵药,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眼睛。
少年不知何时醒过来了,安安静静地望着她,面无波澜。
玄负雪手一抖,灵药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醒过来以后,就这么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
......玄负雪觉得心里毛毛的。
她下意识辩白自己:“我只是来给你上药,你不要又发狂啊!”
少年不知听懂了没有,这回不像白日那样咄咄逼人,而是安静地像一尊塑像。
火折子上散发出淡淡的跃光,少年方才已经被清洁咒打理干净,又换了一身清爽门派制服,现下在跳动火苗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他不声不响,看起来居然有几分乖巧。
玄负雪犹豫片刻,重新把其中一瓶灵药捡起来:“我二师兄的定山河上附有他的的剑气,伤人后会钻入血脉割伤经脉。你想要好起来的话,除了外敷灵药之外,还得吃一颗这个回春丸治内伤。”
她试探性地把回春丸倒在手上,慢慢递到他面前。
少年的目光下沉。
那枚鲜红如血的药丸躺在少女掌心,被皎洁如月的肌肤映衬,近乎带上了一抹刺眼的灼热。
少年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
无人知晓他的掌心内还藏着一枚碎瓷片,边缘锋利,可以轻易割断任何胆大包天近身之人的喉管。
第014章 仙门第一人
掌心中的药丸迟迟没有人接,玄负雪伸久了手腕,觉得有点酸。
正当她觉得自己又是自讨没趣,打算收回手时,少年突然动了。
他猛地丢掉了瓷片,扑了过来,脑袋直接撞上了她的鼻梁,玄负雪当下痛得两眼一黑,下意识一个术法扔出去,少年宛如一块破布一样被高高吊起,飞速后退,后背砰地砸中了铁笼,震得一片寒铁嗡嗡作响。
*
见孤峰主峰,议事堂内。
苍未名面色肃然,坐在次首席,听着身边大长老同凛家家主对话。
手边的茶碗有仙法加持,能够保持常温适宜。北境虽然清寒,但冰霜交加的环境却也酿造出了格外得天独厚的环境,生长在雪山之巅的灵茶苗会带着一股冷松的清幽苦香,常被见孤峰用来招待贵客。
他微微垂眸,做得笔直端正。按照门规,他还只是修行弟子,没有权力插入长老们之间的对话。
何况今日来的还是凛家的祖师爷,凛天极。
从苍未名踏入见孤峰修行的第一日起,便有无数人在他耳边或感叹或艳羡或敬佩地提及这位当今仙门第一人。
二十五年前苍未名还是牙牙学语的稚童时,凛天极便是第一人,如今苍未名已经有了自己的本命佩剑、在见孤峰青年一代中也堪称魁首,而仙门第一人仍然是凛天极,二十五年间这把头号交椅上做的人始终稳稳当当,从未变过。
每一个仙门弟子都在经义卷中或者同道口中听说过这位祖师爷的传奇事迹,在群魔还未败退无人雪原、肆虐人间时,凛天极便已经带领一众仙门弟子斩杀魑魅魍魉。
在他的牵头下原本散步如星盘棋子的大大小小仙门第一次联合起来,成立了仙盟。
凛天极当之无愧地被推选为仙盟盟主,每宗宗主皆有一票,三千九百九十九宗,三千九百九十九票全票当选。
这位有史以来前无古人,兴许也后无来者的盟主也没有辜负一众同袍的期待,在他率领之下的仙盟联军势如破竹、气势如虹,仙魔大战中诛杀邪魔不知其数,成功将魔族驱逐出了人间大陆。
然而英雄迟暮,仙魔大战结束后,凛天极便以战中落下隐疾,加之年迈不胜操劳事务为由辞去了仙盟盟主之位。
高位空悬,本该如明珠弃于闹市引来无数人垂涎,可每一个试图坐上宝座的人最后都面临着那道跨不过去也绕不开的高山——凛天极。
无人再能如他一般赢得人心,众望所归。
仙盟成立后也有过几位继任盟主,但无一人成就能够胜过凛天极。
苍未名研究过仙盟自成立到最后瓦解的史书记载,仙门之间利益共生,势力盘根错节,没有铁血手腕和七窍玲珑心肠根本无法控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像凛天极这样惊艳绝世的天才也是世间罕有,怪不得他卸任之后,十年不到仙盟便更换了六任盟主,最终甚至落下个分崩离析的下场。
“凛师祖前来真是令我等蓬荜生辉。只是见孤峰历来同白鹭洲为君子之交,不知师祖和各位同道们前来所为何事?”
