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始终戴着帷帽不肯露出真面目,倒是令我等也生了疑......怕不是,某个通缉令上的人物乔装打扮,混进了这艘船。”
玄负雪的后背一凉,抬头,朝发声之处望去。
角落墙根边,络腮胡汉子放下面碗,抱着手,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如今天下皆知,酆都魔头兵败逃亡,如今下落不明。同他一道行踪消失的,还有那名姓玄的妖女。”
他眯起眼睛,一双细小的眼睛仿佛埋伏在阴暗水道的虫豸,闪着嗜血的光:“而在下刚刚向船上伙夫打听了,才讶然得知,这位帷帽姑娘也是同一名男子相伴而行,状似亲密。”
“如今偏偏又再三找借口推脱不肯露脸,难不成真是心里有鬼,不敢见人?”
这话一出,原本只顾着心疼自家被打碎桌椅碗碟的伙夫们全都换了一副表情,三分猜忌三分忌惮四分狐疑的视线纷纷投在玄负雪身上。
有人挠头:“可是,不是说玄姑娘也是出身仙门,况且当初魔头见孤峰,打伤一百一十六名弟子,夺走的只是个昏迷的人么?这样说来,玄姑娘也只是被强行掠走,是那魔头单方觊觎,如何能之称为妖女?”
“嗐,你知道个啥。凛家少主攻破魔王宫时都查清楚了,那妖女早就醒了!可是你猜怎么着,她醒了之后不联络自家师门,还好端端地同那魔头一道生活,酒池肉林、纸醉金迷,要我看,这两人如此恩爱,指不定当初玄妖女昏迷前就与魔头有了苟且!”
简直胡说八道!玄负雪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忍无可忍,干脆要开口呛声,结果有人比她先动手了。
离火鞭骤然发难,长鞭一甩,聚在一块交头接耳的众伙夫一个不落,全挨了鞭子,个个被抽得连哭带嚎、屁股开花,一时间整个厨房里乱哄哄的。
乌明珠狠狠抽了这些人一顿,又要拿鞭子去甩那络腮胡,对方却从背后召出一柄长刀,勉强挡住了,皮肉之伤没受,但挨了一下想必也不好受,脸色都苍白了些许。
有人替她出手,玄负雪微微挑眉,干脆就抱臂做壁上观,好整以暇地围观乌明珠同络腮胡争执。
从络腮胡持刀来看,应该是个练家子散修,又对悬赏之事如此熟悉,很可能是个赏金侠士。
她不耐地轻啧了一声。
酆都事变后,凛迟的悬赏画像被贴的到处都是,玄负雪想过这会给带来些麻烦,可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第042章 夜谈
眨眼间, 乌明珠与络腮胡已经过了十数招。乌明珠接连几鞭子都被络腮胡挡下,不过对方也没落得什么好,两边斗了个平手。
饶是在交战的间隙, 络腮胡依旧不怀好意地祸水东引:“乌大小姐何必动怒,在下只是好心提醒。若是真让姓玄的妖女和那魔头混上了船, 届时魔头发狂, 船上岂不是人人自危?依在下看, 还是先验过那带帷帽之人的真容——”
谁料乌明珠居然事到临头改了主意,转而朝那络腮胡怒目而视:“她是本小姐看上的东西,要看不看也是本小姐做主, 轮得到你插嘴?!本小姐现在偏偏就不想看了,而且你们也不许看!谁敢去掀她的帷帽,本小姐就让你们尝尝离火鞭的滋味!”
玄负雪嘴角微抽, 没想到竟然还是乌明珠替她说话......虽然这话说得属实并不好听。
而乌明珠还在持续输出:“还有,你个大胡子一口一个姓玄的妖女, 是在说玄负雪?”
络腮胡微微一怔, 下意识道:“在下长孙良,不知乌小姐——”
他话没说完, 直接被乌明珠打断了:“什么狗屁长孙良, 根本没听过的名字!也配同本小姐说话?”
任谁被这样当众奚落, 脸上都挂不住。果不其然, 长孙良的脸色骤然就阴沉下来, 声音愈发粗哑了:“在下不知何处得罪了乌小姐,还请赐教。”
顿了一下,长孙良又道:“可据在下所知, 玄负雪与您并无故交,何故乌小姐要替她说话?”
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玄负雪无生摇头, 心想这长孙良真是险恶心肠,他这话问出来,摆明了就是要挖坑让乌明珠跳,若是乌明珠不答,便是她仗势欺人、无事生非,可若是乌明珠答了,那就变成乌明珠与玄负雪妖女有旧、勾搭魔族,更大一个罪名扣了上来。
反正左右都是陷阱,乌明珠也不知听没听出来,语气依旧很冲:“我与玄负雪什么关系,轮得到你管?!”
