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猛然一下又回到人间,被万丈温柔红尘包裹,原先被抛在脑后的杂冗细节瞬间又涌上了脑海。
青年因为烧热而潮红的脸颊,汗湿之后变得柔软而贴在额头的一缕乌黑鬓发,沿着鬓角一路划过锋利下颌线、最终没入领口隐而不见的汗珠,紧闭双眼上微微颤动如蝶翼的眼睫,因为身体不适而紧蹙的浓眉、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可恶!
玄负雪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险些把正好走过来的凛迟吓了一跳。
为了掩盖自己不正常的脸热,她瞪着凛迟:“你靠这么近干嘛!”
凛迟顿了一下,才走到塌边坐下,随着青年结实身体重量的落下,榻上软垫微微凹陷弧度,玄负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原本放在床沿的小腿,蜷曲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
凛迟打量了她一会,有些纳闷:“为什么警惕?”
没想到他还挺敏锐,玄负雪噎了一下,才掩饰性地恶声恶气:“我累了,准备休息。拖着你走了那么久的山路,我两条腿都快断了!”
于是凛迟的目光就落到了玄负雪的小腿上,她早就蹬掉了鞋,只着一双素白绫袜,更显得玲珑可爱,袜上一截润白皮肤,在透过船床的水波映光下显得如雾似月一般皎洁可亲。
凛迟的喉间滚了一下,他忽然觉得难忍得饥饿干渴,小腹里仿佛燃起一团将要吞噬一切的烈火,将五脏六腑都炙烤得发烫。
他一贯是藏不住心事、也藏不住话的性子,心里这样想,便直白地说出来:“我饿了。”
玄负雪抱紧膝盖,嘀咕:“饿了就去吃呗。这客船这么大,肯定有膳房,我们买了船票,想吃什么自己找小二点便是了,同我说什么......”
然而任凭她催促,凛迟始终一动不动,反而用一种盯着猎物似的贪婪眼神,沉默着看她。
玄负雪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只能翻了个身,闭上眼装睡。
原本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她确实累了,可如今躺在这张宽敞柔软的大床上,船行水面连带着舱内也微微摇晃,她的神智却分外清明。
尤其身后还坐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凛迟。
那双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一枚钉子,用尖锐的顶端贴着她的皮肤,沿着她的发顶,一路向下,经过后脑、裸露的脖颈,后背.....流转周身,那股半痒半刺的疼意扎得玄负雪坐立不安,更别提闭眼休息。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清晰地听见身后一开始是落针可闻的沉默,凛迟似乎犹豫了一会,然后起身走了,床榻上的塌陷弹回原状。
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玄负雪送了一口气。
那道独属于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随后是拉门声,还有舀水的哗啦声。
这间天字上房面积不小,里卧净室一应俱全。玄负雪稍微转身,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瞥见净室屏风上挂着一件男子的外袍,随后是一只薄肌分明的浅蜜色手臂探出,又往那件外袍上丢了一条犀皮腰带,玉扣相碰,锒铛作响。
玄负雪转回身,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心跳,可再想休息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反而还绷紧了神经,耳畔一切声响都仿佛放大了数百倍。
水流的哗啦声响了一会,忽地停了,随即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沉稳的步伐紧跟着响起——一股热气携带着不容忽视地压迫朝她靠近。
玄负雪猛地跳起来,扭头就对上凛迟那张无辜的脸。
他长发半湿,披在脑后,只着一件素色的里衣,领口已经被水珠洇湿得半透,隐约能见一颗晶莹的水珠从凹陷的锁骨滑落向了更深所在,如刀削斧凿般的脸庞被热腾腾水雾蒸腾过后带上了一层浅浅的薄红,更显得他唇色艳红、眉目灿烈,好一副刚刚出浴的美人图。
同玄负雪猜想得不错,他已经翻身上了榻,一只手掀开了锦被,半侧着身,一看就知道是正准备躺到玄负雪身边。
“......你干什么?”玄负雪深吸一口气,镇定道。
凛迟简直是答非所问:“饿了。”
“那你该上厨房,而不是上床!”
凛迟眯起眼,使劲掀开被子:“我要在这。”
他直接躺了下去,却没有分毫想睡眠的意思,只是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语气听起来有些困惑:“和你近一些,好像就不会那么饿。”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什么?!
玄负雪只能伸手去摸他的脑袋,这次语气里染上了几分真诚担忧:“该不会真的落下病根,人给烧傻了罢?”
她还指望着带凛迟回见孤峰查案呢!
