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迟点头:“再开一间房。”
店小二疑惑,下一刻却见青年身后钻出了一个极为瘦小的少年,不,应该是姑娘,只是打扮得不伦不类,手里还举着一只油汪汪鸡腿,看起来一脸茫然。
凛迟道:“你就在隔壁开一间客房,把她安置了。”
店小二看看一脸坦荡的凛迟,又看看埋头咀嚼的鸡腿少女,嘴巴慢慢长大了:怪不得吵架呢!感情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这下店小二看凛迟的眼神就有些鄙夷,腹诽这公子看起来人模人样,没想到也是个陈世美之流、负心烂人!背着自家娘子偷情就算,还光明正大地将人领到隔壁来了!
简直令人发指!
店小二人微言轻,但自诩是个正直之辈,素来瞧不起这些男盗女娼之事,是以他绷着脸将鸡腿少女领走。
临走前那少女还呜呜嘟嘟地说了什么,很不情愿离开青年的模样。
店小二愈发看不惯这两人,于是等凛迟开口询问他是否有房门钥匙时,店小二果断摇头:“客官,这厢房的钥匙正好丢了,要不您自己敲一下门,让您妹妹给您开?”
凛迟沉默片刻,依言敲了一下门,不出意外,里头传来玄负雪的恶声恶气:“没人在!”
凛迟:......
他面无表情地转头冲店小二道:“她不肯开门。”
店小二忍着幸灾乐祸笑容,无辜摊手:“这,小的也爱莫能助。”
凛迟皱紧了眉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
半柱香后。
厢房内烛火微晃,玄负雪拿着剪子,恨恨地剪掉烧焦的灯芯。
铜剪锋利,一下一下,不像在剪灯芯,活像在剪掉冤家的命根。
玄负雪一边愤愤动手,一边嘀嘀咕咕:“臭凛迟,坏凛迟,可恶!”
他以为他是谁啊!
居然给她脸色看!
还把她丢在大街上!
她堂堂见孤峰三师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是不是她最近给他的脸色太好了,让他误以为自己可以上天了!
地上墙壁,烛影晃动,忽地窗下多出了一道巨大阴影。
玄负雪抄起铜剪,猛地转身,持剪朝窗外刺去,却在看清是凛迟时及时收了手。
她不肯给凛迟开门,这家伙居然另辟蹊径,改爬窗了!
要知道这可是四楼,也不知他怎么爬上来的!
似乎看穿她想法,凛迟淡淡开口:“我没用法术,东厢房下是客栈后花园,无人经过。正好窗下有棵大槐树,我爬上来的。”
玄负雪重重哼了一声,心想她若是早知道,肯定一脚把他从树上踹下去。
“你还知道回来?”她说话的语气带上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酸味,“我还以为今晚都看不见你了呢。”
凛迟沉默了,片刻后,有些纳闷:“我以为,不高兴的是我。”
他还敢提!
玄负雪立刻瞪圆了眼睛,落在凛迟眼里,活像只被踩了尾巴后炸毛的猫。
“凛迟你现在长本事了啊!”玄负雪气不过,干脆冲上去把他往门外推——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个人!
推到门口,木门凛迟撞开,两人也瞧见了门外正好路过的人。
千千正举着一碗面条,乌溜溜的眼珠在她与凛迟身上左右漂移。
玄负雪眼睛瞪得更圆了:“她怎么在这?!”
而凛迟风轻云淡:“她现在住在隔壁。”
三人面面相觑。
千千吸溜一口面条,深呼吸一口气,脸上表情有些陶醉,又低低地用魔语说了什么,凛迟的面色瞬间变了,挡在玄负雪身前:“她不行。”
于是千千就十分沮丧地瞅了一眼玄负雪,仿佛看见了一碗珍馐美味摆在自己眼前却吃不了,灰溜溜地走了。
千千前脚刚走,玄负雪就瞪凛迟:“你们方才说什么?”
凛迟一脸诚实:“她说她想尝一尝你的味道。我不许。”
玄负雪:......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解释,凛迟又轻飘飘扔下一句重磅炸弹:“千千以后会跟着我们。”
谁跟他我们!
不对!
“千千姑娘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一时间,玄负雪脑袋里闪过了各种狗血剧情:天降青梅,旧爱重逢,魔尊娇妻带球跑,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因为她想杀我。我不想放一个随时可能暗杀我的家伙逍遥在外,还不如留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好控制。”
玄负雪:???