苍未名等自家长老开口之后,才按照礼数,抬起眼看向坐在客座首席的白发老人。
相较于他身上的威名,凛天极有着一张堪称平庸的脸,即使被扔进人群中顷刻之间就会被人流淹没不见。同普通上了年纪的修士一样,凛天极身形消瘦矮小,鹤发童颜。
只是其他修士银发银须是因为自身修为陷入瓶颈、大限将至无法再维持年轻相貌,可凛天极也做这番打扮,只能让人猜想他是趣味所在了。
凛天极笑呵呵地朝那位开口的长老回了个礼:“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老夫年岁日长,人老了就觉得睡不够,昨夜老夫多饮了两杯桃花酿,居然就酒酣耳热到了后半夜,人还清醒的很......”
在他左手边,一同前来的凛家人已经克制不住开始眼角抽抽了。
凛天极继续笑道:“说起来这份桃花酿啊,可是我们白鹭洲特产。老夫不才,翻阅各种酿造技艺书册,还研发出了独门秘诀。各位长老猜猜是什么?”
见孤峰长老们:......
这都什么玩意!
但是人家一尊大佛,总不能拂了他面子。其中一个长老耐着性子开口:“还请师祖指教?”
不知是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在座的见孤峰长老们突地眉心一跳,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的整整一炷香内,凛天极就如何选取上好晨露讲到栽种一颗桃树的秘诀,讲到酿酒时观测天象预判晴雨的重要性,再讲到如何亲手制作出一个结实耐用的泥土酒糟......
苍未名:......
他看出来了,这位仙盟前任盟主真是上了年纪,感染了名为罗里吧嗦的老人病!
他心下有些诧异,但面上不显,在外人看来就依旧坐得端正无比,只是喝茶的频率加快了一些。
其他凛家人估计早就习惯了凛天极的废话,面色也还好。可就苦了一帮毫无心理预期的见孤峰长老,想打断罢又不敢,想仔细听罢......可全是口水拉家常听得人昏昏欲睡。
眼见见孤峰众人一个个面如菜色,凛家的长老才忍不住使眼色,低声道:“师祖。”
凛天极被他一提醒,才拍了拍脑袋,笑道:“老夫险些忘了,来这是有正事的。”
苍未名眼尖地瞅见自家二长老背过身去,捏起袖子擦了擦额汗。
“老夫来前同苍峰主、乌岭主分别见了一面。”凛天极打开储物囊,将一封信函交给见孤峰的二长老。
二长老林承如今暂代峰主管事,他双手接过信件,拆开后飞快阅览完,就将信件交给了其它长老查阅:“这是我们峰主的亲笔信,信上说白鹭洲希望承办今年春读,可是真的?”
见凛天极颔首,另一长老道:“春读是由各门派挑选精英弟子共赴某一仙门游学,由当地仙门出具师资,或是讲经授义,或是组队下秘境亲身试炼。这是自仙盟初创便立下的规矩。当初是为了战时抵御魔族,快速提升各仙门弟子修养,补充军需人才,如今已经演化成了惯例。
“各门弟子来自五湖四海,能够齐聚一堂本就来之不易,访学时不仅能学到本门之外的心诀仙术,还能取长补短,对培育后继之才可谓是大有裨益啊。”
“我们见孤峰前几年也派出适龄弟子参加春读。去年抽签轮值,正好是由见孤峰举办,只是......”