又高高抬起下巴,眼神睥睨:“反正你们没资格说!”
玄负雪听得哑然:这话怎么硬生生有种“只有我能说她”的既视感?
她甩了甩头,不想再过多纠结。现下乌明珠同长孙良争执,对她倒是好事,趁着众人目光都转移了,现在不溜更待何时!
玄负雪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一路摸索到厨房门边,不期然却撞见了和她同样想法的人。
是那个和长孙良一桌吃饭的少年。
少年左右手各捏着一个巴掌大的白面馒头,怀里也鼓鼓囊囊,估计全是从厨房里偷出来的面点包子,嘴角挂着油腥肉屑,两颊还一动一动的。
就这么饿么?
明明他看起来又瘦又小,玄负雪已经算是个头娇小了,可这少年竟然比她还要再矮一个头,肩膀也更窄一半,竟然有这么大的食量。
少年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像只小老鼠似的无声无息溜出了厨房门。
玄负雪踌躇片刻,还是按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她还没忘了船舱客房里还有人在等着她呢。
*
回船舱的一路都很顺利,估计厨房的动静没传出来,深夜客船上的人都睡死了。
玄负雪刚轻手轻脚推开木门,就听见凛迟满是不悦的声音:“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语气里带着点鼻音,还有些幽怨,活像个被妻子抛弃在家苦守十年挖野菜的怨夫。
玄负雪哑然,只能从怀里掏出逃跑时顺手拿的两个肉包子,隔空丢给他:“喏,刚出锅的梅菜扣肉包,你不是饿了么。”
凛迟长臂一伸,接过油纸包,一口一个,迅速消灭了包子,重新又抬起头,眼珠一刻不错地盯着她:“你还没说你刚才去哪了,为什么好久才回来?”
“......怎么吃还堵不上你的嘴。”玄负雪嘀咕,挪到床上刚躺下,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张夹杂着委屈、憋闷、不悦的脸。
玄负雪叹了口气,只好如实将厨房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总而言之,如今便是这么个情况。”玄负雪托着腮,语气惆怅,“乌明珠可能盯上了我,还有那个长孙良,兴许之后还会找机会来试探我们的身份。接下来几日,直到客船落地见孤峰之前,我们还是小心谨慎行事,尽量别出门撞到人罢。”
凛迟皱起眉头,却道:“长孙良叫你妖女?”
怎么是这个反应?玄负雪刚点头,就一头雾水地看见他果断起身,朝门边走去。
不得已,她又跳起来拽住他的胳膊:“你去哪?不是说了最好待在屋子里么。”
凛迟板着脸,语气森寒:“我去杀了他。”
玄负雪:......这又是为什么啊大哥!
她努力从一团乱麻中摸清头绪:“杀他,呃,因为什么?他骂了我?”
凛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吭声,显然是默认。
玄负雪有些啼笑皆非,干脆上手捏他的脸,唬道:“不许去!”
凛迟猝不及防脸颊被狠狠捏了一下,吃痛,眼里凶光毕露,然而转瞬即逝,又变为了一股蛮横的茫然和委屈,狠狠磨了一下后槽牙:“那我下船再杀他。”
玄负雪无语地松开他:“他是骂了我一句,可也罪不至死。倒是你,动辄打杀,如今的杀性也太重了一些。”
转念又想起来,凛迟如今入了魔,心性被魔气侵染,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何况在他没入魔之前便是天生地养,与野兽为伍,纲常伦理于他而言一贯无拘。
凛迟没吭声,只是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那样身高腿长、肩宽背阔的青年,此刻却像个犯错的稚童,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响。
玄负雪只能重新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试图让他明白道理:“且不说那长孙良。如今你我一道逃跑,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世人多偏听偏信、以讹传讹,他们不知晓内情,只看表象,见你战败之际不惧死还要带上我,自然以为我们,嗯......情非泛泛。”
她用手背贴了一下脸,努力忽视那股不自在的脸热,板起脸:“误会的人海了去,想必骂我妖女、正道叛徒的人也多了去,难不成你都要杀?”
