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掷出木片,救下乌明珠一命的,正是玄负雪。
只是这招杯水车薪,根本阻挡不了魔化的无头尸——没错,那尸体浑身青黑,指甲长而尖锐,行动奔跑远超常人之速,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那是只魔。
没想到它竟狡诈如此,伪装成一具尸体,居然也成功骗过了在场众人。
无头尸身形诡谲,顷刻间又已经闪到了台阶下,扑来时掀起一阵恶臭的腥风,玄负雪却不慌不忙,轻声唤了一句:
“我的好弟弟,还不出手?”
断罪剑出,剑身雪亮,剑尖轻轻向上一挑,如蛟龙入海,银白穿过血色,又化为森森毒蛇张开血盆巨口,死死绞紧猎物的喉管。
趁着凛迟与魔缠斗,玄负雪先去探了一下长孙良的鼻息,人已经凉透了。
没想到人死如灯灭,给她找了许多茬的络腮胡大汉,竟然就这般轻易死去。玄负雪虽然讨厌他多管闲事和偏激行事,可念及他毕竟也是一心除魔,她叹了口气,双手合十,为他念了一曲往生咒。
念完,她环视着宴会厅,大脑飞速运转:性情大变的金狮,突然出现的魔头,还有躲藏在食盒里的少年......
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她两眼发亮,拎着裙角跳下舞台,一把抓住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船长,“船长,负责喂养金狮的驯兽师,这段时间以来可有异常?”
船长绞尽脑汁:“啊,这么说来,好、好像是有。这次开船以后,他就老待在船舱里,不同我们一块吃饭。还总是昼伏夜出的,见了人也不搭理,现在想想,怪、怪可疑的。”
“这就对了。”玄负雪扔掉一头雾水的船长,嘴皮子飞速念叨,“恐怕这次开船以后,那驯兽师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驯兽师了,换言之,他早就被魔给夺了舍。你们这几日见到的,是披着人皮的魔。”
船长的脸色惨白,忍不住道:“可,可他若真是魔头,岂不是早把我们吃了,何至于留我们到现在,他自己反而被狮子一口咬掉脑袋?”
玄负雪一脸“这还要问”的表情,指给他看:“喏,我弟弟与魔现下正在打斗,你看出什么了?”
船长懵逼道:“呃,贵弟英姿飒爽,青年才俊——”
“不是这个。”玄负雪耐着性子,“你就没发觉,那魔未免也太弱了一点?”
船长一怔,这才仔细看去,终于看出了些门道,青年持剑身姿飘逸,剑光如雪龙,每一剑几乎都落在无头魔的要害,却偏偏没有下死手,而是轻飘飘地划出一道血痕,然后以上周而复始,倒像是某种恶劣的野狗在逗弄爪下必死的弱鸟。
玄负雪忽视了凛迟的恶趣味,继续道:“想来这只魔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身体虚弱,于是只能通过伪装成人的方式艰难苟活,生怕引起怀疑。可魔本性嗜血,它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想食新鲜人肉的欲望,怎么办呢?”
“于是,它想到了一个法子。被它夺舍的驯兽师手下有一头表演金狮,每日都会允许贵客抚摸金狮的毛皮,那时就是魔杀人的最佳时机。它只要训练教会金狮在有人靠近的时候,猛地张开嘴,然后‘嗷呜’一下,咬掉人的脑袋——如此一来,既杀了人,又无人会怀疑到它的头上。”
“而且我猜,客船须得行三日水路,在到达千寻云岭之前,都无法停泊靠岸,即使死了人,你们也只能将尸体暂时存放在船底库房里,届时魔就能溜进库房,大食血肉了,对罢?”
听到这里,船夫已经是五体投地,完全将二人刚刚破坏牢笼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止不住地钦佩:“姑娘猜得一点不错!经姑娘这么一点,我们真是觉得过往几十年都像白活了似的!”
“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既然魔盘算得好好的,怎么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自己养的狮子给咬掉脑袋了呢!”
船长说着就有点后怕,幸好今日是有诸位修士在场,否则只凭船员这些凡夫俗子,肯定被魔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认主呗。”玄负雪耸了耸肩,“魔以为伪装了人,就能瞒天过海。可能仅凭五官身型来辨认的人眼会被皮相迷惑,分不出真假。可兽类直觉灵敏,狮子与它的驯兽师朝夕相处,里头芯子被调包,自然能认出来。”
她忽地顿了一下,想起在魔王宫时,凛迟也曾信誓旦旦对自己说过,他有直觉、自己决不会伤她。
彼时她还嗤之以鼻,现下却不再坚定。
这还是第一次,她为他的话感到动摇。
第045章 孺子可教
......