凛迟却是轻描淡写:“以我如今的身份,人也好魔也好,想要杀我还奇怪么?”
他话中未竟之意,却忽地让玄负雪有些怔愣,随即不知为何竟不敢看他,心脏里仿佛被一双大掌肆意揉捏,又酸又软。
之前那些微妙的酸涩和不悦都烟消云散,玄负雪又一次生出了想要揉一下眼前人脑袋的想法,然而还没等她付诸实施,就听见凛迟又开了口: “你在吃醋么?”
玄负雪:!
这话踩了她的痛脚,玄负雪猛地甩掉他的手,因为心虚而声音额外高:“我才没有吃醋!”
她又恶狠狠瞪他:“你知道什么是吃醋么就就乱说!”
这狗崽子,不通人伦,竟然还口出狂言!
凛迟被她说懵了,随即也有些不悦,皱起两条浓眉:“女子因为自己情郎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女子而醋意大发——我来时经过客栈大堂,里头闲聊的酒客都是这样说的。”
才不是情郎!
玄负雪险些跳脚:“以后没根据没营养的废话少听!”
又被她恶声恶气斥责一番,凛迟也被激出了三分火气:“既不是吃醋,你为何这样对我?”
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沉了下来,冷笑一声:“随便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你都能慈悲怜悯,轮到我,你却从来没有好声色。”
玄负雪简直被他这幅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行径气得发疯,然而还没等她再说什么,凛迟突然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容质疑:“跟我去个地方。”
*
玄负雪原本对凛迟口中的地方没什么期望。毕竟他们刚来千寻云岭,人不生地不熟,能认识什么好地方?
可她万万没想到,凛迟还真能找出一片世外桃源。
深蓝天幕如一笔浓墨铺就,天边高悬一轮圆月,光辉皎洁,大地如披银纱。月下,海棠花林清雅如新雪,幽香阵阵。
玄负雪穿行在花林间,被接踵而来的夺目颜色亮了眼,浅绿嫩叶,洁白、粉嫩、艳红的朵朵小花,姹紫嫣红,清香扑鼻,好一片人间美景。
然而穿行其中的玄负雪心情就并不是那么美妙了。
落花坠叶在脚下碾碎,沙沙作响,而走在她身前的男子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自打在客栈吵过一架后,他便一直是这张沉默的冰块脸。玄负雪很想问问他把自己拉来这里做什么,可她心里有鬼,又不敢主动开口。
原本她能轻而易举地界定她与凛迟之间的关系,看不惯的死对头,格格不入的冤家,再加一个疑似被害者与凶手,可相处日久,她与凛迟的关系却变得不再那样界限分明。
她还没拿准应该如何处理这般乱成团麻的棘手关系。
凛迟忽然在一株海棠树前停了下来。
清冷月辉明亮,照亮一树亭盖如云,海棠花开得正盛,一树粉红如霞如雾。
凛迟静静地站在月光下,微微扬起脸,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我从前在雪原,心情不好时,便会在雪地里晒月亮。”
他这话没头没尾,玄负雪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从遇见千千以后,凛迟的情绪就不太对劲。可玄负雪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他这般突然抑郁消愁是为了什么。
于是她只好也安静地陪他站在原地,仰望同一轮明月。
第048章 幻境
清风拂过, 有些细碎的海棠花瓣飘落,夹杂在青年乌黑发间,玄负雪看得心痒痒, 干脆抬手替他拈掉了。
凛迟若有所感,扭头便对上了少女两丸黑水银一样的眸子。
注视一会, 他终于像是认输了一般, 抿嘴, 低声开口:“你可怜关心千千,我很不开心。”
玄负雪碾碎花瓣的指尖顿了一下,有些纳闷:“为什么?你讨厌千千?”
凛迟犹豫一下, 点头:“嗯。”
“她哪里得罪你了?”
凛迟定定地望着她:“因为你关心她。”
玄负雪怔怔地“啊”了一声,在听懂他言下之意时,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凛迟不依不饶地继续:“我想要你只可怜关心我一个人。”
仿佛有只鸽子在她的胸膛里剧烈地扑棱翅膀, 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连带着眼前景色都眩晕起来:“我——”
下一刻, 后脑忽地一凉, 一股本能的寒意涌上脊背:不是她的幻觉,是这海棠花林真的在旋转!
身为仙门弟子, 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自己可能误入了某个魔制造出的幻境。
玄负雪迅速扭头去看凛迟, 果然他的神色迷蒙, 眼中放空, 对周围的天旋地转仿佛一无所觉, 还傻乎乎地来拽她的袖子:“负雪,我、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我听人说,如果想要一个人只看着自己, 这种心情就叫做‘喜欢’......”