柔软的掌心贴上青年额头,他像只被撸毛的小狗一样,惬意地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压抑不住地滚出几声呜咽,又挪近了一些,用自己的脑袋蹭她的手心。
他肩宽人大、身高腿长,再往中央一挪,原本宽大的床榻顿时就显得逼仄起来,玄负雪避免挨到他,只能不自在地往后挪,结果冷不防后背“咚”地撞上了硬木墙。
隔壁船舱立刻就有人用力敲船舱:“夫妻生活的动静小声点行不行?!”
玄负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没好气地反砸墙壁:“我们没有!”
隔壁也不知经历过什么,一副饱受其害的口气:“随便你们!但这都子时了,别打扰别人休息啊!”
玄负雪憋着一口气,只能重新将饱含怨气的怒视投向凛迟,结果这人还恬不知耻地去拉她的手腕,嘴唇凑近。
在被那双艳色如血的薄唇碰到的前一刻,玄负雪猛地抽回手,只觉得刚刚在热汤里洗过一遍的不是凛迟而是自己,脸颊滚烫:“你干什么!”
凛迟带着几分困惑不解,诚恳道:“饿了。想咬一口。”
这什么惊天动地的食人魔发言!
玄负雪猛地推开他,跳下床,胡乱套上鞋子就发足往外逃:“我去船上厨房看看有没有宵夜,给你带点回来。”
再和这人待下去,迟早会被他逼疯!
也不等凛迟回应,她已经闪出了门外,一鼓作气爬上楼梯,一路沿着指示到了厨房,才吐出一口气。
神智回笼,这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竟连鞋履都穿倒了,只好蹲下调整。
低着脑袋,也就没发现身后施施然走来一道烈焰如火的身影。
一道熟稔却久违的女声脆生生地响起:“喂,起开。挡着本小姐的路了。”
玄负雪眨眼,缓缓抬头,隔着帷帽,乌明珠那张不满的脸出现在眼前。
第041章 赏金侠士
厨房内, 萦绕着一股米面独有的清新麦香,混着刚出笼的热腾腾水蒸气,勾人食指大动。
熊熊燃烧的炉灶边, 几个膳夫挽着袖子,正在热火朝天地备菜, 分工摘菜、切菜、下锅, 吆喝招呼声, 厚重铁菜刀砍在木案板上的咚咚声,噼里啪啦的油溅声,各种嘈杂不绝于耳。
炉灶的斜对面, 还摆着两简陋方桌,原本是拿来给膳夫们用的,现下一张被两个深夜觅食的食客占住, 另一张也是两个人。
乌明珠一手支着脑袋,伸出食指在桌面轻轻抹了一下, 看清指腹上的油腻之后, 露出嫌恶的脸色。
身后服侍她的小厮马不停蹄捧来一个比脸宽的莲花金盆,里头呈着香汤, 水面漂浮着粉红月季花瓣, 乌明珠一脸嫌弃地在里头净了手, 又接过干净绣帕把指尖水滴擦干, 接着拿过小厮早就备好的香脂, 用银勺挖了一勺,细细抹在手指手背手腕。
等她忙完这一套堪称繁琐费事的流程,才终于腾出手来, 将目光移向自己对面像只鹌鹑似的一声不吭的同龄少女。
“喂,你, 把脸抬起来。”
玄负雪默默叹了口气,心想难不成还是躲不过么。
好巧不成书,她来厨房替凛迟找些填肚子的宵夜,竟然在门口撞见了乌明珠。
也不知道这个大小姐是搭错了哪根筋,半夜不睡觉,浩浩荡荡地带着身后一群下人在整艘船上巡游检视。
也怪玄负雪今日走了霉运,正好赶上乌明珠走累了想找个歇脚又能吃喝的地方,夜深人静时只有备膳的厨房还开着,于是便让人引路到了这里来。
兴许是觉得玄负雪的身形有些眼熟,乌明珠一见到她就走不动道,一贯的大小姐脾性,非要让玄负雪把帷帽摘了给她看清脸。
这哪能!
玄负雪支支吾吾半天,想走又被乌家下人拦着,若不是怕闹出太大动静惹来怀疑,两边险些就要动手了。
打是打不起来,但乌明珠从来说一不二,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有听别人的,于是就成了现下的情况——她被架在厨房的桌子一角,弱小可怜无助地抱着胳膊,周围一群黑衣的乌家随从虎视眈眈。
“奴家幼时发过天花,因此破落了相,怕将遮帷掀起以后吓到贵人。”
玄负雪掐着嗓子,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阴阳怪气。
但乌明珠显然不领情,圆眼一瞪,此时怒气冲冲的样子,同她乌黑发辫间盘绕的昂首吐信的金蛇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哪来的没眼力见村姑,让你摘你就摘,哪来这么多废话!”