就在她与船长的谈话间, 凛迟与无头魔已经过了数十招。他终于玩腻了,手下剑招逐渐不留情,而无头尸节节败退, 被逼到墙角,它没有嘴无法怒吼, 只能愤怒地双手握拳, 疯狂试图反击, 还发了狠地“砰砰”砸墙,任凭谁都能觉察,它已经接近穷弩之末。
无头魔的怒气似乎唤醒了在场呆若木鸡的修士们。
还是乌明珠忽地一跺脚, 喊道:“都愣着干什么,上去帮忙啊!”
一干乌家弟子这才回过神来,刀枪棍棒亮出兵器, 一窝蜂似地涌了上前,收拾残局。
他们先是被无头尸暴起伤人的骤变给吓得晃了神, 接着又是自家小姐险些遇害, 再然后是这位原先不声不响的男子出手,剑法精妙绝伦, 看得人如痴如醉, 是以一时居然忘了自己身为仙门修士降妖除魔的本职。
现下有了人数优势, 很快, 那只无头魔就被砍成了肉泥, 再起不成。
同来时一样,凛迟默不作声地出手,又默不作声地收回了剑, 站回玄负雪身后。
玄负雪瞄他一眼:“刚才使的是白鹭洲的水心剑?”
凛迟点头,低声道:“你说过要小心谨慎行事, 隐藏身份,所以我不敢用自己的剑招。”
这人倒会长心眼了。
玄负雪满意点头,踮起脚尖,勉力伸直胳膊,拍了拍他的脑袋:“不错,孺子可教也。”
凛迟的神色有一丝怔愣,随即抿了一下唇,眼里却带了几分柔和。
了却了危机,之后的尾声自然有船员打理,玄负雪则与凛迟一起往台阶下走,远远又瞧见那个瘦小的少年弯着腰想溜,却被船长一把揪住后颈。
船长骂骂咧咧:“你这小子怎么混进来的?买船票没就在我船上混吃混喝!要不是乌小姐说她的寻日盘被无头魔给撞坏了用不了,不然我指定要再测一测你!”
乌明珠正好站在旁边,一脸挑剔地打量一番少年,嗤之以鼻:“算了罢,就他这样的小身板,魔一口一个。我查过了,他不是被夺舍,现下身上魔气也没有了,估计刚才就是距离无头魔太近,寻日盘出了错。”
船长闻言,又是对乌明珠好一番千恩万谢。
那少年被抓着动弹不得,却依旧是一脸茫然无措,两只乌溜溜黑眼珠一转,看见了凛迟,忽地“啊”了一声,抬手指了他一下,开始扭动挣扎。
玄负雪用手肘戳了戳凛迟的胳膊:“你俩认识?”
凛迟平静道:“女孩子的话,我只认识你一个。”
玄负雪“哦”了一声,忽地杏眼圆睁,扭头瞪他:“女孩子?!”
凛迟镇定自若地同她对视:“......你没发觉么?”
玄负雪活见鬼似的朝那骨瘦如柴的少年望去,这才发现,对于男性而言“他”的确过于瘦小了一些,相貌也俊秀到接近女气。
她皱起眉毛,嘀嘀咕咕:“他不说话,谁看得出来啊!”
凛迟没吭声。
于是玄负雪又扭头瞪他:“老实交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身上有皂角味。”凛迟想了想,努力组织语言,“你身上也有皂角的清香。但是男人没有。”
玄负雪依旧不服:“她和我一样有洗发的味道,那她就是女孩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可以是个精致讲究的少年呢!”
凛迟似乎觉得她无理取闹的样子很有趣,朝她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换来玄负雪的怒目而视。
他只好低三下四地解释:“我只见过你一个女孩子。所以她和你一样,我就觉得她也是。”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玄负雪却奇异地听懂了,撇了撇嘴:“天底下那么多人,你就只拿我来当标杆?”