他到底在胡说什么!
一道道漆黑的邪风掀起,浓云蔽月, 天地之间刹那暗淡,原本人间仙境的海棠花林在几句话间露出了它的真面目,虬结树干枝条狂舞,如魑魅魍魉再现人间。
被凛迟叫出来时,她压根没想到这人居然会被魔所迷,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中的招,兴许在踏入海棠花林时他就已经被设下这幻境的魔给迷惑了心智。
玄负雪本来还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可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世间妖魔鬼怪千种,有些擅以力杀人,有些专攻神识,这海棠花林内的魔恐怕就属于后者,连玄负雪都险些着了道,难关凛迟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答的家伙也被迷得五迷三道。
玄负雪手上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好摁住乱动的凛迟,一手勉强在他腰间摸索,想拔断罪剑,然而找了好一会,剑没找到,反而惹来了其他麻烦。
随着玄负雪的摸索。凛迟的脸上浮起一层可疑的潮红,眼里也有了些潋滟水光,他垂下脑袋,高挺的鼻梁在玄负雪肩窝里拱蹭了好几下,呼吸之间喷薄气息炙热,声音也干哑:
“负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这么想了......
“我想我可能喜欢你。”
饶是知道他现在是中了幻觉,玄负雪还是浑身一僵。
然而隐藏在海棠林中的魔等的就是她分神的这一刻。
刹那间,日月颠倒,眼前一切都黑了下来。
*
“小姐,您醒啦?”
玄负雪缓缓睁开眼,感觉脑袋沉甸甸的。
......咦?她是谁?
她在这做什么?
有人将她轻轻搀扶起来,扶着她靠在床头,笑道:“小姐可别睡过了头,耽误吉时可就不好了。”
......对了,她今日好像是要成亲来着。
不过,她是要同谁成亲?
玄负雪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只觉得一切都依稀朦胧,如坠云里雾中。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不该身处在这里。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旁边束着双环发髻的丫鬟喜气洋洋地服侍玄负雪起身,到了妆奁台前坐下,又拿来妆盒要为她涂口脂,玄负雪就像只木偶一般任由她摆弄。
这不太对劲,玄负雪隐约觉得自己不是这样听之任之的软弱性子,可不知为何他,她的四肢软绵得仿佛里头塞的是棉花,脑袋昏沉麻木,愣是提不起一丁点反抗挣扎的念头。
那丫鬟一边替她上妆,一边嘴不停地打趣:“小姐生的这样花容月貌,郎君今晚掀起喜帕时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呢!”
无意间目光一转,玄负雪被铜镜中倒映出的景象吓了一大跳——站在她背后笑语盈盈的丫鬟,居然没有脸!
丫鬟脸上原本应该长着五官的位置,却是一片平滑空白,偏偏又随着她说话动作时鼓起一团一团的凸起,活像那张人皮之下还蠕动着其他生物。
玄负雪浑身炸起鸡皮疙瘩,可想要动手的念头刚一出,就如烟消云散,她的脑子一钝,忽然又忘了什么。
耳边丫鬟还在嘻嘻哈哈地为她涂脂抹粉,若是玄负雪还清醒,就能察觉出那丫鬟的手劲奇大无比,所谓的上妆也只是毫无章法,往她脸上抹的粉底厚得足足可以用来砌墙,一笑就会掉渣,再配上糊成一团的眼线、鲜红如血的嘴唇,压根不像是新娘子出嫁,反而活像阴气森森的女鬼。
“好啦!小姐今日真美!”丫鬟将最后一枚桃花金钿贴上玄负雪的额头,又往她身上层层叠叠套满凤冠霞帔。
玄负雪有些迟钝地抬手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觉得有些新鲜。
窄袖小衣,下身是刺绣黑红马面裙,腰间、手腕上,挂满了亮闪闪的银饰,随着她的走动发出丁零当啷的清脆响声。
不像是寻常人家,倒像是苗疆巫蛊一族的少女。
最后,朱红盖头落下,遮蔽了玄负雪的视线。
在丫鬟的指引中,玄负雪晕晕乎乎地跨出了厢房,随后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红花轿。
仪仗开道,锣鼓喧天,玄负雪只觉得脚下一晃,随即整个人就跟着喜轿一同摇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停下来,轿子外有人高喊了一声:“新郎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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