说完,她急冲冲地忍不住,干脆是伸了手要来拽玄负雪的帷帽。
玄负雪心道麻烦,只能往旁一躲,这下反而是乌明珠怔住了:她使出的是全力,没道理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村姑却能如此轻松地避开擒拿。
乌明珠脸色更沉了,下一刻,她出手如电,一手并指成爪朝玄负雪腕口抓来,另一手却已经从腰间甩出了离火。
噼啪——
长鞭迅捷如流火,携带着万钧炽热火光砸在玄负雪刚刚坐在的位置,木凳木桌不堪一击,应声裂成碎片。
坐在边桌的两个食客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脸色阴沉,可看清了乌家随从身上嚣张的金蛇纹之后,又忍了回去,往地上啐了一口,自认倒霉地端着碗站到远处的墙根边去继续吃了。
而另一个身形矮小、作船夫打扮的少年看起来呆头呆脑,还是玄负雪推了他一把,他才慢吞吞地跟着络腮胡一道脱离了“战场”。
而原本在炉灶边忙活热火朝天的几个伙夫被骤然炸裂的响动惊掉了手里的活计,又见乌明珠将一柄燃火的鲜红长鞭甩得虎虎生风,所到之处碗摔锅砸,一片狼藉。
“哎哟,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啊,这,这摔碎了都是银子啊!”伙夫一脸肉疼,想上前阻拦,却又害怕火鞭落到自己头上,只能忙不迭声地叫苦求饶。
一旁乌家随从斜他一眼:“怕什么。我们大小姐有的是银子,摔坏了东西我们赔!。”
伙夫一脸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噎住,实在不敢同这横着走的乌家人呛声。整个仙门凡间谁不知道,千寻云岭乌家世代修医行药,几乎市面上可以买到的所有灵药都与乌家脱不了干系。谁家没有个头疼脑热,需要寻医问诊的时候,若是得罪了乌家,那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伙夫无法,只能挑软柿子捏:“唉唉,那位小姑娘,你也别犟啦!乌小姐想瞧瞧你的脸而已,你给她看了就是。若是你怕脸上落的疤不好看,那我们统统转过去,闭上眼不看就是啦!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笑你!”
玄负雪才从一道攻势凌厉的鞭子地下逃过一劫,闻言,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心道你管得倒是挺多。
正好她被离火鞭追了一路,憋得火气正旺呢,于是几个踉跄,装作慌不择路,朝伙夫方向躲了两步,果不其然离火就劈头盖脸地朝着伙夫脚边砸去,虽然没打伤人,可也足够把那几个多嘴多舌的家伙吓得嗷嗷乱叫。
离火所到之处,木板地面都留下一道焦黑的凹痕,玄负雪留心瞥了一眼那鞭痕,还有些意外:鞭痕深刻,足可见发力者内力强劲,可如此大的力道,却还能控制好分寸不伤及无辜的伙夫——十八年未见,乌明珠的修为竟然如此突飞猛进了!
她又分神看了看乌明珠握鞭的手指,再次意外地发现这位乌家大小姐十个指头的指节上都布满了深深浅浅疤痕,有些颜色暗淡,显然留下已久,有些却新鲜开裂,还露着粉嫩的新肉,看疤痕走势,多半是乌明珠自己练鞭时或擦或拍留下的。
真是奇了怪了,原来乌明珠是这样勤学苦练的类型?
乌家人除了乌行止之外,都与玄负雪交往不深。从前她对乌明珠的印象也限于这人喜欢没事找茬、是个重度但是死不承认的爱兄狂魔、以及是师父感情不深的小女儿,春读时虽然同在一门课堂,可那是玄负雪要么公堂打盹,要么同乌行止勾肩搭背走鸡斗狗,压根未多关注乌明珠在修行一事上的作风。
啧,乌明珠如今修为暴涨,她这个躺了十八年的半废人可就麻烦了。
离火堪堪擦过她的脸颊,空气中逸散出一道浅浅的血丝,玄负雪顾不上侧脸火辣辣的疼,心道实在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至于逃走以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件事......就以后再说罢!
她几个腾挪间,自以为不引人瞩目地挪到了厨房门槛,只差一步就要迈过时,忽地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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