凛迟又笑了,还点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一时间玄负雪都不忍心再挑刺。
正好快走到门边,一道着红裙的身影磨磨蹭蹭走上前来。乌明珠的脸同她的衣衫一样红:“方才,那个,嗯......多谢啊。”
这倒是意外之喜。
玄负雪扬眉: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见趾高气扬乌大小姐的道谢。
虽然心里乐开了花,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玄负雪一摆手,拿出端庄正经的模样:“不用谢。我没帮上什么忙,都是弟弟出手相助。”
她这番古怪腔调,没恶心到乌明珠,反而令凛迟诧异地频频侧目,玄负雪只能把手藏在袖口里,不动声色地掐了他小臂一下。
乌明珠没察觉出他俩的小动作,叹了口气,语气伤感:“你们姐弟感情可真好。”
她沉默了一会,又道:“其实,本小姐都看出来了,你们恐怕不是普通姐弟罢?”
玄负雪心头重重一跳,心想难不成又要出幺蛾子,就听乌明珠神神秘秘地开口:“实话实说,你们是不是私奔出来的情人?”
玄负雪:?
“我们哪一点像了?!”
乌明珠一副“果然本小姐不会猜错\8 ”的得意表情:“别抵赖了,哪家哥哥妹妹像你们这样亲亲热热、你侬我侬。方才你那‘情郎’同无头魔过剑时,本小姐可是亲眼看见你一直盯着他,眼珠子都不动一下的!”
玄负雪:......
你有空盯着我,当时倒是赶紧上去帮忙杀魔啊!
偏偏还有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家伙在一旁添乱,凛迟凑近她耳畔,语气急切:“你当真关心我?”
玄负雪:......
乌明珠则是一脸愉悦笑容,脸上分明写着“哥哥妹妹咬耳朵咯咯咯咯咯咯!”
玄负雪:......
梅开三度的无言之后,她终于破罐子破摔:“对,没错,乌小姐火眼金睛。小女子冰儿也不瞒您了,我就是同大牛弟、啊不,大牛哥私奔出来的。”
可恶,本来还想占一个姐姐的名头的,怎么谁都不肯信凛迟是她弟弟!
凛迟眉头一皱,觉得不对劲,但他又看了一眼玄负雪,这一次学聪明了没再吭声,只任由她发挥。
玄负雪开始胡编乱造,给乌明珠讲了一个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被贪财父母棒打鸳鸯的烂俗故事,乌明珠常年在千寻云岭生活,压根不知人心险恶,听得唏嘘不已,竟然一点怀疑也没有。
“原来冰姑娘你这样命苦!”不知道乌明珠是不是想起了她自己的哥哥,对这些哥哥妹妹的故事很有好感,连带着她对玄负雪的容色都和缓了许多,“本小姐原先还错认你是玄负雪假扮,对你多有冲撞。嗐,玄负雪可没有冰姑娘你这般温柔性子!”
玄负雪心道非也非也,你可没认错。
但她还是一副天真懵懂模样,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初入江湖的天真农家女:“从上船起,小女子就一直听说‘玄负雪’这个名字,还听说她同酆都那位呃,关系匪浅,可是真的?”
她现在真是成长了,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的谎话!
乌明珠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露出了一些烦躁:“别听那帮牛鼻子瞎说!他们懂什么!就玄负雪那个臭脾气,醒过来不一剑把魔头砍了,我就跟她姓!”
“乌小姐其实同玄负雪姑娘关系不错罢?小女子只是问了几句,小姐您话里话外就都在维护玄姑娘的名声,生怕她与魔有染。”
这话仿佛踩了乌明珠痛脚,她的两只眼睛立刻瞪得乌骨鸡一样,大声嚷嚷:“本小姐才没有!你休要诽谤!”
她也不知道在急臊什么,狠狠瞪了玄负雪一眼,直接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玄负雪觉得好笑:“诶你说她这人怎么就这么嘴硬。”
身边人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嗯。同你一样。”
玄负雪笑容一僵,纳闷地瞅凛迟:“你干嘛突然挤兑我?”
凛迟长眉一扬。
他本就生得五官深刻,英俊逼人,现下做起这个意气风发的表情来更显风流倜傥,饶是挑剔如玄负雪,都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皮相十成十地符合她的喜好。
结束了半夜惊魂,两人肩并肩地往船舱走,凛迟的心情似乎不错,只是偶尔问出来的话题总是让她难以招架。
“为什么要给我取名字叫大牛?”
“呃,因为你蠢得恰到好处,就像只牛?”
“......比起牛来,我比较喜欢狗。”
“......那下次再叫你狗子弟。”
“也行。”
......
“还有,为什么要说我们私奔?正大光明说你是我夫人不好么?”
“可我们又没有拜过堂成过亲。”
“拜过堂成过亲,你就可以同别人说你是我的夫人了么?”
31/71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