几位长老对视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不怪他们犹豫,春读这件事虽然说来好处多多,可追根溯源,更像是水平相近的一帮仙门报团取暖。大家层次差不多,即使你的生徒偷学了我的功法,我的弟子也能再学走你的剑招,彼此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可白鹭洲凛家不同。
无论是天材地宝的种类数量,还是家传心法的高深程度,凛家敢称第二就无人敢自认第一。
凛家开放让其他门派弟子前去春读?
怎么想都是肉包子打狗、赔本的买卖啊!
看出长老们忧虑,凛天极依旧笑得慈眉善目:“此事我与其他宗门门主已有细谈,其中也包括你们苍峰主。苍峰主在外游历,待他不日归来,想必能有详说。”
这就是抬出苍以朗来压众人了。
苍未名略微皱眉。
这么蹊跷的事情,师父怎么一口答应了?还答应得这么直接,甚至来不及传信通报门内上下一声?
既然人家把自家峰主都拉出来做担保了,长老们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真要论起来,他们这些派人去“偷师”的才是占便宜,别人“苦主”自己都没说什么呢,他们还有什么立场摆谱?
于是二长老当即起身:“天极师祖谋略深远,厚爱后背,我等自愧弗如。”
正在议事厅内一片其乐融融,宾主尽欢时,苍未名贴身的传讯符突地亮了起来。
他脸色骤变。
这道传讯符与松林木屋内铁笼上的禁制直接关联。
如今传讯符嗡嗡作响——有人闯进去了!
不但闯了进去,还解开了铁笼上的禁锁!
苍未名顾不上多想,急道了声“失礼”,便要起身告退。
“这位是苍峰主座下二弟子?”身后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
苍未名的脚步顿住了。
他强行按捺下不耐,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朝面前鹤发童颜的老人行礼:“回师祖话,在下苍未名。”
凛天极笑吟吟地捋了两把胡子:“早前同苍峰主见面时,他便对自己膝下的二徒弟夸不绝口。如今看来真是君子之风,斯文雅正,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苍未名肃然道:“师祖谬赞。我师祖一贯不爱自夸,也少对外人夸耀对我们几个不才弟子。想必是师祖您听岔了。”
见孤峰一众长老:......
人家就是客气话,这愣头青怎么就是这么不知变通!
林承轻轻咳了一声,刚要开口打圆场,苍未名便看了过来,面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纳闷:“从方才林长老便一直干咳,可是喉咙不适?”
林承:......
苍未名还在真心实意地出主意:“不若待今日议事结束,我为林长老去药堂求份枇杷露罢?”
林承:......我真是谢谢你小子哦。
第015章 “汪!”
苍未名浑然像没看见林长老憋出内伤一般,干脆利落地朝高位上的凛天极一拱手:“多谢凛师祖青眼,但在下现在确有要事,还请容禀告退。”
凛天极一双笑眼却仿佛能洞穿人内心一般:“年轻一代乃是我仙门未来希望。不知苍公子的要事具体是什么?说出来,或许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帮得上忙。”
苍未名对上他极犀利的目光,沉默了。
*
玄负雪在地上打个滚,铁链砸在她耳边砰地发出一声巨响,石砖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你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疯!”
少年似乎被她高声呵斥给吓住了,身体一僵,还维持着一个想扑过来的姿势,一时有些滑稽。
玄负雪的轮椅已经被撞翻了,她两条腿使不上力气,就只能依靠两只细胳膊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
少年慢慢放下手,半蹲着,歪了歪脑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扑上去。
玄负雪的额角都快蹦出青筋。
“你不吃药就不吃罢,袭击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害你!”
真是不想管这烂摊子!若不是雪原上被魔虎包围时被他阴差阳错解围救了一命,玄负雪根本不想来搭理他!
那少年察觉到了她的愤怒和不耐烦,也开始焦躁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吠声。
他张开嘴,含混地“啊”了一声,似乎想说话,可是唇舌像块生硬的石头,根本不听他指挥。
少年呜呜咽咽了一会,垂头丧气地放弃了学人说话,继续往玄负雪的方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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