凛迟正色道:“但凡我见到了,见一个,我便杀一个。”
玄负雪:......不愧是曾经执掌过酆都的大魔头,颇有雄心壮志。
同这冥顽不灵的木头说不通,她心梗得不行,干脆重新躺回床上,闭眼缓一缓。
凛迟在原地站了一会,轻手轻脚地也爬上了床,趴在她身侧半个手臂的距离,歪着脑袋,安静地看着她。
一时间船舱内无人开口,唯有黄铜灯盏台上灯花偶尔燃爆,发出细微的“噼啪”响动。
客船前往见孤峰之前,要先走水路三日,途径中站千寻云岭后再改换空路,接着五日飞行后便能到达北境。
今夜过后,水路路程只剩三分之二,想来乌明珠会在千寻云岭下船,届时只剩一个长孙良,料他独木不成林,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换言之,只要能熬过这三日,到时候还不是天高海阔凭鱼跃?
玄负雪盘算得正好,只是身边的不定时炸弹还得多多提点,于是清了清嗓子,打破平静:“那个,你睡了么?”
凛迟的声音低低的:“一直醒着。”
一想到他可能始终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玄负雪就有种猎物被猛兽瞄准的不自在。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凛迟沉默了片刻,才道:“怕你又不见了。”
玄负雪以为他是在说方才自己去厨房耽搁许久才回的事情,于是颇为不解:“这船就这么大,我还能去哪?”
凛迟道:“可你总丢下我。”
这下玄负雪再也忍不住,翻了个身,睁开眼,果不其然对上凛迟清明的视线。
“我这回不会了。”玄负雪想了想,诚实道,“至少再查清二师兄身死和我被刺的真相之前,你得留在我身边。”
唯一幸存的证人,她可得看紧了。
凛迟安静地望了她一会,才道:“那之后呢?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玄负雪皱眉:“你这话好生奇怪。若是查清了当真不是你所为,那你就洗清嫌疑,我也不必再追着你复仇咯。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想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来了兴致,撑起脑袋:“酆都城破,你是回不去了。可你既然入了魔,仙门必定也容不下你。其实我一直挺奇怪,你说你好好的一个魔尊,怎么会沦落到同我一块躲躲藏藏呢?”
按照常理,不该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一朝落败后大佬卧薪尝胆,最终一举复出,将当初虎落平阳被犬欺时的屈辱统统报复回来?
怎么凛迟现在看着,不仅丝毫没有杀回酆都的念头,也压根没表露出一丝对仙门联军的仇怨,反倒对现下境况甘之如饴似的。
凛迟只反问:“同你一道,不好么?”
玄负雪奇怪地看他一眼:“放着魔尊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不要,非要当个通缉犯,同我一块挤在客船的船舱里,朝不保夕,随波逐流?”
凛迟抿嘴:“可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
他语气坚定,玄负雪反倒困惑了,终归只能自我解释,心道小狗的心思果然与人不通。
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间,屋外突然一阵叫嚷慌乱。
有人凄厉喊如杀猪:“来人啊!杀人了!是魔头啊啊啊!”
第043章 物伤其类
空荡荡的圆形大厅, 金碧辉煌,鹅梨香浓,大红绣绣金牡丹纹的厚毯大门沿路笔直地铺到正中央, 沿阶而上,停止在一个三人高的巨大铁笼前。
这是招待贵客举办酒宴时所用的宴会厅, 这艘客船设置豪华, 除了寻常客房、厨房与大堂甲板之外, 还设置了不少游乐场所,此处便是其中之一。
可现下,原本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却充斥着血腥味与恐怖气息, 负责打扫宴会厅的船夫瑟瑟发抖地蹲在角落,颤声回答众人的问题。
“我,我也是来值夜打扫时才发现死了人的。这宴会厅深夜不开放, 只有白日才会供预约好的贵客使用。尤其是明日有客人点单要看驯兽表演,我们怕那金狮吓到客人, 还特地在门外加了把锁, 没、没想到它竟然会半夜发狂,还、还咬掉了驯兽师的脑袋!”
据他描述, 他按例来擦洗宴会厅大门, 然而, 洗着洗着, 就发现脚底下一片湿热。
借着依稀烛火, 船夫赫然看清一道蜿蜒的血河从紧闭的门扉流出。
他哪里见过这阵仗,立刻吓破了胆子,厉声尖叫。
玄负雪与凛迟也被他的尖叫声吸引而来。
到了现场才发觉, 同他们一样半夜没睡的,还有不少人, 都听见了有魔出没的消息,皆是人心惶惶,胆大的就想来看看究竟。
结果一问才知道,压根没有一丝魔的踪迹,只是宴会厅里驯养的金狮不知为何发了疯,活生生咬死了它的驯兽师。
船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也被半夜惊魂凄厉的一嗓子喊醒,一路跑来都不敢停歇,现下热得一脑门汗,又气又急:“那就是畜生而已,你又瞎喊什么!这船上的除了我们船夫就是客人,哪里有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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